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動畫製片人之路：《天使與龍的圓舞曲》製片人古里尚丈談動畫製作（上）
封面來源：《天使與龍的圓舞曲》
一般來說，能夠把喜歡的事當做工作，可以說是一種充實而幸福的生活方式。然而，如果問一位動畫愛好者是否想要從事動畫相關的工作，恐怕對方難免會再三猶豫。
或許有人只想要把動畫當做一種興趣來享受，不願意把它當做工作。或許有人覺得自己不會畫畫無法製作動畫。或許有人認為動畫師沒有休息，待遇也差。或許有人不知道動畫業界是一個怎樣的行業……
不願意從事動畫工作的理由，似乎要多少就有多少。然而，在動畫業界，還有著許多不用畫畫也能做得來的工作，並且這些崗位也面臨著人手不足的問題。
Animate Times網站開設了一個連載，採訪動畫業界的前輩們，詢問他們動畫製作的業務內容和職場實態，為讀者們提供判斷材料，以便大家據此思考要不要進入動畫業界工作。
連載的第一期，請到的是資深動畫製片人古里尚丈。他在製作進行時代參加過《天空之城》等名作動畫，在Sunrise擔任《舞-HiME》系列等作品的製片人，如今獨立創建了自己的動畫策劃公司。
古里將會為我們講授從根底上支撐著動畫製作現場的工作——從因為動畫《白箱》而為人所知的「製作進行」開始，到「製作主任」「製片人」這條製作領域的王道。
古里尚丈在1982年進入日本動畫公司，擔任製作進行，1985年在吉卜力工作室擔任《天空之城》的製作進行，其後作為製作進行、設定製作、助理製片人參與了《勇者》系列等眾多動畫，在1996年升格為製片人，負責人氣動畫《高智能方程式》的OVA系列。2004年開創《舞-HiME Project》。2008年勝任總製片人。2011年從Sunrise離職，創立Odd Eye Creative，參與策劃《Phi Brain～神的謎題～》、《Cross Angel 天使與龍的圓舞曲》等動畫。
製片人是做什麼的？
想要了解製片人的工作，我們必須得先從最基本的問題說起——所謂「製片人」，到底要做些什麼？
古里說，在原創動畫和改編動畫里，製片人的思考方法，還有要花費的時間，會有很大的差別。就算同樣是原創動畫，也有從零做起的原創動畫和買玩具的原創動畫的差別。當然嚴格地說，後者可以說玩具是原作，但是畢竟玩具沒有世界觀和故事，這些都要動畫製作者來想，所以也可以說是原創動畫。
《GEAR戰士電童》。
那麼，製作原創動畫的時候，製片人首先要做什麼呢？比如說，像是古里參與過的《GEAR戰士電童》、《激斗戰車》、《機甲露寶》這些玩具動畫，是由玩具公司提出來，說「我們可以做出來有這些功能的玩具」。而動畫製作公司一方再結合自己「我們想要拍這樣的故事」的願望，兩邊協調，產生出新的玩具和新的故事。
而如果是完全原創的動畫，一開始是真的什麼都沒有，必須得從要在純白的紙上畫什麼好決定起。這部動畫要帶著什麼樣的心態去做？是做給什麼人看的？要做成什麼樣子？這些都必須考慮到。這種時候，製片人可以有幾種選擇。其中一種是去找有能力做原創動畫的企劃的人，然後充分信任自己找來的這些監督、劇本家和人設等創作者，交給他們來想。不過這種時候，你必須得找到有自己想做的東西的創作者才行。
《舞-HiME》。
而像是古里做《舞-HiME》等動畫的時候，做的就是製片人也就是他自己想做的東西。古里先想出「包括主角在內，有好多小姑娘出場」「想做超能力打鬥」「大約十個左右女孩子大亂斗」之類的關鍵詞，然後交給人設久行宏和、腳本家吉野弘幸，讓他們畫插畫、寫企劃書，再找來必需的Staff大家一起商量。這種情況下，是製片人決定基本方針，根據這些基本方針來找Staff，大家向著製片人描繪的目標進發。
《星方武俠》。
還有一種可能，是製片人只給一個日程和面向人群，出場角色是男是女，是要拍超能力還是要拍言情片，全都隨便創作者們怎麼來。古里自己製片生涯的第一部新作《星方武俠》，就是這麼做出來的。
在製作《星方武俠》的時候，古里自己也還沒搞清楚製片人該做什麼。雖然之前他也是從設定製作、製作進行到製片主任、助理製片人一步步走過來的，這些工作和製片的工作也有共通之處，但是基本上還是截然不同的工作。所以製作《星方武俠》時，古里只能全盤依賴創作者們。而在那之後，古里基本上就都是自己來決定基本方針了。
