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勃·迪倫：在歌中注入詩意的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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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勃·迪倫 / Bob Dylan
/鮑勃·迪倫，當然不只是一名歌手
昨天，諾貝爾文學獎公布了2016年的獲得者，這個消息幾乎讓所有人同時哼唱起了一首歌——Blowin in the wind，而瑞典學院將諾獎頒給75歲的美國音樂家鮑勃·迪倫也給出了十分中肯的理由——「在偉大的美國民歌傳統中創造出新的詩意表達」（having created new poetic expressions within the great American song tradition）。
一位歌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在一般讀者中所引起的驚訝程度，估計只有1953年，時任英國首相的丘吉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事件可以與之相媲美。
很多人此前可能並不知道，其實早在1997年，鮑勃·迪倫就已經正式獲得瑞典學院的提名，並在此後的20年里，多次獲得諾獎提名。
鮑勃·迪倫不僅只寫音樂，他也寫過詩，甚至還出版過一本詩集；他也畫畫，還曾經舉辦過畫展；當然他最為人所知的非音樂性作品，當屬他的自傳《Chronicles》。這本書最早被翻譯成中文本的時候，被譯做《像一塊滾石》，大家都知道這是源自他那首最有名的超過六分鐘的長歌《Like a rolling stone》，譯者估計是想取歌名和其寓意，一語雙關地表達出鮑勃·迪倫的音樂成就和精神特質。
這本書後來的譯本又按照英文原文直譯作了《編年史》。單看名字，我們或許會把它誤解成為一本逐年記述個人成長往事的自傳，但其實這本傳記的敘事手法非常特別，是一種近乎於意識流的前後穿梭、跳躍的結構。在這本傳記的英文原版剛問世的時候，很多西方媒體將其與傑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的《On The Road》（在路上）放在等量齊觀的位置上，《華盛頓郵報》甚至說從這本《Chronicles》中發現了普魯斯特的風采。足可窺見它的分量。
鮑勃·迪倫自傳《Chronicles》中文版目前已由河南大學出版社出版。
/鮑勃·迪倫：反叛民謠的代言人
鮑勃·迪倫，當然不只是一名歌手，更是一個全才型的創作人。而如果僅把他視為一個創作天才，似乎也是小瞧了他，因為鮑勃·迪倫更是美國一整個時代的精神代言人。
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的反叛民謠運動與民權運動高漲。人們對於各種反叛的、先鋒的、實驗性的、充滿了波西米亞風情的藝術的追捧達到了高峰。僅在1963年夏天，美國就幾乎同時發生了兩件大事：一個新黨的民謠節，無數民謠樂手相聚一堂，盡情高歌，另一個就是馬丁·路德·金在華盛頓廣場上「我有一個夢想」的著名演講。而鮑勃·迪倫正是在這個時代背景下誕生的音樂家。他的那句「Like A Rolling Stone「」和傑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自傳小說《On The Road》（在路上）的書名一樣，成為那個時代嬉皮士與反叛青年們的精神語錄和生活指南。
曾經寫過多本關於鮑勃·迪倫的書的美國著名樂評家格雷·馬庫斯在《老美國誌異》一書中就曾提到「Dylan身處的文化氛圍就是民謠復興，一個民族傳統的舞台，一種民族的隱喻，關乎自我發現與自我創新，……這是精神的領地。」它說出了鮑勃·迪倫的真正偉大之處——不在於開創了一種唱法、引領了一個流派，更是因為鮑勃·迪倫代表了一個時代人們的精神。鮑勃·迪倫所做的並不是用歌曲去反映時代，而是去表現時代、把握時代，他的音樂從不滯後於時代，而是與時代精準的同步，甚至可以預測時代的走向。他就是抓住了一個時代的細節，然後在裡面蘊藏了整個時代跳動脈搏的頻率。
《老美國誌異》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9月版
比如他的那首著名的《Like a rolling stone》（像一塊滾石），這裡的「滾石」一詞，大概包括了：沒有物質財富，無家可歸，孤獨流浪，一文不名等多層含義，而這恰好是那個時代流浪、迷惘、貧窮的青年人的集體寫照。詩人反覆咿咿呀呀地吟唱著：
How does it feel
How does it feel
To be without a home
With no direction home
Like a complete unknown
Like a rolling stone
如此簡單而樸素的歌詞，卻精準地擊中了當時整個時代青年們的心，最終成為了時代的共鳴。
