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飛燕玉精神

◆王金聲

道光五年（1825年）十二月十九日傍晚，龔自珍專註地摩挲著一方玉印，眼神中盪起一絲從未有過的滿足感，抑不住狂喜長吁了一聲:「終於到手了！」八歲的長子孝拱搶去看了看，隨手扔在地上，父親揪住他打了幾下，訓斥道：「小祖宗，這可是老子花五百兩銀子換來的喲！」其實這筆交易還另加了一部宋拓那也值不少銀子的。玉印的物主原是嘉興的文鼎，是位能畫、善刻的行家，又精於鑒別，對這方玉印也鍾愛有加，當然不肯輕易脫手，那究竟是方怎樣的印呢？

相傳此印為漢成帝妃子趙飛燕的遺物，純白玉所制，鳧鈕，繆篆四字「緁伃妾娋」，入手宛若凝脂，是件可遇不可求的稀世之珍，自面世以來便生出許多故事來，吸引著歷代文人爭相垂涎，清人孫詒讓所記最早為北宋畫家王晉卿所得，便認定是趙飛燕舊物，元時在顧阿英金粟山房，明嘉靖年進權相嚴嵩之手，嚴氏籍沒後流入項子京「天籟閣」，萬曆年間被李日華所獲，曾把此印比作和氏璧：「漢宮趙飛燕緁伃時印，不知何年流落人間，余愛慕十餘載始購得，藏於六硯齋，為一奇品，永為至寶，若願以十五城，豈能易也？」孫輩散出入嘉興文鼎囊中，平湖朱為弼有《詠文後山所藏漢趙緁伃玉印》：「後山雅似文三橋，閣開清秘鄰紫桃。紫桃軒中一方印，入手換卻青瓊瑤。當年姊妹聯春宴，嬌殊赤鳳無人見。何時手截素鵝肪？鳥體綢繆似飛燕，燕子飛來風自芳，纖腰攜佩雜明璫。細看小點黏紅粉，曾寫新歌鈐綠章。」此印歷經宋、元、明、清流傳，到了晚清偏偏又撞見龔自珍，龔官京曹時見此印蛻，眼中頓覺一亮，這不正是傳說中趙飛燕玉印嗎？腦海中即刻浮現出一個身輕如燕、曼妙多姿的趙緁伃，為了這方魂牽夢縈的玉印，幾經周折，最終花了五百兩白銀和一部海內孤本宋拓的《婁壽碑》從文鼎手中易歸。

龔自珍獲印後喜極，考為孝武鉤弋夫人亦姓趙氏，而此印末一字為鳥篆，鳥之啄三，鳥之趾二，故知隱寓其號矣，決為趙飛燕遺物，視作奇珍，睡覺時也摟著玉印同眠，在完成一篇《玉印說》後興猶未盡，因賦四律：「寥落文人命，中年萬恨並，天教彌缺陷，喜欲冠平生，掌上飛仙墜，懷中夜月明，自誇奇福至，端不換公卿。入手消魂極，原流且莫宣，姓疑鉤弋是，人在麗華先，暗寓拼飛勢，休尋《德象篇》，定誰通小學，或者史游鐫。夏後苕華刻，周王重璧台，姒書無拓本，姬室有荒苔。小說冤誰雪？靈蹤閟忽開，更經千萬壽，永不受塵埃。引我飄颻思，他年能不能？狂臚詩萬首，高供閣三層，拓以甘泉瓦，燃之內史燈，東南誰望氣，照耀玉山稜。」並廣徵寰中友人互為題詠，還準備在崑山之玉山一側築三層的「寶燕樓」來存放玉印，無奈龔嗜賭成性，自鳴其賭學之精，然逢賭必輸，築樓未果，最後玉印化作了賭資。

龔氏後又經道洲何紹基、粵東潘仕成「海山仙館」遞藏，估客何昆玉以三百金售予濰縣大金石家陳介祺，推為簠齋「萬印樓」之冠，尤足珍秘，欲得原印鈐拓，非十兩銀子不辦，撩人的終究還是漢宮裡那位輕歌曼舞的趙飛燕。進入民國後，陳氏後人將印賣給了大總統徐世昌的弟弟徐世襄，中間還曾有過張學良將軍欲購趙飛燕玉印贈趙四小姐的插曲，終因東北淪陷，張怕背負「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罵名才作罷。五十年代初徐夫人將此玉印售予故宮博物院。經博物館研究人員釋讀，誰都未曾料到，終「娋」而非「趙」一字之誤，印主竟然不是趙飛燕，圍繞她近千年的浪漫故事就此戛然而止。

鄙藏「緁伃妾娋」原印全形朱鈐墨拓，為徐世襄拓贈者，頃由篆刻大家吳子建先生鑒識，誠可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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