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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師程硯秋(1)

我的老師程硯秋(1)



我的老師程硯秋(一)

傑出的京劇表演藝術家,我的老師程公御霜,離開我們已經25年了。 回顧我追隨程師走過的那段路程,他那魁梧的身軀、和藹可親的面容,立刻呈現在眼前,使我不禁心潮翻滾、思緒滔滔。正如40年前--1941年初秋的一天傍晚,晚霞一片暗紅,漸漸沉進濃重的暮色里,什剎前海塘里的蓮花,正飄散著淡雅、雋永的清香。師徒漫步塘側,程師若有所感地說:"人生即是演戲,社會即是舞台,人人都是演員。"他環指這兒的景色又說:"你看,這是多麼美的天然布景!我們演戲,不過是戲中串戲罷了!"寥寥數語,如今尚在我腦際、耳邊縈繞。



我是個宦門子弟。幼年的時候,由於我父親劉筱波每值秋季,必養蟋蟀,得與余叔岩、徐碧雲京劇界前輩結識。我常隨父親去這些人家裡斗蛐蛐,或到戲園裡聽他們的戲。同時,我叔父劉士瀛酷嗜京劇,與很多內行、票友往來,特別是卧雲居士趙靜塵(著名票友老旦)、王壽山(已故名老生王文源之父)是我家常客。我常聽他們演唱。在這種環境的吸引與熏陶下, 我對京劇便產生了感情,逐漸也學會唱幾段。當我上中學的時候,又在學校的國劇研究社裡,得到蕭婉秋(名凈蕭英翔之父)的指導,慢慢能登台演唱了。我的業餘演劇生活,便從這時開始。那時我常在下學後,跑到前門外戲園裡去聽戲。程師的鳴和社常在煤市街中和園或鮮魚口華樂園演出。我第一次看程師演的是《賺文娟》,聽他那柔裡帶剛,似低回實明爽的唱腔,和他那出神入化的精湛表演,覺得別有一番風韻,使人迴腸盪氣,餘味無窮。從此我便成了中和園的常客,程派藝術的崇拜者--"程迷"。


1939年春,幾經周折,終於在程佐臣(程師之二長兄)、李錫之兩位老伯的成全下,認識了我朝思暮想、由衷敬仰的老師。當我隨同先父,在程、李二位伯父的陪同下,第一次見到 他的時候,心情萬分激動。我向他行了個鞠躬禮。他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讓我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我感到很拘束。我見他舉止端莊,衣著樸素,文靜大方,謙遜和藹,沒有絲毫脂粉氣息,很難看出唱旦角的私下情態。他和先父他們講話,我注視著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雙大手,總是不停地在搓動,搓的動作,有美,有性格,我當時感到奇怪。後來我和他相處一段時間,才知道這是他的習慣,他在做手的活動鍛煉。當先父說明我的願望時,我滿以為,他會說些客套話,婉言謝絕。不意他很爽快地說:"他以後願意學什麼,就來吧!" 我的夙願得償。

