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特朗普的瘋狂支持者？
編者按：美國總統大選電視辯論第二輪剛剛結束，民調數據顯示，辯論並未對兩位候選人的支持率產生很大影響，希拉里依然維持4%左右的優勢。事到如今，電視辯論已經成為大眾狂歡，但對於特朗普的粉絲而言，一切並非如此簡單。《Esquire》英國版記者Sanjiv Bhattacharya，與特朗普的支持者們相處了整整一周，他會回答你的疑問：是什麼造就了這個大嘴政客？
「他讓我們更自由地交談」
我必須先說明，Schenberg一家都是很可愛、善良的人。我與Susan通過Facebook上的特朗普支持者群組認識，而這些群組的成員多半是拉美裔（特朗普眼裡的「危險移民」）。剛開始的時候，我希望通過群組找到一個願意去俄亥俄州參加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並願意接受採訪的特朗普支持者，而Susan是群組中唯一一個報名的人。
Susan見到我的時候非常開心，興奮地向我介紹她的丈夫Gene和他們16歲的兒子Andrew，他們一家人非常熱情，臉上始終掛著巨大的微笑。他們一家人，包括Susan的母親，都是堅定的特朗普支持者，而且很願意表達自己的想法。
吉恩先開始說：「特朗普要將一千多萬人驅逐出境，並非一定要用武力直接把這些人從家中帶走、扔上火車，可以用一些溫和的方式，促使他們自願離開，例如減少針對他們的福利政策。」
我聽了感到很氣憤，但我告訴自己：我是來傾聽而不是來吵架的。
「還有關於特朗普大學的醜聞，」吉恩繼續說，「那隻不過是謠傳。」他指的是一連串憤憤不平的學生針對特朗普大學（有野雞味道的營利性教育機構）提出的訴訟，表示自己被欺騙。「這應該是學校執行者的問題，以特朗普的等級來看，他應該與這些事無關。」
但是特朗普的確承認了：學校的每個老師都是由他親自挑選的。
我向吉恩提問：「那麼關於特朗普對柯里爾法官（負責審理特朗普大學相關訴訟案）做出的評論呢？」特朗普因為覺得自己的大學在訴訟案中沒有受到公正對待，所以公開評論這是因為法官是「墨西哥人」、對自己抱有敵意，而實際上柯里爾法官是一位美國公民。
「柯里爾法官的確是一個自由主義的極大支持者，」蘇珊回答，「而且他還是墨西哥裔極端活動群體LaRaza的律師團中的一員。」
所以，拉丁裔的Susan，並不認為拉丁裔的法官可以做出公正的裁決。我接著問他們，對於特朗普聲稱奧巴馬不是美國公民的看法，這難道不是明顯的種族歧視嗎？
「是嗎？我們並不覺得這與種族歧視有關。」吉恩笑著回答，「但我們認為奧巴馬更會引起種族分裂。我們住在弗格森附近，所以我們知道他非常關注邁克爾·布朗被白人警官槍殺的事件（弗格森槍擊案），也進行了深入的調查。但他卻沒有為凱特·施泰因勒做這麼多。」
凱特·施泰因勒（Kate Steinle）是一個不斷被提起的名字，她是一個被非法移民射殺的白人女孩。凱特·施泰因勒事件的確是非法移民危害的一個象徵。如果沒有非法移民，特朗普又會在哪裡？在他提出建一道牆隔開墨西哥和美國之前，他不過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候選人。我很想舉出許多例子來反駁，例如：奧巴馬遣返的非法移民比前幾任總統都多得多、建一道牆並不會對阻擋非法移民產生多大效果、凱特·施泰因勒事件和邁克爾·布朗事件不具有可比性，因為布朗是被警察所殺。
「保持政治正確是最重要的，」吉恩說，「在奧巴馬的領導下美國的公民已經不再文明的交談。」
什麼？！
「但是特朗普能夠把這一點還給群眾。」
