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的名字一樣黑
今天生鐵這篇小說給blue的感受
你和你的名字一樣黑。
生鐵到底是有多愛電子遊戲啊!
一個人想到以前的美好時光,卻常常帶著負罪感。
快樂,都是偷來的。
為了青春事業,逃一天課是值得的。
當你的心臟還那麼幼小的時候,所有輕微的快樂都是巨大的,迷惘也是。
有時強硬一點並不是壞事。
如何去取悅一個沒有什麼嗜好的人?
你是個英雄,你不過是個英雄,你永遠是個英雄。
在遊戲廳里對老太太吼了一句,這個一帶而過的細節讓人傷心。
一個人找到自己的愛好,他就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他變了一個人,有時變得連自己都會感到恐懼。
我們更容易愛上陌生人,不管這個愛是愛情,還是友情。第二次見面時,又變成了點頭微笑,再沒有交集。
生鐵丨1992,像個男孩一樣
「你像你的名字一樣白啊。」他突然就說出這麼一句話,而之前他倆一直都在聊電子遊戲的事情。
他和白露都躺在床上,他側身朝著白露,用一隻手臂支著頭,眼睛自然看到白露光著的腿。
白露一條腿不自覺地彎抬起來,能感覺到腳底和床單的觸感。但他立刻為自己的這個動作後悔。他的腳又瘦又白,有時在媽媽單位的浴室洗澡的時候,他對著鏡子,也覺得自己的腿有點像女孩的腿。
還不等白露想好說什麼,那男孩踹開被子,也把自己的一條腿伸到半空,腳趾前後動動,又張合了兩下,他的腳趾能分得很開。這次兩人都笑出聲來,白露從床上坐起身。
那男孩也下床,找到自己的長褲穿起來。白露看到他是穿著內褲的。但昨夜睡著時,他模模糊糊記得,當兩個人背對背躺著、脊背偶爾挨在一起時,他的屁股是裸著的。
也許是錯覺。
那男孩也挺瘦的,他縱著肩提褲子的時候,肩胛骨就在後背皮膚下高高地聳出來。他是標準的黃種人的膚色,皮膚緊繃光潔,他乳暈不小但乳頭平坦。
白露覺得男人就該是這樣,在穿襪子時他想,男人如果膚色太白,終歸有點彆扭。
男孩低著頭把上衣的拉鏈拉好,抬頭的時候順帶甩了一下頭髮,他留著長得有點誇張的貼在腦門上的偏分頭。等他做好這一切後,沖白露靦腆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因為自己穿衣服慢了還是僅僅為表示友好。這男孩的樣子讓白露想起《丁丁歷險記》里的那個中國男孩「張」。
「下樓吃點早點?」白露說。男孩好像在等著白露發話似的,立刻點點頭說「走。」
他們從走廊沿著樓梯一直下到居民樓的一層,三級並兩級跳下台階發出很大聲音。白露留意到二樓牆角璐露用粉筆畫的那個美女頭像,他每次下樓都會留意到她的這個塗鴉。一樓門廳大門上的玻璃都碎的,被人用硬紙板遮擋著,需要用力推一下才能打開這扇門。白露直接用肩膀頂開門走出去,樓門和水泥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這聲音加深了門外空氣的清冽所留給人的印象。
男孩走在白露後面,還背著昨天他一直背著的那個癟癟的書包。兩個人好像都還不夠清醒,他們穿過居民區,沿著白露平時每天走的、再熟悉不過的石牆外的小路走著。石牆裡面是一所小學校。白露放慢腳步,那男孩趕上來兩個人並肩走著,騎自行車的人從他倆身邊過去,按了按車鈴。
早點攤邊上只擺了兩個小桌。坐在那兒的人並不多,可排隊等著油餅出鍋的人並不少。
「你先去坐。」白露說,「想吃包子么?」