我開始到他家求教時,總有點拘束,不好主動提出要求,只是聽聽他吊嗓子,或者是坐在一起閑聊。他很健談,知識非常豐富,說起話來很幽默,記憶力很強。逐漸彼此熟悉了,就無話不談了。他在唱的發音方法上,教導我:要鍛煉用氣引聲,以字行腔,以腔傳情。在發音時,出口要細,而後慢慢放響,尾音再收縮轉細,好像橄欖一樣,兩頭尖、中間寬;至於行腔,是唱的姿態,就和花一樣,同是一樣的花朵,但是各有各的姿態。同是一樣唱,腔調各不同,如果唱出來,沒有腔,就好像花沒有姿態一樣,花也就不成為花,唱也就不成為唱了。最根本的,是要符合劇情,符合人物的情感、身份,做到聲情一致。不容許脫離劇情、人物去任意行腔。在念白上,特別是韻白,是為了和唱在風格上取得和諧一致。它是用漢語的平、上、去、入四聲的聲調變化,進行適當的調配,並且要有一定的節奏,使它成為音樂化的語言。句子的長短、平仄,要調配得當,讓它情意婉轉,音調揚抑。雖然它不是唱,要讓人聽著有一種美的感受。有人說韻白是沒有固定音高的散板。常言:"千斤話白四兩唱。"所以念白是非常重要的。他取出一本曹心泉著作的專門講字韻的書送給我。那裡面對每個字的尖、團、上口的讀法,講得很清楚。此後,我每學一齣戲,在讀字上,就以這本書為規範。我還拿著這本書,去請教當時大學裡專門教授音韻學的陸穎明(陸宗達)教授。陸教授對我聲韻方面給予不少寶貴的教導。程師得知後,也十分敬重陸師。後來程師還對做戲、台步方面,給予不少教導。他說:"表演(做戲),是表現人物感情的一種藝術手段。演員應當時刻產生角色的感情,並不是把演員變成角色,只有這樣,才能更多地顧及到表演,才能收到做的是假、看上去是真的藝術效果。在做戲時要分寸得當,要讓外部動作和內心活動一致,讓觀眾通過 演員的做戲,體會人物的心情。"他還說:同是一個人物形象,由於他的年齡、環境、心情等方面的不同,在表演、台步走法上,也要有區別,不能幹篇一律。舉例說,《武家坡》王寶釧和《三擊掌》時的王寶釧,在年齡、身份、境遇、心情……種種方面不同,所以在表演、台步上也就不能一樣。他還特別指出:"你在台上走台步,不要學我那種斜行的方法,因為我本身高大,用它來彌補我自身的缺陷。"我說:"我早已意識到這一點,您還利用水袖,解決胖的缺點。但我覺得您最使人感到神妙的是,在意識上使觀眾不注意這方面。這是我欽佩驚異的,這不是一般演員能做到的。"他笑了。後來姜妙香對我講了程師當年在上海演出時一段有趣的故事: 在民國八年,程師還用"艷秋"這個名字的時候,到上海演戲,打炮三天之後,大紅大紫,把上海人看得心花怒放。街頭巷尾,一些戲迷們,都像得了感冒似的,大唱其用鼻音的 "有賀後……"、"你的父……"之類的程腔;各報也都連篇累牘的用"艷訊"、"秋聲"介紹他的歷史,記載他對羅癭公的信義,有的渲染他的孝行,也有的是劇評,總之全都是捧。當時,《申報》的副刊《小申報》編者江紅蕉,曾提出一個問題,就是怎樣使他(指程)個子矮一些,請大家想想。這個問題一出,不到10天,收到一千多封答覆信件,其中有許多是很滑 稽的。整理起來,有以下幾個辦法: 把腿鋸了,裝上假腿;在台前釘上一截木板,遮住演員的腳部,可以顯得矮些;特製沒有台板的舞台,象演木偶戲一樣,不使觀眾看到足部,演員在裡面踩高蹺;把舞台加高,使觀眾由下往上看,便看不出高不高了;請他只唱武戲,不用踩蹺。最後江編輯自己也提出一個辦法,他說:"請程先生以後組班,配角、龍套都挑選身材比他高的,觀眾就不會覺得他高了。" 結果是程先生的精湛演技,使觀眾出神入化,高與不高,便不成問題了。


確實,那時看程師演戲的觀眾,開頭對他的胖、高,會引起一陣輕微的笑聲,等到他開口一唱,或是一試其水袖功夫,觀眾便不注意那些了。曾經有許多從事戲劇研究的人研究過, 認為他這裡有秘密。這正是程師在演技方面的獨到之處。


有一次程師到我家看先父養的鴿子,先父選了兩對最好的"墨環"送給他。從此,程師便在他家外院客廳東側,搭起鴿子窩,養起了鴿子。每天早晨翔放,他說:"仰首瞻空,可以代替喊嗓子。"1943年,他銜恨謝絕舞台,歸隱西山,在青龍橋荷鋤勤耕,即將鴿子分贈友好。一年後秋季,一日鴿子忽然飛回程家,當時有人說,這象徵著勝利即將到來。


1939年初夏,程師應濟南商界名人伍小庵之請,到濟南北洋戲院演出。臨行前他贈給我《霜傑集》兩冊,內容為樊樊山、羅癭公、朱古微、魏瓠公、況夔生等諸文士名流為他所作 的詩詞,還有一冊他赴歐考察戲劇音樂的報告。可惜這些珍貴的文物,連同我與程師在一起所照的照片,均在十年內亂中化為灰燼。


夏末,程師返京後,暢談在濟南、煙台兩地演出盛況。到濟時,預告方出,三天戲票,全部售罄。臨演之日,竟有願購站票者,場內無立錐之地。散場後,觀眾聚集在後台門外,等候程師,一睹廬山真面;程師登車離去,鼓掌相送。那種熱情場面,十分感人。他回想民國二十二年(1933)冬,到濟南北洋戲院演出時的情景,更為熱烈。抵濟之日,市長、公安局長分別設宴歡迎。當時中國最早的著名飛行家孫桐崗(抗日戰爭勝利後曾任國民黨空軍第一戰區司令)在濟南,為向市民宣傳程師到濟演出,他特地駕駛飛機,在濟南上空散發傳單,這是 從未有過的事。期滿,省主席韓復榘設宴,面請續演,又續了三天。離濟之日。孫桐崗要求程師與他同乘飛機,一覽濟南全景。程師說:"我60歲以後,願一試飛行。"想謝絕,不料孫 堅請一試,只好穿上飛行服裝,登機一試。那是程師生平第一次乘飛機,事後見報,轟動全國。程師興緻勃勃地取出當年與孫之合影,交我觀看。程師說,到煙台時,觀眾爭購戲票,竟將票房擠塌。一日公演《荒山淚》,天氣蒸熱,有一女觀眾在場內昏厥,一時場內大亂,觀眾為之搶救。及蘇醒後,問其住址,以便送她回家。不意她回答說:"我還要接著看戲。"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1941年,程師在上海黃金戲院公演《鎖麟囊》時,台下程迷們隨著他唱,大有大合唱之勢。這件事轟動上海,足見其藝術魅力迷人之深。


