《我的父輩》之我的祖父：難言的愧疚

祖父雖然沒有上過學，是個文盲，但是因為解放前祖父就是一個生意人，有一門做副食品的好手藝，所以在解放後的一九五一年，祖父就到了地處縣城一家公私合營的加工廠當師傅，一九五六年在這家公私合營加工廠的基礎上，成立了國營的副食品加工廠，祖父就又順理成章的成了一名正式的職工。

一九六零年後，由於副食品加工廠劃歸供銷合作社，祖父就調回到家鄉的公社供銷合作社並一直在那裡工作到退休。祖父生於一九零八年，自五六年參加工作至退休，一共工作了一十七年，在這一十七年的工作期間，祖父每一年都是系統單位評優評模評先進的不二人選。祖父是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從供銷社辦理退休手續的，當祖父辦理退休手續的時候，已經年滿六十五周歲。祖父雖然工作到六十五周歲時才辦理退休，但祖父卻不是他們那同一批辦理退休人員中年齡最長的，在他們同時辦理退休手續的那同一批人員中，年齡最長的竟然達到了滿七十周歲。祖父他們之所以都工作到那麼高的年齡才退休，不是因為當時有什麼延遲退休的政策，也不是因為單位或者系統內部有什麼硬性的規定和要求，而是因為那個年代那個期間出現了文化大革命，在文化大革命運動的衝擊下，導致了很多相關的單位和系統內部癱瘓，也可以說這些相關的單位和系統其實已經是名存實亡了，因此祖父他們那一批、甚至是那一代人的退休政策就這樣被耽擱下來。

但祖父在辦理自己退休手續的過程中，卻又確實因為自己的文盲和無文化、老實和本分而鬧出了一出笑話。在祖父他們退休的那個年代，有退休政策規定是可以「子替父職」的，因此在祖父辦理退休手續的同時，也是我叔叔辦理頂替手續的時候，當查看祖父的工作檔案，竟然都驚訝的發現，祖父在單位工作了一十七年，竟然還不是正式的職工、竟然疏忽了沒有辦理正式的轉正手續。

祖父自一九五六年參加工作，工資是二十七塊半，至退休時，一十七年了，個人的年齡由中年而變成了老年；個人的輩份由父親而輻射為祖父和外祖父；個人的身體狀態也由當初的健壯健碩而變成蹣跚懦弱，但是工資？卻依然還是擺在哪裡，依然還是二十七塊半。

祖父是一九八零年九月逝世的，那一年我十一歲，對於祖父的離去，我一直懷有著一種難言的愧疚。祖父離去的那一天，我正在學校上課，是叔母跑到學校把我從教室里叫回去的。去到祖父床頭的時候，祖父還並沒有離去，但是先我一步而來到祖父床頭的大姑父，給了我五分錢。拿著大姑父給的五分錢，我就瞅了個空子偷偷的溜出來跑到外面買了一根冰棍，等我吃完冰棍再趕回家的時候，祖父就已經永遠的離我而去了。多少年後，全家人聚在一起時，還在說我是給祖父送了終的，儘管我把吃冰棍這件事情毫不隱瞞的說了出來，但是心中的那一絲遺憾卻恆久的埋藏在了心間。

雖然祖父的一生只和我相伴了一十一年，但是祖父所為的一些善事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很多人當然也包括了其中的我。祖父年輕的時候曾去過一個地名叫「江東」的集市，在這個集市上暴斃著一具無名、也多日無人收撿的老人男屍，是祖父的憐憫和善意買了一副棺材、又出資請了人力，才能夠得以安葬。

書上常說「好人能夠得到好報」，或許吧！但是「好人能夠得到好報」這句話真的不怎麼適應於祖父。祖父有過非常悲慘的童年，非常凄慘的青少年，誰知做了無數的好事、善事之後，老年了還是這樣的悲慘和痛苦。祖父的人生後幾年患有著嚴重的老年痴呆症，誰也不認識，好像人生最後的那幾年裡，整個世界就只剩下著他一個人。祖父的老年痴呆症其實在剛退休、甚至在還沒有退休的時候就已經有表現出癥狀了，只是在人生的最後幾年裡更為嚴重而已。例如祖父在六十歲以後每逢集市去門市部幫忙，下班離開的時候，祖父都要把外衣外褲脫下，並狠狠的摔上一陣子，以顯示出自己的清白；又如一次和同事比誰的手電筒燈光射的更遠，祖父比輸了，便立即去找看守百貨門市部的營業員，央求營業員開後門給他買一隻新的手電筒和新的手電筒電池，然後又再找到和他比射手電筒燈光的同事，強拉著同事非要重新比過。

在祖父退休的最初幾年，祖父的退休工資都是由祖父自己去領取，一般在祖父去領取退休工資的那個日子，我也會望眼欲穿的在家等著或是出門迎候著祖父，因為祖父領取退休工資的那天也是我個人的福利日子，祖父領取完工資回到家後，經常會在進門的時候就事先給我個一毛或者是兩毛的零花用錢。

儘管已經過去三十多年即近四十年了，但是那一次祖父在領取工資回到家後的情形我依然還猶在眼前，那一次我捧著叔叔的女兒在門口迎候著祖父，然而祖父面對著我的迎候在進家門後，東口袋掏一下西口袋掏一下的就是掏不出錢來，最後祖父逼急而出的回答是：錢不見了。

其實並不是錢不見了，而是祖父自己把錢裝在內衣口袋裡，而自己又很快的忘了自己身上還有一個內衣口袋。從此以後，祖父的記憶力極速變差，也極速的致完全無意識。

祖父人生最後的那幾年裡，手中經常有兩樣東西，一樣是燒火的鐵夾、一樣是吃飯的筷子，這兩樣東西也是祖父每天必備用得著的工具。祖父每天都會拿著這兩樣工具，坐著或者是蹲在我家門口那狹窄的「土」地場，鑿來鑿去。月復一月、日復一日的鑿個不停，原本平坦平整的「土」地面，也因為祖父的鑿來鑿去而變的高低起伏、坑窪四處。

祖父在人生的最後幾年裡，也常常會無緣無故的就深露出哀婉之狀，似小孩一樣的嚶嚶細哭，辦哭邊喃喃地重複念訴：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作者授權業主精品閱讀（readervip）使用。無尊69，六九年生人，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八七年十二月參加工作，先後從使過多個工作單位和擔任過多項工作職位，二零零五年過來廣東，目前在廣東農村從使農業種植工作的個體從業人員。作品特點：理智、理性，不以個人性格獨立特行，而以道德、人性為準則。言行一致，我說即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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