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很多人不喜歡希拉里，但依然認為她會是個合格的總統？

知識 10-11

好奇心日報會持續跟進美國大選，不僅僅因為它越來越戲劇化。

「你竟然去了現場，我開了電視看了二十分鐘就受不了了。」我的牙醫和我回憶起上個月第一場辯論時，幸好手沒有抖。

顯然，這兩個候選人他都不喜歡。至於馬上要在聖路易斯進行的第二場總統辯論，他還沒想好要不要看。

不喜歡特朗普的理由看起來很直白——他的缺點太多，比如《華盛頓郵報》剛剛曝光的那捲輕蔑女性的錄音帶就足以讓人皺眉頭。不單如此，傲慢、缺乏政治經驗、謊言連篇、身上那些不經意的性別歧視，它不可能符合對一個合格總統常規的想像。更何況，這裡還不包括那些被媒體選擇性放大的缺點。如果你是一個反對特朗普的人，要挑錯簡直小菜一碟。

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不喜歡希拉里呢？從第一夫人、國務卿到總統候選人的整個職業生涯當中，她第一次面臨這麼多不喜歡她的人。她是自 1980 年以來好感度最低的民主黨提名人，這些人並不單單是特朗普的支持者。

10 月第一周，《紐約時報》綜合各項民調結果得出，如果現在就投票的話，41% 的人會投給特朗普。當然即便到 45%，希拉里依然領先。人們一直覺得希拉里應該以壓倒性的優勢勝出，但事實上，兩個人在一些民意調查中的數據反倒咬得越來越緊。

儘管特朗普習慣把美國描述得危機重重，希拉里則永遠表現得像是個女戰士，但兩個人的反感率不相上下。皮尤研究中心的美國最新民調也顯示，討厭希拉里也成為人們支持特朗普的主要因素之一。

反感希拉里的人都是誰呢？當然包括特朗普的支持者，毫無疑問。此外還包括不支持墮胎和同性戀的保守主義者，伯尼·桑德斯的粉絲們。即便那些在初選中願意把票投給她的人，也會不情願地說，他們其實也不完全支持她。

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一個黨派連任三屆的情況了，這也將希拉里包括整個民主黨放在不利背景中。

她可能很容易證明自己的執政能力，卻很難贏得人們的喜愛，特別是這場競選真正開始之後。

共和黨前任演說作家 Peggy Noonan 有過這樣一種說法，「希拉里總會給人一種感覺，她會不斷強調她的職業生涯是沒有污點的，暗示那些反對她從政的人都是道德低下的。」

這大概就是我們常說的「道德優越感」，但反諷之處在於，人們現在不喜歡她的原因恰恰因為道德——當中 84% 的人認為，「她會出於政治風向的考慮，變換自己的立場。」 64% 的人認為她不誠實或者不值得信任。

她曾在 45 個不同的場合稱讚過 TPP，一度稱之為「貿易協定中的黃金標準」，但在接受 PBS 的採訪中又公然表示了反對。直到同性婚姻成為一個流行話題，她才開始表達自己的支持態度。這些改變都是為了取悅選民。

82% 的人還認為她存在「腐敗」問題。希拉里和柯林頓的基金會在外國政府和商人那裡獲得了巨額資金，美國政治歷史中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還有不可迴避的年齡。她已經 69 歲了。為了讓人們不再顧慮她的年齡問題，希拉里曾拿自己開玩笑說，她不會像大多數男性總統一樣在辦公室里看著頭髮慢慢變白，因為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染過頭髮了。

對疾病的隱瞞和政策的反覆，都讓她表現得太像一個政客。她的政治生涯已經夠久，很多年處在公眾的注目之下。對希拉里的不滿情緒久已有之。早在 1996 年，《紐約客》就發表過一篇文章《厭惡希拉里》（Hating Hillary），文中寫道，「就像賽馬一樣，厭惡希拉里成為能夠聯合精英和普通人的一種消遣。」

在俄亥俄州克利夫蘭的共和黨代表大會期間，到處都可以看到類似「希拉里入獄」這樣的標識，攝影：馮兆音

一些人看來，希拉裡面臨的最大問題其實是她自己。比如，你完全不知道她在生活當中是什麼樣的，又或者說，她可能的確沒有什麼生活。除了最近成為外婆，她很少提到自己的家庭生活。在這一點上，特朗普簡直就是個反例。

民主黨初選結果顯示，希拉里在少數族裔中支持率很高。那些和奧巴馬站在同一陣營的——比如職業女性和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很認可她。這些人可能不在意她有沒有生活，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想。

「她讓我印象很深的一點是，特別程式化，像是個機器人」，Brian Greene 就這樣對 Slate 說道。他是個 49 歲的會計師和金融分析師，住在芝加哥郊區。他不太能夠接受這種不那麼傳統的女性形象。

普林斯頓大學教授 Susan Fiske 曾做過一系列調查，傳統意義上的更女性化的形象（比如全職媽媽，總會給人溫暖的感覺，但並不能幹，也不會被重視。那些不那麼傳統的女性形象（比如同性戀、運動員、女權主義者和職業女性）總不會讓人覺得溫暖，但很乾練。問題在於，幹練的女性幾乎不可能同時被認為是「溫暖的」，她們在這方面受到的符號化對待要遠甚於男性。

美國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的女性和政治研究機構總監 Jennifer Lawless 就發現，當希拉里謀求一些突破的時候，她的支持率就會下降，但當她獲得了這一切，支持率就會轉而上升。民意測驗專家 Anna Greenberg 也留意到，希拉里扮演那些傳統意義上的性別角色的時候，受歡迎程度最高——比如，作為第一夫人為女性爭取權益，萊溫斯基事件的時候堅定地和丈夫站在一起，以及，作為國務卿忠誠地輔佐奧巴馬。一旦違背了這些角色期待，就會不那麼招人待見。比如，爭奪國務卿的席位，主導醫保方案的實施，在參議院任職等等。

