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印象」的表現——山下清悟專訪（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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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來源：山下清悟繪製的gif動畫

採訪日期：2016年7月12日

採訪地點：Renoir中野北口店

採訪整理：高瀨司

【受訪嘉賓資料】

山下清悟（Shingo Yamashita）

1987年生。動畫師、演出家。他不僅參與原畫和分鏡、演出工作，更是一位能夠勝任上色、攝影、3DCG的多面手。常與ryotimo和沓名健一共同被稱為「Web系動畫師」，特徵為使用Flash進行數碼作畫。他與平川哲生的著名對談「作畫的時間、演出的時間、絕望的時間」對作畫愛好者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另外也曾監製多部動畫的OPED，主要的監督作品有《鐵腕巴迪DECODE：02》ED、《火影忍者疾風傳》ED20、《自新世界》ED、《古之女神和寶石射手》PV、《雙星陰陽師》OP2等等。

答疑5：日本動畫行業所存在的問題

——下一個問題是答疑環節最後的問題。一直以來您是以一種相對獨特的位置在參與動畫工作，從您的角度來看，日本動畫行業的問題主要在哪些地方？現在中國正好也開始加大在動畫製作上的投入，希望您能給出一些用於參考的意見。

山下行業的問題肯定有很多。我個人覺得最為致命的是拉來投資的方式，以及獲取收益的手法。很多人是可以拉來投資，然而拉來投資後搞砸的情況實在太多了。這在TV動畫中體現得尤其顯著，商業模式導致了狀況只會越來越差，陷入一種用少量資本產生少量利益，市場越做越小的惡性循環，這也導致了現在動畫界兩極分化的情況：劇場動畫預算潤澤，而TV動畫只能螺螄殼裡做道場。所以我們非常需要的是商業模式，一種能夠以足夠的預算來製作有價值作品的商業模式。

比如說漫畫就有不同的模式，編輯依靠審查投稿作品來甄選有才能的漫畫家，我覺得動畫界同樣也需要這樣的結構。正因為沒有這種結構，所以只能根據年功序列來選監督，這就會抹殺有才能的年輕人的出頭機會。而除了監督，腳本的選取方式就更謎了。我一直有個很強烈的疑問，給最終要拍成影像的作品寫劇本的人才到底是從哪裡怎麼選出來的？我覺得我們真的很需要一種公開募集想做有趣動畫的人，然後從中選取人才的新模式。世界上有著很多有才能，能做出有趣作品的人。但是並不存在一個發掘這些人才的高效方式，所以動畫行業既沒法發掘新的才能，也無法去有效使用已經進入行內的才能。這是我希望中國動畫行業務必要注意的一點。另外還有一點就是要「信任觀眾」。

——信任觀眾具體是指什麼呢？

山下製作作品時不能看不起觀眾，而是應該充滿自信地去推出自己也覺得有趣的作品，否則創作者肯定會進入一種扭曲的心態。這是因為，如果創作者純把做動畫當成工作的話，結果就會做出自己都不覺得好看的作品。賣得不好自不必說，哪怕賣得好，創作者也只會覺得「怎麼我不喜歡的玩意兒都能賣出去」而陷入一種自輕自賤的心理。我覺得創作者要換個心態，首先要創作自己覺得有趣的東西，如果沒賣好，那不是作品不好，而是銷售方法存在問題。有趣的東西賣不出去不是因為觀眾蠢而理解力不夠，而是因為沒有選對最合適的銷售方法。我們的最終目標應該是創作者做得也開心，而且商業成績也好。這個終極目標或許看起來道理很簡單，但現在很多人陷入自輕自賤的循環，都有意不去考慮這一條。我覺得努力不應該放在如何去做出大賣的作品，而是應該放在提升有趣作品的銷售手段之上。