男孩拎個凳子跨腿坐上去,一邊笑說:「還吃包子,你昨晚上還沒吃夠啊?」——他說的是前一天晚上在遊戲廳里和白露玩那個三國闖關遊戲時的獎分關卡。過了第二關、殺死夏侯惇之後,你可以讓你控制的角色去吃包子和雞腿。時間很有限,你得吃得足夠快才能得到更多的獎分。昨天他們兩人比賽吃包子,忘乎所以,把搖桿和按鍵毀得太厲害,遊戲廳的老闆甚至跑過來警告他倆。這個遊戲里最好用的角色是關羽,有時候白露也會用用魏延。張飛和趙雲只有在他心情好或錢富裕的時候才會選擇,因為他們招數的破綻都比較大。至於只會射箭的老黃忠,只有在兩人打配合時才會偶爾一用。
白露買了一屜包子、兩個油餅還有兩碗豆漿。男孩在端過豆漿的時候從裝白糖的缸子里舀了高得冒尖的兩大勺白糖放進去。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很快把它們都吃光了。油餅吃到最後的時候,男孩把它放在豆漿里蘸了蘸,這會兒油餅已經有點涼了,浸著溫熱的甜豆漿吃另有風味。吃完早點白露付了賬,一共是三塊二毛錢。男孩沒有要和白露搶著付錢。
「走吧,」白露邊收起零錢邊說。他倆往回走——男孩的自行車還停在白露家樓下。
吃過早點似乎走路也不那麼急了。
白露問那男孩:「你上學地方遠不遠?」
「在白紙坊。」男孩答道。
「還趕得及么?」他倆剛從白露家出來就已經七點半了。
「嗯。」男孩點點頭,「你在哪兒上學?」
「我近,就在長椿街。」白露說。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像是在想學校的事情。過一會兒白露又開口說:「你家人真不在乎你晚上去哪兒了?」
男孩才說:「昨天我爸媽不回家。他們有事時就住廠子那邊的宿舍。」
「我就不行。」白露說,「像這次我爸我媽同時出差的情況太少了……我媽很少出差。」
男孩附和著點點頭。
他們的自行車就並排停在白露家的樓門口。男孩把自己的書包丟進車把前面的車筐里。
打開車鎖,兩人推起自行車,彼此看著對方。「走嗎?我往這邊走?咱倆順路嗎?」白露說。
男孩看了眼自己的手錶,「這麼走也行……」他看著白露,「你上午第一節什麼課?」
「第一節語文。」白露說,「不過禮拜一早上有升旗儀式。」
「你不說我都忘了。」男孩說。
「不知道趕不趕得上了……」白露說,「你表幾點了?」
男孩抬起手看了一下表,「快八點了。」
白露沉默了一下,問:「那咱還去嗎?」他說完這句兩個人都樂了。
「你還有多少錢?」男孩問。
「錢倒不是問題,問題是你行不行啊?」
「晚一點到唄,就說睡過了。」
兩人就這麼說著,已經推著自行車開始往遊戲廳的方向走去。「昨天那個遊戲,我得把過不去的那關給過了。我現在想到該怎麼過了,」男孩說道,「到第五關如果你或者我死了的話,不要馬上續幣,因為我發現這個遊戲兩個人合作玩的時候敵人是成倍增加的,而一個人的話是可以撐到那一關的關尾的。到了結尾打Boss的時候,等到活著的那個人血被打掉一半的時候,另一個人再續幣,這樣一出場就可以自動減Boss大半格血,這就幾乎相當於我們的一整格血。」
白露覺得男孩的這個想法可行,他自己就沒想到過。接著有一瞬間,白露心頭沉了一下,他想起班主任王蘭看著他時的那個表情——她沉默的注視總是能成功地使他懷有足夠壓垮自己的負罪感,可很快他又讓自己忘了這事。這麼輕率、毫無準備地決定逃課,對白露來說還是第一次。他看看那男孩,他依然是那副一貫的「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淡然神情,這使他的焦慮感也彷佛減輕了一半,這個決定畢竟不是他獨自作出的。白露又安慰自己,因為父母都出差在外,沒有假條也就是很正常的了,想到這個,他深深吸了口氣。上午空氣特別乾淨的時候,反而有股森林裡點著篝火時的氣味。
