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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候志 兒時的胭脂花

秋天的午後,讀日本童謠《紅蜻蜓》,「晚霞漸去中的紅蜻蜓,阿姐背我看到你,那是哪一天。山間田野里有桑樹果實,摘取放進籃子里,難道那是夢。阿姐十五歲就遠嫁他鄉,從此就沒有傳來消息,靜靜地停在竹竿前。」可真絕情啊,日本人似乎從來都不怕把痛苦和悲傷傳染給孩子。但轉念一想,大概正是有了這種文化底色,那些日本武士哪怕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外表看上去還都儒雅清俊,其實是將深不見底的戾氣藏進了自小根植的悲觀里,彷彿成千上百年前富士山下的孤獨武士,其血液里早已寫下了代代相傳傳的疏離與冷漠。


倒也說不清這是好還是不好,也許日本人看我們的文化,才要嘲笑呢,我們的童謠,寫盡了人間的絢爛美好,可孩子們長大了一看,可能會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或許這才是一等一的幻滅吧?

物候志 兒時的胭脂花


商陸


不過我覺得生活中跟幻滅同樣殘忍的,還有遇見那些只在童年時代才能玩味的物什,植物裡邊,我首選商陸。


孩子和商陸是有多親呢?那些年,秋陽杲杲的午後,我和玩伴們蹲在老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做人家。用茄子假裝的豬養到日子了,該殺了,就拿碎碗片一下下地割茄子,同伴就隨聲哇哇地學豬叫,等殺好了豬,再把肉分成幾塊,除去趕集要賣掉的,餘下就送給各路親戚啦,正挨家分著,奶奶收工回來看見了,高興地說:我的寶貝孫女家今天殺豬啦?送點兒豬肝給奶奶打湯唄?

割完了豬肝,還要再做一碗豬血湯,變不出豬血的顏色,就捋一串商陸的果實,那時也不知道它叫商陸,反正有了它,一碗紫泱泱的豬血湯就不愁了。吃倒是知道不能吃,再者吃也不那麼重要,好像我們這一代人,普遍都已經不那麼好吃了,全賴父輩提供了豐衣足食的底氣。

物候志 兒時的胭脂花



商陸


那時,除了做人家時打湯用,商陸的用處可多啦,還可以變墨水,它那紫紅色的果實結得累累疊疊,隨便摘幾綹就能擠出小半瓶紫墨水來。有了墨水沒有筆怎麼行呢,那年頭鋼筆其實還是稀罕物,我僅有的一支鋼筆是從爺爺的書櫃里翻出來的,可能價值不菲,可能意義重大,因為我記得後來他為此勃然大怒,狠狠地訓了我一頓。那是唯一一次,那個從小以我為榮,喜滋滋地認定我遺傳了他所有才華的知識分子爺爺,狠狠地訓了我,那麼好的鋼筆呢,我也捨得給它灌商陸汁。

鋼筆被沒收了,就用商陸汁畫水彩,畫出來的水彩顏色還不單調,紫、紫紅、紫黑、灰紫、淺紫,總之,所涵顏料的濃度、時間的長短、日照的強弱,以及汁液在紙上流動的過程,這些因素的不同,都會使畫出來的水彩色調也有相當的不同。有時筆鋒戛然而止,就能看出黑灰的界線;心境的轉圜,也能顯出筆力的遺痕。而那些在等待一汪紫水蔓延、滲透、蒸發成滿紙彤雲的時刻里,由深到淺,乃至由淺入無,則呈現了植物的生命在幾十分鐘里的滄桑流轉。


過了玩人家的年紀以後,有一陣,我很是為《周易》著迷,《周易》有邊有一句:「莧陸夬夬」,學者孔穎達的註疏上「馬融、鄭玄、王肅皆雲,莧陸又名商陸」。才驚悉「莧陸」原來是商陸,「莧陸夬夬」的意思,就是莧陸的根即使被挖斷,但只要不清除乾淨就會再次生長,其實這個倒是不盡然對,擱植物學裡邊,商陸的再生能力並沒有那麼強,之所以能再次生長,很可能是果實落入了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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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的根

