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有過一段熾熱的情感體驗，讓你此生心懷感恩

文 / 小二

至今我還記得十幾歲時，那些疏朗、明媚的夏天，我偷跑出去見他，在山坡上、在野花叢里、在夏日清晨裊繞在果林樹梢的晨霧裡，那是生命中也是青春中最美好最無辜的季節。即便每回在外面閑逛回去，還得編造很多的謊話搪塞家裡的大人，或者還被罰之後幾天不準出門，也很美。燦爛得歡喜得不像真實生活。

緊接著就是狂風驟雨。飆了很多淚，賭了很多氣，也說了許多的狠話。還記得最後也是一個夏天的夜晚，我在家裡撒潑，是要拆了房子燒了房子的那種炸裂感，我發現他和其他女孩交往的痕迹。我提了根鋼管，要去當面質問，或者魚死網破。

家裡的兩個男人陪我，我姐夫、我弟，帶著我們家的狗。到他家後面的山坡，那也是我們從前經常見面的地方，姐夫建議我們先坐坐。好吧，坐坐。看著山腳下他家院里的燈光，我漸漸就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我承認恢復理智的我看到了真相。

我和他，我們，完蛋了。

坐了幾個小時，我們往回走了。那夜山風清涼，月色渺然又迷惘，既看不清來路也看不清去路。天地寂靜，墜入萬劫的孤獨，撕心裂肺的痛，不知如何才能獲得撫慰、安寧。

接下來幾年中，我幹了些要讓人瘋掉的事，比如猛吃變得很胖，剪了板寸把自己弄得很醜，與有婦之夫糾纏，學習一團糟，所有考試都不合格，自閉到寧願餓死也不出去工作。他也曾嘗試與我保持聯繫，做朋友也好，相互鼓勵著活下去。只是我怨念太深，無法忘記當初，所有的恨與痛都新鮮如初。

我換了手機號，中斷之前他我都認識的舊日同學的來往，後來又把這個面擴展到學生時代的所有同學，我發誓此生都不會再讓與他相關的一切出現在我的生活，我屏蔽了所有可能勾起回憶的意念。

我做到了。此後的十多年裡，我們都有各自的人生軌跡，他結婚，有了孩子，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工作，長長短短、無疾而終的情感。但再無任何聯繫，就像對方死了一般。其實那許多年裡，我們各自每年都會回去家鄉小鎮，有時甚至會相距很近，比如我在樓上，他從我家門口路過，在樓下與我家裡人打招呼。我們也會從互相相熟的人那裡獲得關於對方一鱗半爪的信息。信息千篇一律，總是：挺好。

知道對方「挺好」，又欣慰，又遺憾，心有漣漪同時心如止水。

再一次偶然聯繫上，距離我們共有的那些疏朗、明媚的夏天，快20年了。隔著20年的洪荒，承載著歡笑與眼淚的回憶洶湧而來，卻都有些老了，臉龐鐫刻著歲月的流逝，那些甘，與不甘。惟有唏噓，惟有潸然，真真的滄海桑田。

後來瀏覽他的朋友圈，看到他現在的照片，愕然發現，那眉眼、神情、短短的絡腮鬍，像極了我父親在他這個年紀的樣子。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這兩個男人，當初都恨不得弄死對方，許多年後，在我的印象里卻漸漸重疊，簡直像是宿命。

然後又有些許釋懷，也許在這一段讓自己無限惱恨想盡辦法逃避卻又始終無法釋懷的情感中，我終於為自己找到了一點像樣的解釋。似也終於明白自己這些年裡，長長短短的情感經歷，有些模糊了，有些想起也無感，卻再沒有一段比得上當初的緣由。

也許就是這樣的，在人漫長的一生里，那些一段又一段辜負你、或被你辜負的情感體驗中，或早或晚，總有那麼一段，一個人，會是你永遠的痛點，愛得轟轟烈烈，痛得徹心徹骨，但終究，還是美好的。

因為它發生在最恰當的時候，以你最想要的方式展開，它承載你所有的依戀，給予你的情感最大的滿足與回應。強烈的生命體驗，生的歡愉，無限的歡樂。那些來自成長的孤獨，來自家庭的溫暖的缺席，來自被忽視的焦慮，都得到熨帖的安撫。

就像中午最好的陽光，打開了你每個毛孔，你忍不住要像貓咪，長長的、懶懶的展開身體，露出肚腹，最柔弱也最容易受到攻擊的地方，全方位接受陽光的溫暖。片刻即永恆。一切都值得。

所以，忘不了就忘不了吧。就帶著這些忘不了繼續生活。說到底，人世間的你、我，誰又沒有痛點，誰又不是負重、負痛前行的呢。也許這就是生活該有的面目，笑中帶淚，淚中有笑。使勁大笑了，眼角會悄悄濕潤，流淚到無法自已時，漸漸又會眷念生命里星星點點的小的美好。

他問我恨他嗎？我恨。也不恨。但終究還是不恨的。當然不恨。我感激他曾給予我的，此生可能都不會再有的熾熱的情感體驗。這份愛讓我時常心懷悲憫，念及人生的無常，想起那些曾參與我人生、後又漸行漸遠的人們，那些辜負我的、又被我辜負的人們，得知他們「挺好」，就覺得生活依然值得我們心懷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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