他們去的那家遊戲廳開在居民區中的一排孤立的單層建築中。那建築明擺著是一座車庫,但從沒見那裡進過一輛車。除了有兩個房間被居委會隔出來作為辦公的地點外,都出租改建成為商鋪。這間有8張機台的遊戲廳是其中最大的一間,此外還有賣煙酒的小賣部和一家很小的裝飾設計公司。在那建築的後面,是一片無人修葺的社區綠地。
遊戲廳還沒開門,依照白露的經驗,它的老闆要到8:30到9:00之間才會過來。還有半個多小時,兩個人就把自行車停在遊戲廳門口,然後一邊聊天一邊在附近溜達,兩個人手都揣在褲兜里。
「《脫獄》真的是個好遊戲。」男孩說。
「是的,但操作判定挺難的。」白露說。他們繞過那棟建築,慢慢就走進了綠地中那條被荒草湮沒的彎曲的石徑。
「我見過有人把這個遊戲玩得特別好。」
「我不行。」
「這個遊戲里的軍事氣氛是我見過最好的。特種兵從直升機上下來,戴著貝雷帽,持刀慢慢向你逼近,特別有壓迫感。比起來之前的雜兵真的就是雜兵。」男孩縮肩伸出拳頭,做了一個格鬥姿勢。
「從一開始炸開監獄牢門就有《第一滴血》的那種熱血感覺。」一旦聊起來,白露就特別想玩這個遊戲。
綠地里空蕩蕩的,這兒沒有一個特種兵,也沒有晨練的老人。一輛舊自行車和兩個生鏽的油桶不知倒在草叢裡邊有多久了。鴿群圍著附近的高層建築在飛翔,忽遠忽近的鴿哨的鳴音從天空傳到耳邊,它有時使人心情悵然。
「昨晚你不是說,那個能選男人、女人和小老頭打妖怪的遊戲里的角色,就是演《過關斬將》的那個美國大壯嗎?」白露說,「我和我同學,為這個人叫阿諾舒華辛力加還是亞諾舒華辛力加,還爭辯了半天。」
男孩笑了,「我覺得你們說的就是一個人。」
「不過可惜《過關斬將》從沒改編成遊戲。」白露回憶了一下那電影的感覺。那是他最喜歡的電影。
「會有的,你記住,每一個美國電影,一定會有一部遊戲。能選黑人白人兩個警察的那個遊戲,就很像我看過的一個錄像帶,叫《轟天炮》。那電影也是一個黑人警察和一個白人警察,有點搞笑的。」
「還有《超人》。」
「對啊。」
「你看過的錄像真多。」白露說,「有一次老闆看見我通關了那個黑人白人警察的遊戲,後來再去玩,發現他把遊戲難度調高了。」
「他們就是這麼乾的,所以最好別讓他們看出你玩得好。」
兩個男孩穿過了整片綠地,又從綠地的另一邊慢慢繞回到遊戲廳門口。門仍然鎖著。他們又踱回綠地。
「你最早迷上的遊戲是什麼?」男孩問。
「是《戰場之狼》吧。」白露說,「感覺它把我們平時玩的小兵人大戰給搬到屏幕里了。」
「嗯。」
「我當時迷瘋了,我表弟來北京,我媽給我一筆錢,是讓我陪我表弟在這幾天里用的零花錢,結果我一個下午都花光了。5元錢,是一個禮拜我們倆的零花錢。那會兒我剛剛六年級畢業。」
「那你的日子難過了。」
「還好,家裡來客人,一忙起來我媽也忘記問我這筆錢是怎麼花的,可當時確實讓我緊張了幾天。你喜歡的頭一個遊戲是什麼?」
「說起來你可能很難想像,」男孩一邊慢慢邁著步子一邊用腳踢從石徑邊漫過來的草葉,一隻很小的灰色螞蚱從石徑邊飛到遠處草叢裡。 「是一個田徑比賽的遊戲。你按鍵越快,小人跑得也越快,但對手永遠比你更快。」
「我記得那個遊戲,它的機台常常空著,不像其他打仗或者打飛機的遊戲,人多總擠不上去。」
「當時是我爸帶我去玩的,是在一個商場里……那天他心情特別好。」
這男孩是前一天晚上在遊戲廳里和白露結識的。因為父母不在家,白露差不多是晚上最後幾個從遊戲廳里出來的人。在他玩自己身上最後一個遊戲幣的時候,這個男孩加入到遊戲里來,和他一起配合。他們當時就很談得來。和遊戲廳里的那些高手相比,男孩的技藝不算特別出色,可他很聰明。有時他會比白露發揮得好一點,有時不會。不管怎麼說,水平相當的兩個人最適合作彼此的搭檔。
「對了,」白露扭過頭說,「你知道嗎!我表弟那邊居然不知道『街霸』美國大兵的隔空摔人的秘技!」
「不會吧?」
「真的!他們那邊的街機廳從來沒人知道這招!」
