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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晶明論江蘇小說創作

用地域概念界定和劃分作家群體,強調地理上的一致性,進而在不同作家的創作中間尋找「統一性」風格,這是現代以來分析作家創作的常用方法。即使今天已經進入了作家審美各有追求、信息傳播極速「平面」的時代,這樣的方法也依然有其適用性。在一篇文章或一個特定場合中討論江蘇作家群體的創作,在一定程度上也因此具有了合理性。



閻晶明論江蘇小說創作


閻晶明資料圖(圖源網路)


以省為界是最常用到的地域分析概念。其實,在十里不同音、山水相連而風俗各異的中國,一省之大,生活在同一省內的作家其實差異性遠遠大於同構性質。即就正活躍在創作中的江蘇作家而言,出生在接近齊魯的趙本夫和遠在蘇州的蘇童之間,其實在根本上就有典型「北方」和「南方」的區別。江蘇的文學地理,既有趙本夫為代表的蘇北,也有走出了畢飛宇、黃蓓佳的蘇中「里下河流域」,有蘇童、范小青津津樂道的蘇州,也有葉兆言等努力描摹的南京。但這遠遠不能概括江蘇文學版圖上的文學力量。魯敏、葉彌小說里的小城小鎮,周梅森努力表現的宏闊歷史,出入「紫樓」與圍棋中的儲福金,再添以朱文穎、戴來的南方格調,韓東、朱文的不羈,以及我所知道的一大批年齡其實已經或已近中年,仍然努力從人才濟濟的江蘇文壇中冒頭的作家,可以說是各有其擅。


所以,江蘇稱為文學大省,不但是代表性作家作品的影響力促成,也是江蘇的文化與文學傳統的自然延伸,並且在這種傳承與延伸中跟隨時代不斷創造,因此形成了其豐富而獨有的文學氣質,而又在這氣質中或因時序的變化,或因各自的審美選擇形成了與現實堅實而微妙的關係。


江蘇作家普遍關心世俗生活,並經常把世俗塵埃化作小說里的故事核心。他們小說里的形象,並不多見可以弄時代之潮的風雲人物,卻也沒有明確的「底層」定位。他們的小說里有時代,但這時代的風貌,由看上去和歷史風雲關聯不大的普通角色承載著。他們的小說里有城市也有鄉村,但這城市往往既新且舊,鄉村又經常是作家刻意描畫的屬於他們各自的故鄉。我一向以為,成功的中國作家往往會在自己的小說里塑造一個屬於自己的故鄉。他們反覆描摹這個地方,使其具有僅只自己才可以在文學裡呼吸的地方。江蘇作家裡,蘇童的香椿樹街,畢飛宇的王家莊,魯敏的東壩,應該是最典型的故鄉情結的表露。正是因為蓋上了這樣獨特的印章,這些或許可以隨意更換的地名,在他們的小說里卻有了明確的方位,有了特定的風俗,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群構成。這幾年江蘇文學界的朋友們提出「里下河」這樣的文學地理概念,既是驕傲於蘇中地區不斷湧現並漸成規模的作家群體,也是要在文學品質上強調他們的一致性與相似點,讓「里下河」成為一個作家們具有「本土化」特色的文學故鄉。有了這樣一種故鄉感,作家所描寫的鄉土,就成了精神的皈依,心靈的歸宿,就有了文學的氣質和僅只屬於自己的獨特味道。文學的根性有時候就隱藏在這樣一種近乎敘述策略的選擇當中。

江蘇作家的小說,普遍把市井生活的場景以及各色小人物推到故事前台,填充以大量的飲食起居等人間煙火氣的描寫。這種生活看上去與大的歷史時代沒有直接關係,但他們為讀者最終呈現的,卻是在社會潮流涌動下個人微小生命的失重或把持、茫然或奮進。每個人的命運都與自己生活的時代社會有著直接聯繫,都自覺不自覺地捲入到這一洪流當中。他們的小說也有將現實有限變形、適度誇張的略帶「魔幻」的敘述。范小青《我的名字叫王村》里,「弟弟」是一個把自己想像成一隻老鼠的精神分裂者,蘇童《黃雀記》里的人物都是「失魂者」,畢飛宇《平原》里的吳蔓玲因為被瘋狗咬傷成了瘋子。但這些誇張的敘事與其說是一種寓言,不如說是一種寫實。從小說呈現的面貌講,他們的小說都有一個更加強大的現實環境,無論是鄉村裡特有的風俗民情、倫理感情,還是緊貼著當前的年代方位,都營造出一個比誇張、變形更加強大、更加沉重、更加堅實的當代中國。可以說他們的小說並不是刻意擺脫現實的寓言,但不失深思熟慮的隱喻。他們的小說人物和自己時代與現實之間,始終處於一種緊張狀態。這既有世俗生活層面的投入與融合,也有各種顯在的、潛在的隔閡與衝突。讀他們的小說,看見的都是俗生活,煙火繚繞,唾沫四濺,無由的爭論,並不浪漫的異性糾纏,其中充滿了猝不及防的悲劇,也夾雜著隨時閃現的喜感。然而就在這樣一種氣息的烘托中,卻看到了一幅幅時代的面影,照見了沉重而又紮實的現實。某個特定時代,一個特定時期的社會風向,觀念流變,這些理應更強烈地承載在「弄潮兒」、大角色身上的大主題,卻逐漸浮現在小說中灰色小人物的面孔上,展現在他們的靈魂中。范小青是當下江蘇作家中創作時間久、作品多的小說家,她的小說題材經歷了多次「轉身」,塑造過不同類型的人物。她近年來的系列短篇小說,關注城市裡的農民工,關注他們的命運,但她的這些小說卻與同時期許多小說里的「底層人物」不盡相同,她執著於表現的不是他們的悲情而是他們的溫暖,不是他們的苦楚而是他們的善良,這些人物身上沒有刻意的城鄉對立,有的是一個小人物對世界的寬容和理解、隱忍和執守,散發著難得的溫情。


