搔癢絕技：宋代山水畫線條是怎麼畫出來的

文 / 郁俊

宋 佚名(舊題郭熙)春江帆飽圖頁25

西遊記第五十五回，說孫悟空遇見蠍子精，被蟄了一口，哎呀痛得不行。雖然鋼筋鐵骨，畢竟對手，連如來佛祖都蟄過的，厲害得很，彼此忌憚，僵持著。後來大概來一個星官，有道行，給點葯，摸摸，搔扒了一陣，悟空也就好了。這個故事我也記得不是很牢，直到有一天，困夢裡想到，搔癢這個動作，和畫畫有點關聯。

宋代的山水畫，沒有疑問，是美術史的巔峰。說來也神奇，就是一根墨線，一點水溶性顏料，那創造出的視覺奇蹟，到今天也無法逾越。儘管1000多年過去了，今天又是一個財富和信息如此爆發的時代，藝術家也不乏精彩，宋代的繪畫理念和技術，都像是一個擺在面前，線索具在的謎案，無法解答。其中最難，也最勾人的部分就是，線條是如何表達的。

粗看宋畫的線條，當然異彩紛呈，有很多品類。實際上，他們都有共同的觀察、表達和訓練方法，高效迅捷，不需要很多時間就可以令少年天才們步入藝術正軌。很多傑作的作者年紀都不大，他們只是躬逢其盛而已。

那天有一個小朋友，也是宋畫的愛好者，來問我，說郁老師，我的造型也是蠻准，為什麼臨摹的宋畫，看上去貌合神離。我一看大作，果然，就問用來臨摹的版本是什麼。他給我一看，哇，現在科技昌明，印刷品多如牛毛，極其高清，不是二玄，勝似二玄，版本是很好的，但是，我發現很多朋友，問題首要，還不是在手上。

畫畫這個事兒，說起來是手在動，其實還是心眼。心是體察，眼是捕獵，最為關鍵。我說，您畫這個《春江帆飽圖》，這棵松樹，邊緣線，和原作哪裡不一樣？他說，我就覺得自己的韻味不好。我說，不要說韻味，什麼韻味，哪裡來的，就說兩根線條，您一根，他一根，有什麼不一樣？他看了一看，說，我的變化不多。那麼，為什麼變化不多呢？他說，我不知道。我說，您這個就叫視而不見了。看這棵松樹，這根邊緣線，從樹根到中間，它是起筆，一頓，轉折，收住，發力再彈起來，慢慢運行，實處停下來，再發力到第一個節疤，圓渾地護住這個節疤外緣，毛筆在空中打圈，刺入，虛虛地示意節疤的內結構，再實入，繼續往上……別忘記，這僅僅是從根部到第一個節疤。您呢，刷拉，就滑過去了。他著急了，說天呀，郁老師，那要怎麼看得出來啊！我說，很容易，仔細看，鼻子貼在畫冊上看，恨不得自己鑽進去看，看不出來我就不活了……這你就看出來了。看出來，您才畫得出來。

好了，我要點題，說說搔癢了。搔癢當然是不用看的，但是辦法和畫畫接近，也是先知道哪裡是癢處，然後動手。這其實是千年來，中國視覺藝術最厲害的地方，對局部的真正理解。

文藝復興的油畫，當然很偉大，不過，看多了義大利的東西，你會覺得有些乏味和疲勞，為什麼呢？那個時候都講究整體，要科學，要完美，這種畫有時候多了，看得累得不行，因為局部被忽略了。同時代佛萊芒和德國大師的作品，會令你眼前一亮，他們沒有那麼……科學。他們還沐浴在中世紀，糾纏細節的餘暉里。那些畫，有興趣的朋友去比較一下，就得知，是完全不同的新鮮體驗，而且耐看。

朱新建除了畫畫厲害，書法狠辣，其實會吹布魯斯口琴。尋常的幾塊錢的口琴，他能吹出很憂傷的密西西比風味來，很地道。我問他，怎麼弄的，他說沒有辦法，笨辦法，就是跟著磁帶，一個音，一個音地找，一個音，一個音地練習吹准，久了，也就成了。

?本文原標題《搔到癢處——宋山水畫的線條養成》，載於《收藏》雜誌2016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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