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之中，希望至美
攝影：小野驢
1。
我曾經一度失去勇氣，試圖在微博上取關陳嵐。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有過同樣的感受，千百般的滋味強壓在心底，竭力剋制，生怕那種崩潰的情緒一旦決堤，整個人就會陷入無望黑暗的深淵裡去，被洶湧狂浪的黑暗、暴虐、絕望所攻陷。
一整個一整個早晨的坐立難安，萬蟻噬心。
一整個一整個下午的哀哀欲絕，錐心泣血。
一整個一整個夜晚的坐卧不寧，如滾針氈。
我打開音樂播放器，選擇明快清亮的旋律；我畫畫兒，畫纖細的蘭草和亭亭的荷；我做刺繡，在心裡排出遠波之上清澈的粼粼的秋光和靄靄的松林；我和要好的朋友討論學習，把自己變成一台轟鳴作響馬力巨大的挖掘機，努力的拓展出更多的靈感和想法……
竭盡全力，我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所有美好的事情上面來。
可是我做的越多，越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騙子。
是個騙子。
虛偽、自私、狡詐、冷血、麻木、怯懦。
苟且偷生。
這感覺讓我對自己充滿了憎恨、厭惡、鄙視和唾棄。
在所有感知到的美好事物表象的掩蓋下，這感覺，這深深的無力感，讓我日復一日，對自己漸漸地充滿了仇恨。
那種對自己的仇恨，如寒刀冰錐刺透骨髓，恨不能立刻死去。
是的，你沒有看錯。
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一直處於這樣的狀態。
這破敗不堪的內核，沒有人發現。更不想被別人發現。
生活里不是只有美好。
甚至，真相是：這是個正在崩塌的世界。
撕去光鮮華麗的外衣，巨大的毒瘤正在迅速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
我甚至流不出眼淚。只是愈來愈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無力。
只是靜默著，成夜成夜的，在無數個黑夜裡掙扎、忍耐，祈禱著這樣的時刻能快快過去。
而內里卻深深明白，除非出現神跡，否則，靠我自己，我的靈魂必定會這樣破敗下去，最終碎成齏粉。
2。
和嵐相識於十多年前的某文化論壇。
兩千年初，我來到北京。不日之後，她也因機緣巧合來北京學習。
與她有了數面之緣。自此，有了一段令人難忘的友誼。
再後來，我曾經有過一段極其困苦不堪的生活。
她在得知後，不由分說地趕來看望我。
在我簡陋的小屋裡，她大口大口地吃著我做的面，一臉的滿足，嘴巴忙的根本顧不上和我講話；夜裡不眠不休的暢談，我還記得她晶亮的眼眸里，那天然的至真至純，猶如嬰孩。
聊倦了，各自睡去。
第二天她走後，我發現了她偷偷壓在床頭檯燈下的五百元錢。
……
不，絕不僅僅是這五百元錢。
我需要的時候，她能夠給予的，她從來都不曾吝嗇。
不，絕不僅僅是這些慷慨的饋贈。
在我的認知里，她的經歷，與我的過往，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被安排、被穿插在一起。
彼此懂得。最珍貴，莫過於這四個字。
不，絕不僅僅是這些彼此相通的理念。
初到北京的時候，教會設立的孤兒院，恰巧與我的住所在同一個小區。近水樓台，我有了在那裡做義工的機會。
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可，世間種種，卻每天每天，在孩子們的身上被反覆地演繹著。
丑的面目、餓的嘴臉，貪婪與虛妄，殘害與殺戮，無知與愚昧，結出的果子，卻是一個個讓人心顫心驚、鮮活赤紅的生命。
小小的孩子，喜悅地叫嚷著：小啞麻麻，今天晚上我可不可去你家跟你睡？
不，絕不僅僅是同樣無法割捨這些稚嫩的生命。
一次又一次，看著嵐被推上各種各樣的風口浪尖，看著她被攻擊、誣陷、逼迫、咒罵……
心急如焚，拚命的吶喊。然而，所有為心愛的朋友發出的呼籲、爭辯和解釋，都在那樣的滔天巨浪里被迅速淹沒，彷彿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我記得，那是我最後一次撥通她的電話。
努力保持平靜，對她說：需要我的時候，隨時，我一直在。
她說：好！
我說：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注意安全。
她說：好！
我說：嵐，你等我。等我有了自己的力量。
她說：好！
3。
後來的我，結婚，成家，生子。不斷的尋找生活的方向，調整、調整、再調整。
後來的她，終於苦盡甘來，得以和最合適的人廝守，有了可愛的女兒，繼續寫字、出書。
我們有各自的生活要忙，逐漸失去了聯繫。
再後來，偶然在微博上看到她，驚喜之餘，立刻添加關注。
大片的、大片的、大片的悲慟。
我逐一翻看著她的微博。
每天每天的吶喊。每天每天的呼求。每天每天的救助。
每天晨起開工，一打開微博，第一個跳進視線的，就是她的發布。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我被不斷的不斷的不斷的代入，呼吸越來越艱難，心跳越來越無力。
只是固定的微博打賞，也僅是杯水車薪而已。
我還能做什麼？
被遺棄、被傷害、被性侵、被家暴、被殺害的那些希望……
我不能想像，行走在這條路上的嵐，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必定奇苦奇艱。
我只是越來越明確一點：我要被吸入這個巨大的黑洞了。我要被這股巨大的黑暗給吞沒了。