「他是哪兒的人啊?」
「他住在鄭州。」
「鄭州……我猜是他們的街機廳沒有六鍵的機台。美國大兵的隔空摔是需要拳腳並用的。」
「有可能。」
「你去過鄭州嗎?」
「沒。但我可能早晚得去一次。我親姨在那邊工作。」
「嗯……我有時總想和別的地方的高手切磋一下『街霸』,他們肯定已經發展出不同的格鬥流派了。」
兩人並肩走著,彼此聊起遊戲沒有一點疏遠或陌生的感覺,他們甚至都忘了昨晚他倆才剛剛認識。昨晚白露的硬幣用光後,男孩又大方地請他玩了兩枚硬幣。他們從遊戲廳出來,一直聊到白露的家門口,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男孩索性就在白露家借宿了一宿。說起來這在白露的生活里也算是神奇的經歷。
白露和男孩又轉回到遊戲廳門口。遊戲廳的門這一次打開了,那個看店的老太太正拿著墩布出來。這一長排房子,只有遊戲廳門前的空地上孤零零地停著他倆的自行車。
白露一直摸著自己褲兜里摺疊著的兩元錢,他知道這兩元錢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自己又可暫時忘卻一切,只有上午的那麼一會兒,這些遊戲機都是屬於他的。他可以安安靜靜地一個人享有它們。
他倆走進遊戲廳。屋子裡面很暗,空氣里還留著隔夜的煙味和墩布擦地後濕漉漉的霉味,但這味兒一點也不令人反感。
等老太太一進屋,白露就把兩塊錢掏出來放在桌上。這燙著捲髮的老太太從衣兜里掏了一會兒才找出抽屜鑰匙,她打開抽屜上掛著的小鎖,拉開抽屜,從碼放整齊的硬幣盒裡點出6個硬幣放在桌上——那硬幣顯得沉甸甸的。就像這小屋裡的氣味一樣,她的這些動作在白露看來是那麼有儀式感,那麼津津有味。
男孩笑眯眯地走過來,又丟下一元錢。老太太索性又拿出4個硬幣,湊了10個,交給他們。每次她這樣照顧白露,白露都覺得她很慈祥。但當她驅趕那些玩光了硬幣只是圍在遊戲機旁看的年輕人時,白露也曾沖她吼過。在這種地方,有時強硬一點沒有壞處,無論是對這個老太太還是對那些想要加塞兒的小子們。
他倆各拿了5個硬幣,徑自走到遊戲機台前,伸手到機台的頂上打開開關,而這時那老太太已經在收費的桌子邊點著了她今天的第一根香煙。
屏幕睡眼惺忪地醒來。由黑到亮,上面先是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字跡,慢慢才變得清晰,彷佛它也需要從沉眠中慢慢恢復自己的記憶……先是顏色顯存、之後是工作緩存、場景捲軸畫面、角色形象……一點一點,自己是誰,在什麼地方,它全都想起來了。
當版權警告的字幕隱去時,屏幕中出現了一片被血紅色籠罩著的熱帶叢林,那生著一對羽翅的骷髏頭在地獄的烈焰下被灼燒著,它下頜一張一合,兩個眼洞里噴出憤怒的火焰。
你可以選擇不投入硬幣,但當你投入硬幣時,你將投入到一種全新的命運中去,你將左右世界。
天空是蔚藍色的,萬里無雲。你和你的夥伴站在一堵斷牆背後。在你面前是一片寂靜的郊野景色。在斷牆的側前方,是一座存著草料或者糧食的穀倉,和一棟看起來很久沒人住過的雙層建築。黃色的土路繞過那棵掉光了樹葉的枯樹,一直伸向遠方——在地平線上,依稀能看到村舍、教堂和軍用機場那高高的塔台。靜寂,長達一秒鐘的令人難耐的靜寂。接著你聽到不知從哪邊傳來的卡車停駛的聲音……第一個敵人出現了,他穿著綠色的軍裝,頭戴鋼盔,從那穀倉邊的灌木叢里跑了出來!他邊跑邊朝你射擊。你開槍還擊,準星掃過那敵人的身體,你看不到他身上迸射的鮮血,只看到他翻滾了兩下然後倒在地上。接著更多的敵人出現了,他們從樓房、從卡車上,甚至從斷牆兩側向你突襲。子彈、手榴彈摧毀了你賴以掩體的斷牆,你只能一邊射擊,一邊快速地躲避射向你的子彈。