這個觀點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特朗普是一個會嘲笑殘障人士，稱女人為蕩婦、男人為娘娘腔，並且在辯論上公然討論自己的生殖器的人，而你們卻封他為文明代表。
「特朗普可以讓我們更自由地交談。」
我開始想要反駁，卻有點不知該如何反駁。我經常在與特朗普的支持者交談時遇到這種狀況。一對夫婦，因為奧巴馬是伊斯蘭教信徒，就說：「沒有一個基督徒會把自己的中間名取為海珊（Hussein）。」或是支持小學老師攜帶槍械的人說：「如果小學老師有攜帶槍械，那麼那些學生就不會死了（2012年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造成20名小學生死亡）。」
通常與這些人交談的開始都會非常融洽，歡聲笑語一段時間，但聊著聊著就會「撞到一堵牆」，我們會發現彼此的觀點大不相同。我們對於美國政治或是特朗普本人的看法會大相徑庭，就像是在進行羅夏墨跡測試一樣。因為觀點產生分歧，我們逐漸成為相互對立的群體，只和與自己有相同觀點的人進行交流。有的社交軟體，甚至會自動幫你與支持不同候選人的朋友解除好友關係。「紅隊」（共和黨支持者）和「藍隊」（民主黨支持者）直接的隔閡越來越深，不僅僅只是左派右派、兩黨之間的對抗，這逐漸衍生為國家主義者對抗全球化主義者、獨裁主義者對抗自由主義者。這就是為什麼特朗普的支持者和自由主義的媒體經常勢不兩立，完全無法跨越隔閡。
對於特朗普的支持者來說，他是一個熱情的人——把大家帶回到最普遍的問題上。他是一個為社會大眾發聲、不輕易認錯的CEO，同時也深愛著自己的國家。他激發了大眾的情感，還有對人身安全的基本要求。他不害怕反抗所謂的規範，為很多人創造了機會。他是一個權力的形象，堅毅的象徵。
但在其他人的眼裡，他被視為法西斯主義者、一個幼稚兒童、一個偏執的人、愛炫耀的人，甚至是商業騙子。他就像個暴君一樣，經常發表一些可笑又令人有些恐慌的言論。他的頭髮隨風向上翹的樣子，就像納粹的行禮姿勢一樣。像他自己說的，他會有一些所謂的「名言」，而他的口頭禪是「你被開除了！」，即使他揚言要創造更多工作機會。就像剛才說的，儘管他是個「暴君」，他的許多言論經常可笑到把大家逗得人仰馬翻。
但是我在克利夫蘭採訪的時候發現，特朗普支持者的性格與他大不相同，他們都是非常和藹可親而且善良的人。儘管他們可能會給美國帶來一場浩劫，但我在這一周內沒有遇到一個尖酸刻薄的人，他們都很好客很熱情，而且很願意與人交談。「我可能擁有你討厭的很多特質，例如我支持憲法第二修訂案，」一位支持者笑著說道，「儘管我們的看法十分不同，但我會想我愛我弟弟一樣愛你。在上帝眼中，我們都是罪人。」
「他是共和黨最壞品質之集大成者」
在我的想像中，共和黨代表大會需要像抗生素一樣，去除政治中的有害成分。在特朗普發表了如此眾多的法西斯主義、民族主義和種族歧視的言論之後，肯定會引起一些爭執。再加上這幾周各地的局勢都很緊張。有兩個無辜的黑人被警察槍殺，而接著又有八位無辜的警察在其它地方被槍殺。白人至上主義組織已經開始聚集起來，而社會也期待黑人平權運動「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發聲，所以在去克利夫蘭之前，我和我的同事們都覺得可能會有暴力衝突——他們認為我很勇敢並且要我注意安全。
不過幸運的是，除了代表大會現場附近，大部分的市民都非常友好。在現場抗議的市民，甚至比到場的記者還要少（大約有1.5萬名記者在現場）。當然，現場最多的是警察，有二十個州派出警力到場支援，現場巡邏的警察數量多得就像要打仗一樣，幸虧沒有發生任何暴力衝突。大會和平結束之後，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大家都輕鬆了許多。共和黨的支持者對警察有一種狂熱的崇拜，所以每個人都很想跟警察來一張自拍，當警察走進酒吧或餐廳時，就會響起一陣歡呼。