就像一般的公司也要考慮自己要生產什麼樣的商品一樣，動畫製片人必須得決定公司要做什麼樣的動畫。古里在Sunrise的時候，公司把新成立的第10工作室交給他，他就必須得決定工作室明年和後年要做什麼。畢竟工作室里有幾十號人指著養家糊口，必須得有活幹才行。
古里一直都想要做原創動畫，又因為自己參與過《勇者》系列的製作，所以還是覺得想做動作片。但是到了2000年前後，機器人動畫已經在退熱了，古里一直在想：Sunrise那種傳統藝能一樣的動作片的表現手法，可不可以用機器人以外的形式表現出來？有沒有什麼新的動作片的展現方法？
《星方天使》。
1999年，古里製作《星方天使》的時候，便預見到，有很多女孩子出場的所謂萌系動畫此後或許數量會增加、並且取得成功。於是第二年他製片的《GEAR戰士電童》里，就試著在片中設定了三個初二女生組成的偶像團體「C-DRiVE」，結果這支偶像團體擔任主角的廣播劇CD大獲成功，古里也從中確認了自己的想法沒有錯，於是加緊學習，並且觀察觀眾的反應。終於，2004年秋季的《舞-HiME》讓他確認了時機已到。
古里說，製片人就是這樣一份工作。你必須得一直保持手機各種信息，不斷思考幾年後的動畫業界的趨勢，還有應該製作什麼樣的商品，一邊為公司追求利益，一邊從時代中讀取自己應該製作的作品。
更具體一點，製片人的職責，就是要去確保預算、日程、工作人員、作品質量和利益。如果這其中缺了哪一項，就算不上是製片人。其中在確保工作人員這方面，從製作動畫的Staff中培育出明星級的創作者，同樣也是重要的工作。當然，讓動畫暢銷給公司帶來更多利益同樣必不可少。製片人就是背負著這樣多重的責任。
如果一個人有著非常強的想要創作什麼、想要表達什麼的欲求，那麼這些人比起製片人，可能更適合去做創作者。當然，這一點也不是絕對的。製片人也會有自己的個性，有自己擅長或者不擅長的領域。古里認為，自己的弱點只要交給別人來補足就好了。世間既有無所不能的強力製片人，也有兩三個人彼此揚長補短的製片人。
西崎義展的傳記。
如《宇宙戰艦大和號》的製片人西崎義展，就是古里所說的強力製片人。《宇宙戰艦大和號》充分展現了西崎先生自己的個性。而在那之前，西崎還曾經在《和三君》里挑戰過音樂劇的風格，古里記得自己聽說過西崎先生本人也喜歡音樂劇。古里認為西崎義展，就是一位有著明確的想要創作的方向的製片人，然而西崎先生也並沒有成為創作者，而是選擇了徵集Staff、募集資金，從而讓自己想要的作品誕生這條製片人的道路。可見創作慾望和製片工作並不矛盾。
製作所必需的能力
描寫以製作進行為首的動畫從事者的《白箱》。
多虧描寫動畫業界的動畫《白箱》，觀眾得以管窺動畫製作現場以製作進行為首的種種崗位。而古里本人在成為製片人之前，也曾經擔任過製作進行、設定製作、製作主任、助理製片人等種種職務。
他擔任製作進行的時代，工作方式和如今已經有所不同。當時還是要用膠捲拍攝賽璐璐的時代，而如今早已經沒有賽璐璐，攝影也從照相機變成了用電腦進行，工作比以前更加高效，而且也不用搬運沉重的賽璐璐了。唯一沒有改變的一點，就是製作進行仍然是一個「聯繫起人與人的工作」。
製作進行的工作，是在原畫交稿之後，收集起來送給演出家；演出家檢查過之後，再交給作畫監督；作畫監督經過修正，分發給動畫；動畫畫完之後，回收起來送到動畫檢查；動畫檢查沒有問題之後，轉給色指定；色指定完工了，傳給上色和特效；上色也結束了，再和背景組合起來，由攝影完成工作。此外還有CG工作。
攝影全部完成之後，製作進行將第一卡到最後一卡全部拼起來，把文件發給編輯工作室進行編輯；編輯結束後，再把視頻素材送到音響公司。音像公司進行配音錄製，把配音、效果音和音樂結合起來進行dubbing；還有把影像和聲音結合起來的視頻編輯。視頻編輯告終交上來灌裝成交貨規格的高清母帶，製作進行再將母帶送到播齣電視台。
動畫製作有如此之多的工種，而在這些工種之間，所有的信息和物料的傳遞，全都由製作進行來負責。所以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描述製作進行的工作，那就是在各個部門間奔波周轉，明確告知交貨的截止日期，並且死守住這個截止時間。