野心勃勃對於想成為總統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必備素質。但在希拉里身上，野心很多時候都被當作她的缺陷。總有人提示她某些地方不那麼令人滿意：笑容、聲音、頭髮、衣服、婚姻，還有她的健康情況。桑德斯的競選經理 Jeff Weaver 有過評論說，「桑德斯正是用自己放鬆和尊重他人的狀態，來面對一個非常努力工作、非常想成功的競選者。」

她的確非常自律。和希拉里一起工作過的 Monica Shie 很喜歡她，她曾對我回憶說，希拉里會取消一些內部的訪問，是為了給自己更多時間閱讀報紙上的內容，時刻了解外面在發生什麼。「她的很多演講都是脫稿的，因為她完全不需要」。至於困擾她很久的郵件問題，「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我們有時候也會不小心看自己的私人郵箱」。

希拉里和媒體也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她 8 年前參與競選時，第一代 iPhone 才剛剛發布。如今的社交網路時代，特朗普一個人就是一個媒體，恨不得將每句話公之於眾。「我真怕我哪天手一快就給特朗普點個贊。」一個接連報道過兩次總統大選的記者說道。

「從某種意義講，希拉里的負面印象是既定的，這與特朗普的情況完全不同，」《紐約時報》曾這樣評論。「實際上，特朗普的負面印象基本由他的古怪言行引發，而非人們掌握了有關他的過去，或他當上總統後會怎樣的某些特定事實。」

一個可能不太有邏輯的說法來自一個美國朋友，「怎麼可以想像一個國家當中，一個家庭先後兩個人當選美國總統？」你看，布希家出了兩個男人當總統就沒人說這話。

如果盤點一下希拉里和特朗普的政策主張，就會知道一些「痛恨」顯得更實際一些。

很多人依然不能接受她同意在 2003 年入侵伊拉克，儘管她反覆強調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因為 2016 年的美國大選，到處都是高山的西弗吉尼亞州可能沒多少人關心。但過去一年多以來，它卻成了媒體們熱衷拜訪的一個地方。要想搞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支持特朗普，他們都來這裡尋找一些答案。

這個歷史上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由弗吉尼亞州所分裂出來的地方，如今到處都是煤礦廢墟。它現在是個十足的共和黨州。但在 2000 年以前，這裡還是頑固的深藍色（民主黨），那個時候墮胎和同性戀還不像現在這樣，成為政治討論中的熱門話題。

Logan 是出了名的特朗普支持者聚集地。發生轉折點的一刻，可能就是戈爾對環境問題的倡議影響了這裡的煤炭產業。這些人無法忍受再來一屆民主黨，他們不僅僅是不喜歡她，而且會覺得她根本不在意他們，他們的處境被遺忘了。加上希拉里在年初也曾經公開如此表達，「我們會利用清潔能源增加就業，讓那些礦工和礦產公司失業。」

來自西弗吉尼亞州的 Elaine Lacaria 一輩子都是民主黨人，8 年前甚至還把票投給了希拉里。但現在不一樣了，「我不會投她了。不，絕不。」她在接受 CNN 的一個採訪時說道。她 2008 年的時候在這裡開了一個服裝店，那一年奧巴馬當選了總統。自那時候開始的八年，她覺得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了。「工作機會變得很少，人們離開之後，也很少回來」。

很多人都在家庭經歷了很多代之後，開始重新思考他們的政治立場。他們集中在了這樣曾經繁榮如今衰退的中部地區，甚至出現了一個專門的詞——憤怒的白人男性（angry white men）來形容支持特朗普的人。

希拉里和特朗普身上的確有很多深刻分歧：美國需要友好對待還是堅決排斥那些非法移民，要想獲得和平應該在海外彰顯力量還是在本土築起一堵牆，華盛頓那些難纏的問題應該一一化解，還是來一次徹底的休克療法。希拉里不喜歡債務，而特朗普在預算和開支上提出的方案，從數學上就不可能做到。

在以上種種情況之下，希拉里會顯得像是更好的選擇。從辯論的議題上看，希拉里可能無法承諾能夠徹底地改變美國，但是她至少可以在長期證明，美國具有自我徹底改變的能力。《漢密爾頓》為歷史提供了一種重新解釋。一項民調顯示，在那些看過這部劇或聽過原聲的美國人當中，希拉里的支持者超過特朗普的支持者兩倍還多。

失業率僅有 4.9% 的美國從任何意義上也不像是陷入了糟糕的局面，就算在密歇根和俄亥俄等衰落的「銹帶」地區，自 2008 年金融危機以來，失業率也已快速下降。移民——不管非法還是合法——並沒有搶走所有的工作崗位，也沒有拉低工資水平。來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數量已經在減少，歷史總是取決於誰來講述故事，至少這並非是特朗普描述當中的美國。

四年前曾經成功用數據預測大選結果、FiveThirtyEight 網站創始人 Nate Silver 也在第一場辯論結束次日的紐約廣告周上表示，「如果這個國家的每個人最終都會去投票，希拉里就會贏——贏面很大。如果只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年紀很大、白人、保守主義者——去投票，特朗普的獲勝機會很大。所以要鼓勵很多人去投票。」

如果要為以上這些複雜的議題做一個快速總結，那可能就是：面對一個失控的人，很多人可能更願意選擇一個虛偽的人。在美國大選已經高度娛樂化的今天，很多人用感性思維就能做出這一判斷，如果他們不反對一個女人當總統的話。

題圖來源：Wikimedia、commons.wikimedia.org、voa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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