一個賣衣服的小店推出了最新的設計，正面寫著「HILLARY SUCKS BUT NOT LIKE MONICA!」，背面寫著「Trump that bitch!」。隨著此類標語的推出，一切就變得更加有趣了。MSNBC電視台在街上拍到了各式各樣的人，打著許多不同的標語。一個牛仔打扮的胖子，每天晚上都會抱著吉他，到街口唱一首：「Donald Trump can, Oh Donald Trump can, yeaaah, make us great again...（特朗普可以讓我們變得更好）」
在幾個街區外的、正式的代表大會，卻變得有點像一個派對，被稱為「Trumpapalooza（特朗普狂歡會」。特朗普本人保證要親手操辦，讓此次大會更有看點且更有格調。但在大會中並沒有看到具有特朗普特色的細節，沒有穿著金色比基尼的美女，也沒有輪滑特技演員。沒有任何的壓力集團（對政客施加影響力的組織）出席，沒有狂熱的唯上帝論者，沒有科氏工業集團（共和黨最大的金主），這對於一個由特朗普主辦的活動而言，就顯得有些小氣了。
這是自由主義者的一線希望。共和黨人是分裂的，如果特朗普輸了，他可能會在共和黨曾經站立的地方留下一堆廢墟。對《The Party is Over》的作者Mike Lofgren而言，這只是時間問題。「黨的領導人都沒有明顯的原則，」他說。作為一個曾經驕傲的共和黨人，他在2011年徹底離開共和黨之前，已經在國會工作了28年。「看到Paul Ryan（保羅·瑞安，眾議院院長）承認特朗普是一個種族主義者，反過來卻支持他；John McCain（約翰·麥凱恩，2008年與奧巴馬競選總統失利）在特朗普侮辱他為戰俘之後，卻反過來支持他。尊嚴在何處？」
經過幾十年的鬆懈，共和黨基層不再信任政黨精英。「他們以支持特朗普來懲罰黨。」Lofgren說。「他們不關心保守主義。特朗普藐視保守和教條主義。他們不再信仰慣常的政治理論，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政治文化：由簡單的愛與恨來定義你的支持對象。」
Lofgren只是眾多倒戈者之一。他說：「（特朗普是）黨的最壞品質之集大成。」
有一種說法是，在過去的20年中，共和黨一直將自身定位於重視事實和證據，無論是面對氣候變化議題、同性戀議題、或是唯上帝論。然而，特朗普眼裡最重要的是選民情緒，而不是事實。著名的美國右翼反智主義人士Richard Hofstadter（理查德·霍夫施塔特）認為「土著人不喜歡知識階層」，這正中特朗普下懷，他說「我愛沒受過教育的人」。
而現在，共和黨提名了特朗普，這個比 Sarah Palin（薩拉·佩林，以不知所云和大量醜聞而聞名的2008年共和黨籍副總統候選人）更不重視事實的人。我們責怪互聯網歪曲事實，認為網路經濟導致了合法性和嚴肅內容的滅亡，但在Facebook和Twitter誕生之前，共和黨人是依靠信仰戰鬥的，而不是依靠胡說八道。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事實並不重要，」對沖基金的說客Russell說，他們正在與特朗普陣營的核心人士進行交涉，並炫耀他們的支票簿。「這都是關於錢！想像一下，在這裡金錢會多麼受到矚目。」顯而易見，金錢在政治中的擴散一直是共和黨的想法。
「我和你們在一起，我就是你的聲音」
「人們只是假設我們（共和黨支持者）是白痴，可是看看我——我很年輕，金髮碧眼的我有一個正常的工作。」29歲的Lauren Casper，來自費城的共和黨籌款人說。