自《白箱》播出之後，有越來越多的人去敲動畫業界的門，製作進行的人手也一時有所增長，然而，新入行的製作進行卻很快就紛紛辭職。不過，古里認為，這並不代表製作進行這份工作格外嚴酷。他說，不管哪一門工作都是一樣的，是苦是甜，全看個人體會。古里自己自從21歲入行以來，一個月回不了一次家的情況已經成了家常便飯。然而他自己卻並不覺得這份工作十分辛苦。要抱怨「這活兒太難做了，選這行只有苦頭」很容易，但不也有那麼多人堅持做下來了嗎？
對比製作進行這個職業的過去和現在，古里認為，從體力勞動的角度來講，以前的製作進行比較辛苦。從前製作進行要開著車在各個部門之間奔波，還要搬運沉重的賽璐璐。而如今文件可以通過互聯網傳輸，不需要那麼操勞了。但是如今也有如今的忙處，因為整體的製作日程縮短了。因為以前用的是賽璐璐和膠片，一旦過了某個時間點就趕不上攝影，也就沒辦法交貨了。但是如今的攝影是用電腦進行，所以可以爭取到最後一秒。結果就是以前一集動畫從作畫到完成要花兩三個月，如今卻要用一個月完成了。
當被問起製作進行需要什麼樣的資質時，古里表示，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溝通能力。還有就是耐壓能力，最好是就算忙得要死也不以為意，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人。
古里說，比起動畫愛好者，其實那些不懂行誤打誤撞當上製作進行的人，更容易在這個行業存活下來。雖然喜歡動畫是必要條件，但是對動畫的愛超過了一定限度，那就可怕了。古里曾經見到過有位製作進行在攝影完成後，一臉痴迷地看著賽璐璐，滿心想要把它據為己有。古里說，如果有人在攝影結束要廢棄賽璐璐的時候覺得可惜，那這種人就不適合動畫製作，因為他喜歡的不是做動畫，而是做出來的賽璐璐。
就算是狂熱的動畫愛好者，根據角度不同，這種愛也有可能完全排不上用場。而製作進行這份工作，就不需要狂熱愛好者的知識。比起對動畫懂得多少，適不適合做銷售、擅不擅長和人溝通、會不會做生意之類的能力，更加重要。
所以，古里認為，一個人只要是具備一般社會人的能力，就可以勝任製作進行，不過，還是需要多少喜歡電影、有欣賞電影的能力。特別是到了製作主任和製片人的階段，這種能力就更必不可少了。因為腳本、角色和設計的判斷權在監督和製片人的手裡，所以製片人必須得能夠從和監督不同的角度來作出判斷。為了培養這些能力，必須得閱讀小說、觀看電影和舞台劇，還有觀察現實生活 。
古里入行之初一直在做製作進行，在25歲跳槽到Sunrise，一年後當上了設定製作，並且在這個崗位上做了兩年。
如剛才所說，製作進行是連接起各個製作部門，傳輸物料、轉達信息的工作。而設定製作就是聯繫起創作設定的人們的工作。製作進行負責的是自己接下的一集，而設定製作就必須擔當起全集的角色、機設、美術等設定。尤其是Sunrise由於製作機器人動畫比較多，所以設定的數量也比其他公司稍微多一些，古里還擔當過《妙手小廚師》這種不是機械設定而是料理設定的片子。
能夠勝任製作進行的人，可以在設定製作的崗位上繼續發揮自己所具備的能力。然而到了製作主任這個位置上，就必須得有統攬全局的能力，另外多少也需要掌握領導力了。製作主任，是為了實現製片人提出的「咱們要做這樣的動畫」這個方針，擔任起製片人的左膀右臂，主持製作現場的工作。而實際幹活的是製作主任手下的製作進行們。
接下來，古里又做了一年的助理製片人。助理製片人是位於製片人和製作主任之間的工作。如果一個片場的製作主任很能幹，那助理製片人就沒有什麼活可做（笑），只要一心一意觀察製片人是怎麼工作的就行。
等到抵達了製作之路的終點——製片人，就要開始追求公司的利益了。所以古里覺得，如果有所謂「工匠氣質」的人，最好停在製作主任的階段。這個職位，最適合那些不想做策劃和銷售，只想一心一意做好製片人爭取來的工作的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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