這樣的氣質,還體現在其他一些有代表性的江蘇作家的作品中。比如趙本夫,作為一位長期堅持短篇小說創作的作家,他並沒有去追趕任何潮流,作品在形式感上並不惹人眼目,但卻總能夠依靠一種只有他才能發現和表達出來的溫情而獨樹一幟。被改編成電影而陡增影響的《天下無賊》里,傻根獨守「天下無賊」的信條,在愚痴中透著罕見的溫暖。正是這種溫暖的愚痴變成一股小說的力量。溫情作為一種力量在小說里貫通,讓小人物的平凡故事,抹上了一層富有傳奇色彩的奇異光澤。而近年來創作上十分活躍的小說家魯敏,作品一樣充滿了平實,沒有時尚的標籤,故事都是家長里短的溫情,小說主題有一種朝著善的巔峰一路攀登的堅持。她對善的理解非常簡潔,內心大善與人際和諧幾乎是她小說寫作的信念。魯敏的代表作《逝者的恩澤》《思無邪》等小說,既表達「善」也展現「美」,一次又一次讓讀者信服。這其中不無啟示意味。


在互相的熏染過程中,江蘇作家漸漸形成某種趨同的文化氣質,這就是他們普遍不急不躁,彷彿十分滿足於浸染在自己獨有的文化氣息中。江南煙雨,耕讀人家,金陵故都,長江太湖,南北交融,新舊雜糅,文脈的傳承和經濟的躍進,富庶的生活和不失風雅的地域文化,讓新時代的吳地文風在日漸興盛中製造出獨具風韻的氛圍。寫過《老南京》的葉兆言或許就是這種文學氣質的代表。他的小說題材十分廣泛。既有抗日戰爭和知青生活,也有「夜泊秦淮」、當代生活和推理小說。但不管寫什麼,他的小說故事都似乎是在和朋友喝茶聊天,也好像是在火車上和陌生人閑談。葉兆言的小說語言,表現出大白話與書卷氣的雜糅互補。選幾個小說名即可見這種市井氣與書卷氣的結合,《夜來香》《作家林美女士》《兇殺之都》《走近賽珍珠》等。他的小說沒有尖銳的思想鋒芒,很少有作家的指點和議論,卻又有一種好惡評判明確地表露出來。他的小說得自於心態的從容,體現出感情的平靜。這種敘述氣質,在韓東、朱文的小說里也能感受得到。


江蘇當然不乏大開大合、奔流湍急的小說家,周梅森小說的價值,如果站在江蘇文學的角度看,與其說是異數,不如說是巨大的能量補充。在多樣化的江蘇文學格局中,成為自然融合的組成部分。在江蘇,還有那麼多寫出過好小說的名字,在我有限的視野里,羅望子、朱輝、荊歌、劉仁前、顧前、魯羊、餘一鳴、陳武、娜彧……列舉可以不斷延續,創作真正是枝繁葉茂。今年初,偶然讀到南京作家楊莎妮的小說,十分驚訝於她的敘述能力,將幻覺的瞬間與堅硬的現實不無「殘酷」地捏合到一起,創造出鬼魅、緊張的氣氛,悲情中還有一點輕度的豁達,又一次增加了我對江蘇創作力量無限延展、色彩斑斕的印象。


必須說明的是,印象式的評點,加上從地域總結文學的天然不足,使我無法對江蘇文學風貌做出可稱全面的評價,只能以此對江蘇文學致敬並願讀到更多充滿文學氣質的佳篇力作。(文/閻晶明 中國作協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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