「我知道你為什麼認為他是一個自大狂，我支持他，我也覺得這很有趣。」她喜歡一切關於特朗普的事，包括他是多麼地粗魯和隨性，他是如何把美國放在第一，如何將反恐和移民問題放在他的議題欄目首位，以及如何改變共和黨。「我們需要重新正名。善待同性戀、保障婦女墮胎的權利，它永遠不會被廢除。特朗普做了所有這些事情。」
特朗普的競選搭檔Mike Pence（邁克·潘斯）是一位支持同性戀權益的基督教徒，他曾經表示，特朗普的下一步就是讓最高法院推翻羅伊訴韋德案（等於縮小婦女墮胎權利的範圍）。但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有共同點的。Lauren對我說，她希望她的戰友們不要對奧巴馬和民主黨那麼粗魯，也覺得特朗普射殺大象這種事情很糟糕。我喜歡 Lauren，她給了我希望。
今晚的共和黨大會議程是「人道主義」，描繪特朗普作為一個準聖人，他是如何撫慰苦難民眾的。然而，那些據說被他幫助過的孩子，一個都沒有露面，甚至連名字也沒有出現在會場上。但支持者們並不在乎這些，他們今晚是為了夢想而來。
Ivanka Trump（伊萬卡，特朗普的女兒）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頭條新聞。沒有任何名人的支持，特朗普的孩子們是這場大會的主角之一，而且是挨個上台。然後，來自資本公司的Tom Barrack把特朗普描述成一個美國式的傳說，一個雍容大度而有遠見的人，成為了一個房地產偶像、工作機會的創造者、電視巨星和5個孩子的完美父親。「想像一下，如果他當選總統，將會是多麼完美的事情。」
接著，特朗普站上講台，在一面滿是旗幟的牆前，他巨大的臉呈現在電子屏幕上。他不喜歡提詞器，他非常善於即興發揮，但今天，他是「總統」特朗普，這意味著打到他身上的光線一定很亮。「美國已經雙膝跪地，面臨著羞辱和破碎。有犯罪傾向的移民在街頭成群結隊。世界在我們背後嘲笑著，恐怖分子的手越過邊境紛至沓來。只有我能解決這個問題。」他說著，用手指向人群：「我和你們在一起，我就是你的聲音。」
這個形象是如此地偉光正。後來當我發現代表團中的Lauren時，她正在熱淚盈眶。「他太棒了，他就是我們心目中的總統。」
「當人們說特朗普的選舉操作是一個爛攤子時，他們顯然錯過了重點。」Lofgren說，「獨裁者的效率向來不高，他們只是有一定的人群號召力。而且他們往往是滑稽的，支持者嘲笑希特勒，就像嘲笑查理·卓別林的傻鬍子一樣。所以我很擔心，人性是脆弱的，其實我們都是處在底層的裸猿。當有人像特朗普一樣不斷替我們這些人發聲時……就算他輸了，也沒人能做的比他好。」
無論在十一月會發生什麼，Schenbergs一家、Lauren以及廣大的支持者們都不會離開。特朗普並非「特朗普式選民」的創造者，創造它的是這個時代。假如希拉里勝利當選，在她治下的美國，人們依然會更加努力地推出像特朗普一樣的人。假如特朗普當選，如果美國陷入混亂，人們也更容易受到特朗普的影響，通過力量來維持秩序。這種思潮已經興起，已經無法把「特朗普主義」放回瓶子里了。
但今天，至少Lauren是快樂的。她認為特朗普勝利在望，她也可能是正確的。今晚，特朗普的家人在氣球簇擁下揮手致意，特朗普和希拉里的民調結果並駕齊驅（雖然很快又被希拉里超過了）。今晚已經成為了一場盛大的晚會，特朗普承諾解決犯罪、移民問題、恐怖主義……「我保證，請相信我。」
然而，正如Mick Jagger（滾石樂隊主唱）所唱，你不能總是得到你所想要的。他是在為我們歌唱，還是為了特朗普？
本文轉載自《Esquire》英國版，有刪節
翻譯 / 周士涵 余佩文 黃欣
編輯 / 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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