在不少地方,我還見過人們把商陸的根叫做「土人蔘」,因為確實很像人蔘啊,那種肉質的倒圓錐形,一開始大家覺得它形似蘿蔔,因而賜名「牛蘿蔔」、「大蘿蔔蔸。」後來就覺得還是像人蔘一些,所以改口喊它「野人蔘」,白色的商陸塊根,倒的確是可以吃的,也有些微的藥用價值,能祛痰平喘,抗炎治水腫。但是紅色塊根,就絕不能吃了,有劇毒,毒性物質作用於神經系統與心臟,有誤食的,民間土單方會用綠豆甘草配來解救,不知藥力幾何。


至於它究竟是為什麼叫商陸呢?我覺得這可一點兒都不像草木名字,就跟另一種小草的名字「遠志」一樣,都更像是人的名字。說到「遠志」,一種柔弱的小草,但因這種小植物被古人認為具有「益智強志」的威武藥效而得名,《世說新語》裡邊記載了一樁有意思的典故:東晉名士謝安,本來打算隱居不仕,然而始終奈不住朝廷數次徵召,只好出來做大將軍桓溫的部下,有一天,桓溫得了幾種人家送的藥草,其中就有遠志,桓溫就故意問謝安,「這種葯又叫『遠志』又叫『小草』,可是為什麼它會有兩個名字兩副面孔呢?」謝安心知桓溫是在揶揄自己,遲遲不答。一邊的郝隆嘴快,答道,「在山裡的時候叫遠志,出山不就是小草了嗎?」聽得謝安面有愧色,發憤圖強,後來他指揮東晉軍隊在「淝水之戰」中以少勝多,打敗前秦進攻,才一雪前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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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


但是植物,除了藥效是取名的重要參考,外形也是,類似於漢字裡邊的象形象聲象意原則,辭典《爾雅》里,商陸曾被喚作「蓫(zhú)薚(tang)」,「蓫薚,馬尾也,」其實是很形象的名字了,因為商陸的果實看起來真像「馬尾」。然後郭璞也說了:「關西呼為薚,江東呼為當陸,即商陸也。」,意思是關西地帶將商陸叫做「薚」,而江東地帶則它稱為「當陸」。至於為什麼可以叫「薚」,而沒聽說過有誰把商陸叫「蓫」的,《詩經·小雅》里有一句「我行其野,言采其蓫。」想來,在古人那兒,可能「蓫」是另有明確指代的吧。


要說,叫「薚」嘛,其實挺好理解,一個歹字不就能夠喻示其有毒么?譬如它的乳汁,簡直見血封喉的毒性。我想起有人說《紅樓夢》裡邊的絳珠仙草是指今天的「南天竹」,不以為然,要知道,南天竹全株有毒,誤食能喪命,人畜無害的林黛玉,總不大可能是「南天竹」幻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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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商陸


近些年,我想要在城市裡見到商陸,似乎越來越難了,偶有遇到,也是垂序的美洲商陸居多,這種從美洲來的物種,跟我小時候見到的那種本土商陸相比,毒性要重得多。花朵稀稀疏疏的,逸生泛濫的能力又超強,使得本地商陸差不多都絕跡了。


雖然我一向自詡對植物一視同仁,臭的香的都喜歡,但我更懷念的,仍然是童年時代親近過的那種本地商陸,花朵更飽滿密集,在溝谷、山坡、林下、路旁各處,都能尋見,只消用手一捋,就是滿手紫紅,沒有鳳仙花的時候,女孩兒就會用商陸來染指甲,因為這個,商陸還有個漂亮別名,叫「胭脂花」。


在我懷念商陸的這個秋天午後,整個世界好像都輸給了強光。大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蜂蝶振翅也該趔趄。有時候,我都覺得,人在成年以後,想要再親近什麼植物,都像是一種倉皇的彌補了,因為一切要發生的都已發生,一切該完成的多數也已完成,那就只好躡手躡腳地,陷入對往日時光的再回首。好在,童年裡頭那些或盛大或熱鬧或親切的草木,總歸還是在記憶深處靜默等待著的。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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