你戰鬥著,你喘息著,你不放過每一個機會,你用更多的手榴彈、用更多從敵人身上掉落的武器去還擊敵人,你不顧戰友受傷倒地的慘叫——只有更快地壓制敵人才是對他最好的掩護,你集中精神,你忘卻一切干擾,你見佛殺佛、見魔殺魔,你炸平所有的建築、穀倉、樹木和所有視線所及的物體,你克敵制勝。敵人倒下身體便從地面上揮發,直升機和坦克都遠遠地像氣球一樣爆炸然後消失……一切都是幻象。你和這些幻象互為獵手、互為獵物,消滅它們就如同與高手過招可你又知道你離不開它們。被你摧毀的邪惡的基地,在下一次你重生的時候,它們又一次完好如初。你消滅它們,你又被它們消滅,你就這樣被它們打死,然後又復生,然後再死去,然後再復生,你對於死和生的輪迴轉化從未看得如此清晰。你是個英雄,你不過是個英雄,你永遠是個英雄,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只在這裡,只在投入那枚硬幣之後。
幾乎是戛然而止,面前一個敵人都沒有了。天空依然是蔚藍色的,黃色的鄉間土路繞過兩個緩彎,依然延伸向遠處的地平線。由於掩體和建築都在戰鬥中炸毀了所以那地平線上的風景更為明朗寧靜。可你卻從來沒有機會告訴別人,告訴另外一個人,這短暫瞬間的寂靜的電子風景,才是你生命中最有價值、最有意味、最難以說清的終極目的。它既是因,又是果,它既是過程,它又是目的,它是象徵,它是宗教,它是一枚硬幣,它是生,它是死,它什麼都不是。它有意義,它沒有意義,它有價值,它毫無價值,它毫無價值,正因為它毫無價值所以它才有意義,它才是象徵,它才是錢,它才是宗教,它才毫無價值。它是狗屁。
GAME OVER。
直到再一次,這幾個字母出現在黑色的屏幕上,你才不得不放開那頂著一顆紅色圓珠的金屬搖桿,你才不得不讓手指離開那幾乎要沾上汗水的圓形按鈕。
結束了。
一切都沒了。
GAME OVER,有的遊戲里這幾個字母的字體是帶有燃燒特效的,有的是一排花體字,而有的卻只是小小的一行灰色字元,彷佛連遊戲的開發者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這個事實——這是假的。
在查看分數排名時,你免不了用手再按動幾下那圓形的射擊按鍵——這就像是給一個慢慢變涼的身體再做最後兩次心臟卧壓,抑或是一種迷信,要把那按鍵下殘留的屬於自己的靈魂擠光。
白露看了眼遊戲廳牆上的掛鐘,時間還不到上午十一點。除了他倆外,遊戲廳里已有另外的兩三個慵懶的少年或青年——他們的年齡總是比他大些——正集中精神在某台遊戲機上消磨時間。他倆漠不關心地走過去看了會兒他們正在進行的遊戲。
當兩人一起走出遊戲廳,外面的陽光已經很晃眼了,是那種只有臨近中午才有的讓人茫然的白花花的太陽光……陽光其實並不強烈,而是遊戲廳里太暗了。
「你自己只玩了三個幣。」白露說。
「沒有啊,另兩個幣我也各玩了一條命不是嗎?」男孩笑笑,「下次有錢了,我請你。」
兩個人都帶著那種只有揮霍一空的人才有的那種平靜,他們各自打開自己的自行車鎖。
「一起走吧。」男孩說。
「你先走吧。」白露說,「半天假我沒法請。」
男孩點了點頭,他停了幾秒鐘,好像在想什麼,然後他再次把那癟癟的書包從肩上卸下來,丟進車把前的車筐里。他跨上自行車,歪著身子往前蹬了兩步,然後回過頭,甩一下耷拉在眼前的頭髮,「再見。」他對白露說。
「有時間再過來。」白露回答。
他只是點點頭,回身騎上車,沿著小區里的林蔭道,越騎越快。白露看到他在石牆那裡拐了個彎,就不見了,但還能聽到他按自行車鈴的聲音。
和任何一個上午一樣,小區里依然安靜、了無新意。能聽到不遠處小學校里孩子們體育課的喊號聲,以及回蕩在居民樓那些雜亂的陽台之間的畫眉或者百靈的叫聲。要到中午放學後,遊戲廳里才開始有更多的人來玩。
