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釜山電影節「新浪潮」獎得主：你是否看得見清水裡那把刀子
《清水裡的刀子》海報
《清水裡的刀子》獲得釜山電影節「新浪潮」獎
文|劉爽爽
（財新記者）
2016年10月15日，第21屆釜山國際電影節閉幕。兩部中國電影獲得主競賽單元「新浪潮」獎。導演王學博的處女作《清水裡的刀子》和臧啟武執導的《捐贈者》共同獲得這一獎項。
本次一同角逐該獎項的中國電影還有劉雨霖執導的《一句頂一萬句》和台灣影片《白蟻》。
《清水裡的刀子》改編自寧夏作家石舒清的同名小說，小說曾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影片的故事發生在寧夏西海固一個偏遠的農村。回族老人「馬子善」的老伴兒去世，依照當地傳統，家人要在亡者死後第40天籌辦祭禮。兒子「耶爾古拜」決定祭禮當天宰掉家中的老牛。
《清水裡的刀子》獲得第21屆釜山電影節新浪潮大獎
左一為演員（老）楊生倉，中為導演王學博，右為演員（小）楊生倉
當地傳說，牛這樣的大牲，會在獻出自己的生命之前，在飲它的水裡見到宰殺自己的刀子。之後就會停止飲食，以清潔的內里迎接死亡。
家中的老牛在祭禮前三天不吃不喝，這讓本就捨不得老牛的「馬子善」陷入深思。
評委會評價：「寧夏西海固風景入鏡，彷彿一簾幕布，把一切都顯現在主角風刻般的面龐上，他們將簡單卻艱辛而充滿儀式的一生同如影隨行的死亡相連，刻畫了一個悲傷而自由的詩樣寓言。」
導演王學博1984年出生在遼寧，曾擔任耿軍執導作品《鎚子鐮刀都休息》和萬瑪才旦執導作品《塔洛》的製片人。兩部影片分別斬獲第五十一屆台灣金馬獎最佳短片獎、第五十二屆台灣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
導演王學博
拍攝《清水裡的刀子》源於九年前。2007年，王學博還在東北師範大學廣播電視編導專業讀大三，回族同學石彥偉向他推薦了這部小說。王學博被書中死亡與清潔的思考震撼。
劇本從2010年開始籌備，直至2016年電影製作完成。期間，王學博本人深入西海固生活了十個月。
《清水裡的刀子劇照》
五年的籌備卓有成效。投資從最初的50萬漲到300多萬。幕後班底也不再籍籍無名。影片由導演爾冬陞（《我是路人甲》）、張猛（《鋼的琴》）、萬瑪才旦（《尋找智美更登》）共同監製，《鎚子鐮刀都休息》攝影師王維華掌鏡，《刺客聶隱娘》剪輯師廖慶松和青年剪輯師郭曉東共同剪輯，《智取威虎山》執行美術楊威擔任美術指導，《推拿》聲音指導富康設計聲音，《路邊野餐》製片人王子劍擔綱製片。
王子劍透露，影片同時入圍溫哥華國際電影節、東京FILMex國際電影節等十餘個電影節。11月份，影片將前往東京參展。
《清水裡的刀子》釜山電影節世界首映現場 主創亮相及製片人王子劍答觀眾問
全片沒有任何音樂、旁白，畫幅也打破常規，採用了4：3的比例。王學博想營造一種繪畫感，如同讓·弗朗索瓦·米勒的名畫《牧羊少女》。在韓國參展期間，財新記者聯繫到王學博，聊了聊這部有著獨特審美的作者電影。
《清水裡的刀子》劇照
財新記者：從小說到劇本，你做的主要改動是什麼？
王學博：書里有大量的心理描寫，說明老人的心思很重，是一個不太善於表達的人。如果在電影里用台詞來說，本身就違背人物的性格。如果用旁白表現，又很破壞意境。所以我通過影像呈現主人公的生活狀態，包括人物關係、人物跟牛的關係以及和這片土地的關係。
通過影像，觀眾自己會思考馬子善的心理，就不像小說，小說心理描寫很生動很清楚，清楚當然有清楚的好。但對電影來說，如果太明確了，對觀眾的啟發性會很弱，所以我沒有把那些心理活動用台詞或者旁白表現出來。當然有一部分，但那些偏哲學性、比較深刻的思考，沒有具體去說。