鮑勃·迪倫 / Bob Dylan
/鮑勃·迪倫的歌詞能算詩嗎？
說了這麼多鮑勃·迪倫，回過頭來說說他這次得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給出的獲獎理由為:「 在偉大的美國民歌傳統中創造出新的詩意表達」（having created new poetic expressions within the great American song tradition）。所以鮑勃·迪倫的獲獎不是因為他曾經出版過的那本鮮為人知的詩集，也並非我們之前提過的那本《編年史》自傳，而更多地是對於他歌詞創作的一種肯定與讚許。·
那可能很多喜歡詩歌的朋友可能會問，流行音樂的歌詞能算是詩嗎？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或許可以從歷史上出發進行論證，從《詩經》到漢樂府，從唐詩到宋詞、元曲。要知道我國這些古典文學中最精華的部分在當時都是配樂的，而宋詞與元曲則幾乎可以視為當時社會的流行歌曲，所謂「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廣場上凡有大媽處，皆有鳳凰傳奇」。按著這個邏輯進行推演，流行歌詞當然算是詩。只是現在的很多流行歌詞中往往充斥了大量口水化、爛情化的內容。但話說回來，詩也並不一定都是好詩嘛，你也不能完全否認打油詩或者梨花體之類就不算是詩了，它們只是寫得不夠好而已。
又或者我們可以進行反向舉證，說很多詩被譜了曲，成為了流行音樂的歌詞。比如葉芝的《當你老了》，其中譯本就被改編過多版流行音樂，不過有的是直接在詩歌上面作曲，有的是借用、化用詩歌的部分內容再作曲，還有木心的《從前慢》也在春晚上被劉歡譜了曲，等等。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他們當然都是流行歌曲，而它們的歌詞毫無疑問就是詩。
具體到鮑勃·迪倫的歌詞能算是詩嗎。著名翻譯家袁可嘉先生編選的《駛向拜占庭——中國翻譯名家自選集 袁可嘉卷》中，便有「美國歌謠詩選譯」和「包勃·迭蘭詩選譯」（筆者按：就是我們說的鮑勃·迪倫）兩章內容。袁可嘉先生把鮑勃·迪倫的歌詞，和威廉·布萊克、羅伯特·彭斯、葉芝、勞倫斯等大詩人的詩並舉，而鮑勃·迪倫的作品位列其中卻毫無愧色。你說，這難道還不配算作詩嗎？
此外，鮑勃·迪倫的另一名諾獎提名人戈登·鮑爾說的一番話非常切中要害。他說 「雖然他（鮑勃·迪倫）作為一個音樂家而聞名，但如果忽略了他在文學上非凡的成就，那麼這將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事實上，音樂和詩是聯繫著的，迪倫先生的作品異常重要地幫助我們恢復了這至關重要的聯繫。」
鮑勃·迪倫民謠音樂中的詩，有「但我知道我的歌將會傳唱/那呼嘯的、急驟的、暴烈的、兇猛的/大雨將至」（《A Hard Rain s A-Gonna Fall》）這種對即將到來的時代的呼喊；有「一個人要仰望多少次 / 才能見蒼穹」（《blowing in the wind》）這種對信仰與生命意義的尖銳詰問；有「昔日我曾如此蒼老/如今才是風華正茂」（《My Back Pages 》）這種對於時間與歲月的獨到理解。至於那句著名的「聽見一個人將死於飢餓，聽見人們對他大笑/我聽到一個在陰溝里死去的詩人的歌聲/一個小丑在後巷中哭叫」，更是充滿了語言的張力、恐怖的氣氛與深刻的批判。甚至於鮑勃·迪倫的姓氏「迪倫」，就是改自他所崇拜的威爾士詩人迪倫·托馬斯。
鮑勃·迪倫的歌詞當然是最一流的詩。
鮑勃·迪倫（Bob Dylan）
/關於鮑勃·迪倫的傳記
想全面了解鮑勃·迪倫，最便捷的方法當然是去讀關於鮑勃·迪倫的傳記，前文中提過的他的自傳《Chronicles》先是被譯作《像一塊滾石》，後來又出了一個直譯的譯本《編年史》。兩個版本是同一批譯者所翻譯，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挑一本讀讀看。
此外，就是英國傳記作家霍華德·桑恩思寫的《沿著公路直行——鮑勃迪倫傳》，這本傳記作者採訪了鮑勃·迪倫的親友相識共250多人，從鮑勃·迪倫身邊眾人的視角與描述中拼貼出了一個鮑勃·迪倫的形象。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書名《沿著公路直行》，這個名字既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傑克·凱魯亞克的小說《在路上》，又讓人想起馬丁·斯科塞斯拍攝的關於鮑勃·迪倫音樂生涯的長篇紀錄片《沒有方向的家》（No Direction Home）。在那個影片開頭，鮑勃·迪倫將自己比作找尋歸家路的奧德修斯，一種流浪漢、孤獨者、公路小說的氛圍油然而生。而「沿著公路直行」，就和「像一塊滾石」一樣，是對鮑勃·迪倫精神內核的又一次精準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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