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戶千門皆寂寂,月中清露點朝衣
長安秋夜
[唐]李德裕
內官傳詔問戎機,載筆金鑾夜始歸。
萬戶千門皆寂寂,月中清露點朝衣。
李德裕是唐武宗會昌年間名相,為政六年,內製宦官,外復幽燕,定回鶻,平澤潞,有重大政治建樹,曾被李商隱譽為「萬古之良相」。
在唐朝那個詩的時代,他同時又是一位詩人。這首《長安秋夜》頗具特色,因為這不僅是李德裕的詩,而且是詩的李德裕。它象是一則宰輔日記,反映著他從政生活的一個片斷。
中晚唐時,強藩割據,天下紛擾。李德裕堅決主張討伐叛鎮,為武宗所信用,官拜太尉,總理戎機。「內官傳詔問戎機」,表面看不過從容敘事。但讀者卻感覺到一種非凡的襟抱、氣概。
因為這經歷,這口氣,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有的。大廈之將傾,全仗棟樑的扶持,關係非輕。一「傳」一「問」,反映出皇帝的殷切期望和高度信任,也間接顯示出人物的身份。
作為首輔大臣,肩負重任,不免特別操勞,有時甚至忘食廢寢。「載筆金鑾夜始歸」,一個「始」字,感慨系之。
句中特別提到的「筆」,那決不是一般的「管城子」,它草就的每一筆都將舉足輕重。「載筆」云云,口氣是親切的。寫到「金鑾」,這決非對顯達的誇耀,而是流露出一種「居廟堂之高」者重大的責任感。
在朝堂上,決策終於擬定,他如釋負重,退朝回馬。當來到首都的大道上,已夜深人定,偌大長安城,坊里寂無聲息,人們都沉入夢鄉。月色撒在長安道上,更給一片和平寧謐的境界增添了詩意。
面對「萬戶千門皆寂寂」,他也許感到一陣輕快;同時又未嘗不意識到這和平景象要靠政治統一、社會安定來維持。騎在馬上,心關「萬戶千門」。一方面是萬家「皆寂寂」(顯言);一方面則是一己之不眠(隱言),對照之中,間接表現出一種政治家的博大情懷。
秋夜,是下露的時候了。他若是從皇城回到宅邸所在的安邑坊,那是有一段路程的。他感到了涼意:不知什麼時候朝服上已經綴上亮晶晶的露珠了。這個「露點朝衣」的細節很生動,大約也是紀實吧,但寫來意境很美、很高。
李煜詞云:「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啼清夜月。」(《玉樓春》)多麼善於享樂啊!雖然也寫月夜歸馬,也很美,但境界則較卑。
這一方面是嚴肅作息,那一方面卻是風流逍遙,情操迥別,就造成彼此詩詞境界的差異。露就是露,偏寫作「月中清露」,這想像是浪漫的,理想化的。「月中清露」,特點在高潔,正是作者情操的象徵。
那一品「朝衣」,再一次提醒他隨時不忘自己的身份。他那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自尊自豪感盎然紙上。此結可謂詞美、境美、情美,為詩中人物點上了一抹「高光」。
如果我們把這首絕句當作一出轟轟烈烈戲劇的主角出台的四句唱詞看,也許更有意思。一個兢兢業業的無雙國士的形象活脫脫出現在人們眼前,這是有理想色彩的詩人自我形象。
他唱的句句是眼前景、眼前事,毫不裝腔作勢,但你只覺得它豪邁高遠,表現出一個秉忠為國的大臣的氣度。「大用外腓」是因為「真體內充」。正因為作者胸次廣、感受深,故能「持之非強,來之無窮」(司空圖《詩品》)。
管 錐 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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