通往動畫監督之路

——您剛才的發言對於創作者能帶來很大的勇氣。我們差不多要進入總結的環節了，您今後這段時間有什麼想要挑戰的目標嗎？

山下一個是之前提到的團隊建設。Ryotimo先生也在做類似的工作，這是因為現在這段時期中，有很多地方都在試圖建設新的製作團隊。特別是數碼作畫方面，團隊也好，使用的軟體工具也好都已經進入了一個群雄割據的狀態，所以我也希望我的團隊能在其中佔據一席之地。人才是很多的，只要能順利整合這些人才，我相信一定能製作出有趣的作品。

——您想不想擔任一次長篇作品的監督呢？

山下肯定還是想當一次的。而這種經歷也能夠讓我判斷我究竟有多少程度的才能，也能發掘更多的新課題。不管怎麼說，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肯定想挑戰一下監督。

——那麼TV動畫呢？

山下TV的話，比起監督來我更想挑戰系列構成和腳本。以當前的TV製作體制而言，個人對於畫面的全面掌控是不可能的，只能夠通過故事和角色的力量來管控作品，所以我想依靠自己來構思全部的設定和台詞。而最近我最喜歡的TV動畫是《科學小飛俠Crowds》（2013年），我覺得中村健治監督在TV動畫中的工作方式是目前最為正確的。作畫哪怕一般般，只要主題有現代性，設定和故事有趣的話，作品就能產生魅力。當然這也是因為我喜歡女主一之瀨初（笑），最終話看得我嚎啕大哭。

對於「印象」的表現

——感謝您接受我們長時間的採訪，最後想請您給中國有志動畫的讀者提一些建議，以及給您的中國粉絲說幾句。

山下我的建議就是，我覺得大家最好都能擁有一個人完成所有動畫流程的能力。這裡說的所有流程，不僅僅是會用軟體，更重要的是要擁有能站在各個流程工作者立場上看問題的能力。不僅僅是局限於動畫師的工匠式視角，還要能轉到演出的視角，監督的視角，製片人的視角。然後我對粉絲想說的是，我之後也想繼續製作動畫，希望大家可以繼續支持我……不過我不太清楚我在中國的粉絲主要是哪些人？

——聽說都是比較核心的動畫粉以及作畫愛好者。

山下我主業當動畫師時確實有很多這樣的粉絲，不過我開始轉演出後，在日本也有作畫宅以外的粉絲開始支持我了。他們是我的作品本身的粉絲，這讓我非常開心。而話說回來，說喜歡我的作畫的人，我感覺和所謂的作畫宅在性質上恐怕有少許區別。這是因為我的畫力不算很高，畫不好看，動作也算不上準確。所以我自己覺得，說喜歡我作畫的人，或許本來就不是被所謂作畫的魅力吸引，而是在其他的方面感受到了某些東西。從這個角度來說，曾經出現在我作畫中的有趣之處，並不會因為我轉型演出而丟失，反而會因為我站到演出的位置上而更為直接地反映到作品之中。

——您剛才提到的作畫以外的魅力，具體來說到底是什麼呢？

山下我覺得是「印象」。所謂的創作，就是一種通過視聽作品來給予觀眾這種只能稱之為「印象」的東西的行為，至今為止我一直在這方面上進行努力。而我最近一直在想，作畫的魅力到底是什麼？我覺得有必要重新定義一下。運動軌道的正確性也好，動作的寫實性也罷，這些充其量都只是手段。我們需要考慮的是，通過作畫究竟要表現什麼？究竟想要給予觀眾怎樣的「印象」？從這個角度來思考的話，在對於「印象」進行表現之時，作畫和演出實際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我希望喜歡我的作畫的粉絲也務必來觀賞我演出的作品。非常感謝。

——非常感謝！

（完）

採訪人介紹

高瀨 司（Tsukasa Takase）

動畫評論社團「Merca」主宰。動畫評論家、編輯、撰稿人。在《EUREKA》等日本雜誌發表評論，為各種動畫·漫畫·插畫媒體供稿及擔任訪談記者，並擔任「SUGOI JAPAN」動畫部門評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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