取關她，會不會好一點？
不再關注這些信息，是不是就可以回到風清月明？
假裝每一朵花都可以在春天開放，假裝每一粒種子都能破土向天。
我開始自欺欺人掩耳盜鈴。
然而。
一整個一整個早晨的坐立難安，萬蟻噬心。
一整個一整個下午的哀哀欲絕，錐心泣血。
一整個一整個夜晚的坐卧不寧，如滾針氈。
日日，夜夜。反反覆復。
於事無補。
4。
某個夜裡，在夢境中忽然毫無來由的清醒過來。
好端端地，閉著眼，感覺到熱淚正汩汩灌耳。
那一刻的奇妙，我至今無法解釋。
被整個宇宙溫柔而安全地包裹著，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甚至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個體的存在。
那一刻，肉體是流動的空氣，髮絲是夜光的微茫，奔流的星河是血液，山川的脈絡是骨骼。
巨大的平安自整個宇宙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匯涌而來，注入我，灌溉我，填充我。
無我，無界。卻又前所未有地清晰地體會到自己、體會到這個世界。
深淵一般的空洞消失不見，坦蕩蕩的冰雪滿懷與澄明清澈。
不住的熱淚，不住的熱淚。
說不清，道不明。
我被這巨大的平安與喜悅充斥著，無聲地抽泣著、哽咽著。
呼吸漸漸平緩，心跳漸漸平緩，復，沉沉睡去。
晨間醒來，憂慮不在。
神思寧靜，眉宇開闊。
不想獨善其身，也不會置身事外。
當天，與綉色管理團隊緊鑼密鼓地開始商議義賣活動的籌劃。
種種原因，第一次的義賣未能成行。
我心裡依然平安。
5。
在綉研的班級里，曾經舉行過一次小型的募捐。
噱頭是，綉色2元店售賣的2元ps後期分享。所得收入悉數捐給嵐發起的「小希望」。
借著這個由頭，我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一個要飯的。
吶，你們都知道的，有些時候，我真的是特別特別特別的厚臉皮，不要臉的程度簡直可以用登峰造極來形容——
我在qq上敲響海倫的窗戶玻璃：親愛的海倫，賞點錢吧，捐給小希望。
然後又逐一敲響其他鄰居們的窗戶玻璃：打發點咯～老闆。
我就這樣厚顏無恥的直接要錢。
海倫是第一個回復我的，她大段大段的打了好多話，我在電腦這邊，看得直接淚崩。
緊接著，負責籌款的夥伴，開始陸陸續續的收到更多綉研夥伴們的捐款。
沒有一個人提自己的名字。全部都以各自班級的名義表達著自己的心意。
接下來，你知道，我就那麼沒出息的，盯著10塊20塊、50塊100塊，不斷上漲的捐款賬目，哭腫了眼睛。
馬先生過來安慰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用力的把鼻涕眼淚滿滿地蹭了他一肩膀。
馬小妞抱著她的存錢罐兒：媽媽，這些，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幫我給陳嵐阿姨，給小弟弟小妹妹們買好吃的。
我徹底哭成了一個傻x。
一起工作的同事，訓斥我：2元錢，你就連分解命令都教出去了！你就值2元錢？！
啞著嗓子，我對自己輕聲說：值。
2元錢，換來的，是一顆一顆又一顆，火紅的、熾熱的、跳動的心。
6。
義賣，再一次重新籌劃、部署、啟動。
不夠成功，參與人數少，作品少。
可是，那又怎樣？
至少，我們開始了。
每一位提交義賣作品的夥伴，都是在清潔完廚房的雜亂，在哄睡了淘氣的寶貝，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後，在放棄了休息日的輕鬆，在每一個能夠擠壓出來的縫隙里，把所有內心積壓的情感和力量，細細密密地付諸一針一線。
一席茶巾、一塊披肩。
一方檯布、一串手鏈。
每一件，都是你的飽含的深情厚意。
我這樣堅定的相信著：一定會有人懂得。
親愛的每一位你……
我們，繼續。
我和我親愛的綉色夥伴一起，我們，會繼續。
和你在一起，小希望。
是的，醜惡的會愈發醜惡，敗壞的也會愈發敗壞。
但，真正美好的，恰是這看似無盡的黑暗裡，那一簇細小的火花，那一星渺茫的希望。
萬物之中，希望至美。
至美之物，永不凋零。
ps：
配圖為義賣作品。
寶貝名稱：和歌
寶貝用途：胸針
寶貝尺寸：6.4*5.5厘米（手工測量）
寶貝材質：奧林巴斯綉布+進口dmc綉線+日產復古布+日產金屬配件
寶貝耗時：3天／個
義賣活動將於近日正式推出。
有購買意向的小夥伴，請留意我的微博發布消息。
活動結束後，將會在綉色大群公布善款捐贈明細。
所有義賣資金將全部捐贈給由@作家陳嵐 發起、和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合作正式成立的「小希望緊急救助專項基金」，由她們統一去救助受虐、遺棄兒童，她們的名字叫做「小希望之家」（新浪微博@小希望之家）
要特別特別的感謝親愛的小野驢。
知道我時間緊迫，你義不容辭的幫我拍照。
不斷的尋找最合適的光線，不斷的揣摩整體的氛圍表現，一次次的試拍里，我看到你內心的華光熠熠。
要特別特別的感謝親愛的綉色管理團隊、師資團隊。
閉關期間，是你們的獨擋一面，讓綉色的事務穩定運行。
你們的存在，是我內心裡的平安，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
在我需要的時候，你們，從來都在。
請一定記得，在你們需要的時候，我，一直會在。
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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