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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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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文/姚小紅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圖片均為成都望江樓下的藍蓮花


【作者簡介】姚小紅,四川省作協會員。出版長篇小說《如夢令》、散文集《時光渡》。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這一天,我整整45歲了。作為一個女人,太老了。但我並不絕望,心心念念的,是一個叫梓州的地方。


雨中桃花,艷得晃眼,香氣襲人。我忙拉上翠色的窗紗:桃花開時,即是我的生日。脫離樂籍的那一年,我整整20歲,剛從寒風漫卷的邊塞回到花團錦簇的成都,黛眉紅顏,心卻老了,從此怕見桃花開。而今我已經45歲,焉能面對桃花?


古檀木雕的鏡子有半人高,鏡中人烏髮高挽,簪搖玉墜。雖姣面如月,還是免不了愁苦和暮氣。抿嘴一笑,幾分媚氣橫生,但已沒有鮮妍明麗之色,的確美人遲暮了。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薛,草也;濤,波浪也。一片在風中搖曳得像波濤般的草,就是我,薛濤!


主人,你該喝何首烏湯了。侍女小蝶打斷了我的沉思。


是的,我該喝何首烏湯了,十餘年的風霜相逼也改不了的習慣。記得一庭婉婉約約的花影中,他一句:你的頭髮如雲似瀑,勝過其他女子。這話悅心,也磨人,換來十年的何首烏湯藥,澀澀的,天天品嘗,等待重逢時,還能有一頭你喜愛的長髮。


你的妻離世,娶的妾又早夭,讓煩亂的我有了些微安慰。是上天的安排吧,那個位置應該留給我薛濤的?!成都到江陵,雖然萬里迢迢,山險水激,又怎能奈何我薛濤呢,弱女子不弱,只要有你在,我定翻山越嶺而來!


前路未卜的遠行,我經歷過三次,每一次都刻骨銘心!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那一年,我8歲。


那一晚的月光白得瘮人,灑在院子里,一層比一層厚。還硬擠進屋裡,似乎有了重量,讓人喘不過氣來。我跪在父親床前,母親緊一陣慢一陣的抽泣抽打著夜,讓我心裡直發毛。我多麼希望父親從床上起來,像往常一樣把我抱在懷裡,教我對字賦詞。但更怕他醒來。大人們說,他死了。我貌似應該大哭,但就是哭不出來。


這是在眉州,我父親離京到西南邊陲做官的地方。月色慘白,世界陷在黑暗中。


我跪在父親窗前,看到屋裡的月光,看著父親的臉色,一直在困惑哪個更白。母親的手,拍在我背上,然後肩上,我晃一下,再晃一下。父親的好朋友,我的張舟益伯伯,終於把我抱在懷裡,像父親那樣抱著,我覺得很溫暖,很快就睡著了。


靈堂,白幡,紙錢,如夢似幻;道士們嗡嗡嗡嗡的念咒,讓人暈頭轉發。母親虛弱得好像已經站不穩了,一直坐著,有時在凳子上,有時在地面上。好在還有張舟益伯伯,他撐著,一切好像都過去了。


埋葬了父親,我和母親住到了張伯伯家裡,因為這是父親的臨終遺托。在張伯伯的眼裡,我看到了父親般的愛憐,我心安了。即使張伯母時不時投射到我們身上的目光,讓母親很不安,我卻不以為意。我堅信:張伯伯能像父親一樣呵護我!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母親在張家,做些洗衣、防線、刺繡的手工活,好像每天的血在被抽出來,一天天乾癟下去。而我呢,吐納著蓬勃的植株草葉氣息,舒展著,釋放著,飽滿著,像一朵就要綻放的花苞。


我刻意忽視乾癟的母親虛弱游離的氣息,故意忽視張伯母敵意跋扈的目光,我渴望著張伯伯的陪伴,餘下就只沉溺於我的最愛:賦詩填詞。


生活無常,張伯伯這個最低層的小官吏總是黯然。可惜我幫不了他,雖然張伯母說我能幫,但她下面的話總是在張伯伯呵斥中吞咽回去。


母親離開我了,像父親那樣。


我在庭前聆聽張伯伯教誨,他在張伯母的逼視下,說得吞吞吐吐的,但我終於明白該怎麼幫張伯伯了。


我的心一直在往下沉,我梗著脖子看著張伯伯,但他不看我,只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桃枝。風過無痕,我的淚就下了。


不再掙扎。


要離開了,我請張伯伯張伯母上坐正廳,奉茶,跪拜。額頭,膝蓋,隱隱作痛,心裡更痛。我咬牙忍著,唇齒般依附的某種,正在從心裡剝離。痛,是必然的!


我要去的地方,叫做鶯歌坊,是一座專門教習風月場女子的歌舞坊。我的老師,叫黛眉兒,是眉州風月場上的頭牌。


我的到來,給黛眉兒老師帶來了驚喜,也讓張伯伯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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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伯說:等我發達了,會來贖你。這話被風一吹就散了,我笑著,走向了那道硃色大門。


入了這行,也絕不願以後行走在煙花柳巷中。我異常清醒該怎麼樣在這硃色大門內度過。


唱著,舞著,彈著,我對自己異常地狠。三個春秋,過去了。


某一天,我聽到黛眉兒對前來探訪我的張伯伯說:這朵花,該開放了。張伯伯說:煩請大師妥帖安排。


我知道,這一天將至,我又盼望又忐忑。


教坊的大廳,端坐著一位老者,眼如鷹般掃視整個廳堂,四周人垂首肅立。我聽到大家都恭稱他為:韋大人。


我的老師黛眉兒早叫後院烹煮我們教坊的上品茶:蒙頂茶。


盛茶器中,一芽一葉清晰伸展,茶湯清亮,深中泛綠,淺中含黃。黛眉兒老師縴手徐徐注茶入青瓷茶盞中,然後雙手奉上。


韋大人穩穩坐著,威嚴的面容在茶水的氤氳中顯得柔和一些,黛眉兒老師似乎舒了一口氣。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面前鶯歌燕舞,水袖長舒,韋大人只慢慢品茶。黛眉兒老師眉頭又擰成一團了:她一緊張就這樣。


該我上場了,酒席間黛眉兒老師令我賦詩伺酒。


我早準備好了,穿著粉胸半掩的窄袖紗,罩著杏黃的襦衣,高腰束胸的裙讓我更顯得俏麗修長。黛眉兒老師昨天送我的帔帛,是錦上添花,披在我身上,像一縷若有似無的煙霧,烘託了我的嬌弱嫵媚。


我走向韋大人,如楊柳裊娜。韋大人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


一紙詔書,令我「召入幕府伺酒賦詩,入樂籍」。


這是我第一次遠行。


張伯伯前來送我,我吩咐不見。


在硃色大門前,黛眉兒老師和眾姐妹笑著哭著,看著我上了雙轅雙輪的馬車。車廂內帷幔垂遮,上綉有精美的雲母、靈鳥圖案,邊垂綴著絲穗,我把臉貼到了上面,細滑的感覺讓人不知所措。


雖然前途未卜,但我對眉州已無留戀。


從此, 我就成了一隻豢養在西川府的孔雀,愉悅別人,陶醉自己。


待續



薛濤:關於那些桐花的夢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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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 、鄒開岐


主編:姚小紅、洪與


編輯:鄒舟、於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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