這是很大的一個改動。
《清水裡的刀子》劇照
財新記者：清水裡的刀子這樣一個傳說，在西海固是真實存在的嗎？
王學博：是的。所以有很多回族人看到這個故事並不一定覺得很震撼。因為他們覺得這是挺平常的事，他們生活中都知道。有的人家裡也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牛在臨宰前幾天就不吃不喝了。所以這個故事對於他們的震撼程度，比咱們漢族要輕很多。
導演王學博在釜山電影節開幕式現場
財新記者：那你會不會擔心觀眾不能理解這種比較特殊的文化？
王學博：雖然電影涉及一些特殊的宗教、民族文化，但展現出的情感並不複雜。還是一個普通人的情感，並不需要把伊斯蘭教文化研究得特別透。
另外，我沒有採取戲劇性的方式去講述這故事。影片主要還是跟著這個人物走的，傳說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觀眾知道這樣一個傳說就可以了。至於圍繞這個傳說太深的延展，我覺得也沒必要。因為當地人在生活中，也不會把這個東西太當回事兒。如果把這個傳說盯得特別緊，反倒矯情做作，所以電影里採取的也是比較淡化的處理。
《清水裡的刀子》劇照
財新記者：你的創作初衷是什麼？
王學博：最早，我希望電影很生活化，展現那塊土地的豐富性。2010年，我在那裡體驗生活的時候，劇本里有很多很市井化的情節。比如，村長來老人家裡介紹政府項目，鼓勵養牛；兒子耶爾古拜外出打工回來等等。但後來，我覺得這些太世俗化了。
剪輯師廖慶松老師也聊過這個問題，他覺得我的劇本風格寫得特別像阿巴斯的《隨風而逝》。鏡頭跟著馬子善走，他每到一個地方，接觸到誰，鏡頭都會把這個人物的故事、家庭情況、面臨的困境一一拉開。後期都剪掉了。
廖老師說，其實最早《刺客聶隱娘》也有這些拉開的東西，後來也選擇刪掉，就講了一個人。因為你拉開的多了，勢必會讓影片充斥更多嘈雜的東西。
我覺得影片最重要的是刻畫老人那種孤獨的困境，保留影片的意境。其實，之前關於老人內心的思考有一定台詞性的表現，後來我覺得說出來比較矯情，最後選擇了弱化劇情，走人物心理這樣一個比較平靜的氣質。
《清水裡的刀子》劇照
財新記者：保留影片的意境，這個意境指什麼？
王學博：是我對原著的理解引發的思考吧。原著特別清晰，講了一個死亡與清潔的故事。
小說是一個超現實的故事，它認定了牛能看到水裡面的刀子，然後不吃不喝。但我要拍的是一個很寫實的片子，這只是一個傳說，因此就無法確定牛是不是真的在水裡看到了刀子。
我覺得這是特別重要的一個改變。所以我把影片的落腳點放在，你是否能看得見那把刀子？整個影片在視聽上也會有一些虛實的變化。有的東西你能看見，有些東西你能聽見，但是有的東西你看不見，有的東西你也聽不見。由此帶給觀眾一些思考——你是否看到了那把刀子？關於自己你從清水裡看到了什麼？
這是我希望觀眾思考的。因為它不是傳達性的，它是一個感受性的思考。之前有人看完片子對我說，他感受到了那頭牛。他覺得如果自己也能看到水裡面的刀子，或者說看到自己哪天死，看到身上的罪惡，就可以去清潔自己。這是他自己引發出的思考，我並沒有在這個片子里直白地表現出來。
《清水裡的刀子》劇照
財新記者：你之後有什麼計劃？未來會拍商業片嗎？
王學博：有可能，因為我對任何電影風格都不排斥。接下來準備拍攝一部帶有犯罪元素的片子，叫《小鎮》，還是一部文藝片。劇本也是2010年寫的，時間也比較長，和《清水裡的刀子》一樣，算是我的另一個心愿。
刊於財新網文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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