白露推著他的自行車,慢慢走著,他不知道自己這會兒該上哪兒去。想想從昨晚到這會兒,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把一切都揮霍一空的人。他用左腳把自行車踏板順到下面,右腳在地上蹬了幾下,扶著車把往前滑行了一段,但卻沒有騎上車。
在一棟居民樓的樓下,他看到三個低年級的小子正鬼祟地蹲在一輛黑色賓士車的車頭前——他們在撬那輛車的車頭標。其中最大的那個孩子,看著應該比白露還小兩個年級。他很想呵止他們,或者哪怕自己的斥責聲能給附近的車主提個醒也好,但不知為什麼他最終卻沒有這麼做。他只是盯著他們。自行車仍在自己向前滑行,他們幾個也看到了白露,但並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兒,那個大點的孩子甚至面帶笑容。
車子慢得不能再慢了,他右腳著地,重新推著車子走。他又開始想到了學校,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明天。他最終決定還是先去真武廟逛逛。那個地方名叫真武廟,可連個廟的影子都沒有,不過是條小街,街上有他喜歡的書攤、一家模型小店和若干賣遊戲卡、貼紙和變形金剛的玩具攤。他已身無分文,不過家裡有的是速食麵,只是這會兒還不覺得餓。
他這回騎上了自行車,前往他確定的方向。
說實在的,他喜歡這樣的陽光明媚但又有一點涼意的上午,一個人在自己所熟悉的環境里,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上午。當然喜歡這個詞是後加上去的。如果你真的喜歡,你甚至當時不會想到「喜歡」這個詞。「喜歡」只意味著喜歡的那一刻已經流走。
等到中午一點多回到家(那會兒是全天最暖和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要煮兩份速食麵,還要在麵湯里卧一個雞蛋。他要把整包調料全都倒進湯里去,把麵條做得鹹鹹的。飽飽地吃完午餐後,他可能會繼續完成自己坦克模型的製作,也可能聽聽歌,還有可能繼續去寫他那個計劃中的科幻驚險小說。在你心有不安的時候,往往最適合寫作,尤其是,沒有父母的干擾,你可以一直寫到晚上。當然你還會不斷想起如何在第二天應付學校里的麻煩。學校門口的那家遊戲廳也有那個能吃包子的三國遊戲。有一次,他粗暴地把一個要加塞兒的小子推到一邊去,然後匆忙投進自己的硬幣,結果陰差陽錯選了黃忠,而且還是從前一個玩家死掉的位置繼續玩起,上來就和關底最強的Boss對打。不到兩分鐘,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結束了遊戲,悻悻離去。這些事寧願不要想起來。
白露後來又見過那男孩一次,還是在這間遊戲廳里。那是個放學後的下午,遊戲廳里滿是人,當時那男孩正在玩一個遊戲,他倆只是匆匆打了個招呼,之後也記不清是誰先離開的了。有好幾次白露都想起這個男孩來。他想不到很久以後的未來的某一天,他會把這個上午寫進他的小說里;要在度過那麼多漫長而備受折磨的日日夜夜,在久經等待之後,才會有這樣一天。他想不到。他那時還不能想像自己能把日子過得這麼久。他不敢確定那麼久遠的未來他的生活會發生怎樣的改變。
他不敢確定。他從來都不知道。從沒有人會知道得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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