程師自濟返京不久,我即向他提出拜師之請。他說:"你的家庭很好,本身又是個大學生,為什麼要幹這一行呢?你看我的小孩,一個學戲的也沒有,社會都歧視這行人,叫戲子、淫伶。使我受刺激最深的是,在軍閥混戰時期,我到山東演戲,一天,軍閥張宗昌聽完戲後,不叫我卸裝,去陪他喝酒。我聽了非常氣憤,這不是污辱人嗎?我當時說,這不合適吧,便卸裝離去。從此,我下決心,不讓子女唱戲。"他又說:"這行人,同行之間,相互排斥,演好了是"戲飯",唱不好是"氣飯"。俞振飛拜程繼先為師,是我介紹的,他拜師後半年,參加我的劇團。第一次公演那天,我演的《玉獅墜》,他倒第二演的《轅門射戟》。打鼓佬和幾個配角,因為他是南方來的票友下海,故意和他搗亂,使他沒辦法唱下去,程繼先在台下氣得要打那個打鼓佬,那個打鼓佬從後台溜走了。俞振飛一氣之下,跑回南方,給我來信說,這碗飯不好吃,氣不好受。後來我的劇團把經勵科的梁華庭撤換了,改組了劇團,實行了新的制度,才又約他回來。" 程師隨後又談起他劇團改組的經過:"鳴和社是粱華庭組建的。對內對外全由他一個人壟斷。開始他對我唯唯是從,百依百順。比如我今天演完戲,心裡正在考慮下一期《玉堂春》, 我還沒有說出來,他就訂出來了,他訂的和我想的是不謀而合,他真把我摸透了。我從法國回來以後,身體發胖,他認為我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不論什麼事,總是和我鬧彆扭。我不想演什麼戲,他訂什麼戲,甚至我的日常生活,他都控制得很嚴,我實在是忍無可忍,最後在李先生(李錫之)的熱心幫助下,把他辭掉,改組劇團,成立秋聲社,由吳富琴、高登甲兩位負責一切事務。這才不受經勵科的欺侮。這裡面的事太複雜了,我勸你不要幹這一行……"他越說興緻越濃,還講述了他和梅蘭芳、尚小雲、荀慧生四個人在百代公司錄製《四五花洞》的一段故事: "那張唱片,我為什麼唱第四句吶?原因是:錄製前在一起共同研究怎麼安排,第一句自然是梅先生唱;誰唱第二句,便發生爭執,尚堅持唱這句,荀不讓。荀說: 不會第三句。 雙方僵持不下,公司方面很為難。我便對荀說: 你唱第三句,我給你說這句的腔。 荀見我這樣顧全大局,便依從了。我便給他說了這句的腔,我唱的第四句,算是灌完了。"現在《四五花洞》已經成為很流行的一齣戲,往往喜慶宴會場所,很多名演員聚集一堂時總要仿照四大名旦的唱法來串演這齣戲助興。但對它的產生過程卻很少有人知道了。


程師還講過他幼年隨從榮蝶仙學戲受罪的事。他說:"我在榮先生門下,無異於童僕,他脾氣非常壞,偶一失歡,即鞭撻隨之。冬天我為他劈柴生火,洗衣做飯,根本不教我戲。他穿布襪,每天早晨起來,要把襪子捧到他面前。因為我的手不幹凈,又是煤又是泥,還有凍裂的血跡,不敢直接用手把襪子給他,要在手上放一塊白布,把襪子放在白布上,再捧給他。


就這樣,也難免挨打。在我臨出師之前,他終於把我的腿打傷了,在腿上留下了許多血疙瘩,後來我去歐洲,才經一位德國的醫生手術治好了……" 他整整和我講了半天,最後留我在他家吃午飯。在吃飯時我對他說:"我拜您的目的,並非想吃這碗飯,我父親也不肯叫我吃這碗飯。我早有這個願望,一年來您對我的關懷、教誨,使我對您更加敬仰,我不能再沉默了,所以才向您提出。如果您認為我不夠資格,那我就不勉強了。"他看我非常堅決、誠懇,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實現了我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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