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的小花招與大背景
激情和幻想、勇氣和耐心、實力周旋和拉鋸式複雜情節......為什麼我們在愛情里總是一波三折，甚至於婚後也並不安穩？
王東嶽老師在其哲理散文集《知魚之樂》中，從生物進化角度對「兩性戰爭」的歷史做了精彩的解說。他說，從戀愛到婚姻，兩性戰爭圍繞「子代撫養」展開，而「婚姻是戀愛的墳墓」其實正是生存進程所設定的自然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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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東嶽
（獨立學者，《物演通論》、《知魚之樂》作者）
我的一位友人曾經對「戀愛」作過一個頗為精彩的比喻。
他說戀愛很像革命，二者共同具備如下特徵：
第一，都需要充沛的激情和幻想；
第二，都需要進取的勇氣和耐力；
第三，彼此之間總像是某種實力周旋；
於是，第四個特徵便不能不發生，即參與周旋的雙方或多方大約都得運用一點陰謀詭計；
第五，堅定與猶豫、自信與自卑、忠貞與背叛、進攻與退守等等拉鋸式的複雜情節交織在一起，一波三折的種種變故在所難免。
此外，如果這場「革命」失敗了，則註定會留下極大的創痛；如果它僥倖成功了，又常常讓人多少感到有些失望。
細想一下，這個比喻簡直是字字珠璣，絲絲入扣，生動而又貼切。
壹
請你試著問一下自己：人間的愛情為什麼會夾雜著如此微妙的名堂和花招？
也許，有人會說，這是人類有別於動物繁衍的重要特徵之一，然而，這樣的回答恰恰弄反了，這些戀愛的小花招正是生物演化的必然產物。
生物學家里查德·道金斯在著書《自私的基因》中寫道：
基因是生物演化的原動力。所謂的有機體或者人體，只是一套基因借用的生存機器（Survival Machine）。
基因是自私的，它對且只對於自己的生存和繁殖感興趣。
作者據此提出了一整套有關「兩性戰爭」的新理論，聽起來似乎可以有效地解釋那些在戀愛中用之不盡的小花招所產生的淵源。
貳
剛開始的配子細胞（卵子和精子）可能是對等互助的。
但隨著生命結構的複雜化，由於卵子中內含更多的養分，更利於子代生命直接發育成型，導致母體被迫承擔更多的養育後代的重任。
結果必然是，更多的雄性得以節省更多的育兒時間，從而產生更多的精子去爭奪雌性資源。雄性配子從一開始就抱著的這種投機取巧的不良居心，拉開了漫長的「戀愛周旋喜劇」的序幕。
第一回合：雌雄體外受精
遲到者養育子代
表面上來看，雌性似乎處在非常不利的地位，整個養育後代的重任全部都落在了她的肩上。不僅如此，雌性單方面的過度消耗，豈不是要導致雌性本身被消滅，從而也連累與之對立的雄性同歸於盡嗎？
隨著生物的進化，雌性也發展出雌性的一套辦法，戰局就這樣拉開了第一個回合。
原始水生物種很多選擇體外受精的遺傳方式。在這種情況下，誰先把配子細胞排入水中，誰就可以轉身離開，遲到的一方只好留下來看護受精卵和幼子，不被其他天敵當做食物吞掉。
由於水生物種的精子個體小而輕，如若先排入水，則不免會蕩然飄失，導致全軍覆沒的下場，而卵子體型大而沉重，往往不至於被流水衝散，所以雌性可以毫無顧慮的排卵在先，然後揚長而去，於是，沒話說，雄性只好尾隨，並從此被拴在那裡，寂然獨盡為父的職責。
第二回合：雌性在戀愛階段保持高傲，
以考驗對方是否可能共同撫養後代
隨著生物登陸，體外受精變得不可能，因為配子細胞容易乾燥致死，及至哺乳動物，孩子只能在母體內孕育，結果導致養育子代的天平日益朝著雌性一方傾斜。到了這一步，兩性之間的不平等狀態越發嚴峻起來。
怎麼辦呢？別著急，自然選擇設計出一套「幸福家庭策略」來應對難局：
為了不至於把雌性拖累致死，雌性在戀愛階段必須矜持高傲，從而令雄性在交配之前不得不付出勞苦殷勤的高昂代價。
這樣對雌性有兩項好處：
一來雄性不敢輕易拋棄它的性伴侶，因為它一想到還要再經歷一遍追求不止的苦難，就會望而生畏；
二來也考驗了自己的雄性對象是否具備忠誠不渝的天性，從而有望在婚配後依靠對方共同協助養育子女。
第三回合：薄情寡義者難逃天理報應
基因收益趨於負值
但是，在任何保持兩性對偶生活狀態的動物群體內，都必然會出現如下這種兩組四類的戀愛對壘角逐格局：
雌性一組會分化出「高傲矜持」和「放蕩淫亂」的兩種行為遺傳類型；
雄性一組會分化出「忠誠不渝」和「薄情寡義」的兩種行為策略類型。
乍一看，這種組合對薄情寡義的雄性和放浪淫亂的雌性最為有利，其實不然，儘管這種兩種類型在一開始可能佔到了一點便宜，其實是拿一時之快換取長遠的麻煩。
當忠誠不渝的雄性為了養育後代而耗費大量精力時，那些薄情寡義的雄性卻可以大肆擴張。結果帶來薄情寡義者的數量大量上升。
但是那些放蕩淫亂的雌性撞見薄情寡義者的概率就會大幅度上升，如果它也不肯照管子女，它就會連同薄情寡義的雄性配偶一起徹底丟失基因收益，使雙方的後代一併減少。
但那些高傲矜持的雌性不太可能受到薄情寡義雄性的嚴重危害，頂多是增加了一些尋找夫婿的難度，卻絕不會受累於為薄情寡義者獨養後代的苦難。
於是那些剛開始增加的薄情寡義雄體，最後也逃不掉天理的報應。隨著高傲矜持的雌性逐漸佔據社群主體，它們那種缺乏真誠和耐力的秉性必將使其求偶的過程不斷歸於失敗，到頭來，它既消耗了極多的求愛精力，又得不到一個有效繁衍的結果，其基因收益終於也不免落為負值。
於是，忠誠不渝的雄性會隨著高傲矜持的雌性一起，再度回升為性別陣營的主流。
據生物學家計算，矜持的雌性個體通常佔到雌性總體的六分之五，忠誠的雄性個體通常佔到全部雄性的八分之五，當然，這個穩定比率只是按照某種特定參數估測出來的結果。
叄
婚配關係一旦達成，戀愛的激情自當消退，因為它們必須騰出精力，以便為繁瑣拉雜的家庭建設和繁育後代做長遠準備。這時需要的是冷靜和細緻，而不是熱烈與激昂。
所以，「婚姻是戀愛的墳墓」其實正是生存進程所設定的自然原則。
這就好比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革命業已成功，當年那種奮不顧身的革命激情最好還是趕緊收斂起來為宜，倘若大家禁不住地硬要堅持讓這種熱度過高的情緒像野火一樣無邊無際地到處蔓延，那麼最終不鬧出一個分崩離析的家政混亂之局才怪呢。
有鑒於此，如果你婚後發現夫妻之間的愛情烈度有所消退，你大可不必為此沮喪，反倒是彼此照舊愛得頭昏腦脹，恐怕不免要惹出一些不該發生的磨擦和震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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