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真的很想愛你
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爸爸。媽媽在太原和妹妹帶孩子,家裡就爸爸一個人。聽到大門響動,小狗貝貝搖著尾巴跑出來,直往我們身上撲,女兒彎腰摸它的毛,它就撒嬌似的拿頭直往她身上蹭。爸爸大步走出屋,朗聲道:「看咱這院里黃瓜長得好不好!好幾條都能吃了,快,摘上兩條吃去,比街上賣的好吃多啦。」吃了黃瓜,爸爸又從冰箱里拿出半個西瓜,一個勁兒地催我們吃。我要給爸爸洗洗床單被罩,爸爸連聲道:「不用不用,爸爸自己能洗,你就回來兩天,好好歇歇哇。」爸爸還拿出一個舊的筆記本給我看:「你看,梅子,你寫的文章爸爸經常看,我還抄了呢,瞧,這裡,還有這裡!」第二天,叫爸爸過來吃餃子,爸爸堅決拒絕:「爸爸會做飯,不要管我,你們吃,你們吃。」臨行時,爸爸早早過來我家,給我拿來了他上山採的蘑菇,還有剛摘下來的豆角、黃瓜。「蘑菇不要省著,想吃就吃,過幾天爸爸還要去采。」上樓看了看還在酣睡的外甥女,爸爸一陣風似地走了。
這就是我的爸爸,記憶中爸爸很少有平和說話的時候。無論談到什麼,他總是堅持著自己的觀點,不容別人辯駁。小時候,我們對爸爸只有懼怕。聽到爸爸回家的腳步聲,我們會馬上收住正在說的話,下意識地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放的不對。長大些後,試著和爸爸理論,但往往以失敗告終,最後只好作罷,任由他劈頭蓋臉地訓斥。爸爸侃侃而談的時候,我們和媽媽一般都保持沉默,稍一接茬,或表示反對,爸爸的演講會延長至少半個小時,甚至把這種演講變成激烈的爭吵。為了免於出現這樣的局面,爸爸在家時,我們都盡量少說話,對他吩咐的事也盡量遵從,生怕一個不慎又丟下個導火索。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什麼東西必須按什麼步驟使用,都必須嚴格按照爸爸給出的規則進行,否則,爸爸會因為任何一件小事或一個我們忽略的環節驟然間大發雷霆,用很難聽的話來罵人,拿各種令人啼笑皆非的帽子來隨時往我們頭上蓋。比如,爸爸要求從窨子里取上來的山藥蛋吃多少往家拿多少,剩下的還放在袋子里。一次,袋子里的山藥蛋不多了,媽媽把袋子提回了家,爸爸看到了,像發現了地雷似的,情緒完全失控,竟罵罵咧咧地提起袋子狠狠地扔到了院子里。爸爸小學沒畢業,沒有什麼文化,或許是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對高中畢業的我的母親他總是要不失時機地譏諷一下,進而發展到對所有「文化人」的輕視。吵架時,他說不過母親了,就會孩子似的站到院子里大聲嚷嚷:「拿上你個個高中生,一個學過數理化的人,就不怕整天吵架丟人嗎?」令屋內的我們哭笑不得。
爸爸總是生活在由自己想像出來的一種可怕的結果中,對一件事情總以得不到我們和他同樣的重視而憤怒,這讓我們家不僅經常籠罩著緊張的空氣,時不時地發生戰爭,而且讓我們在家裡絲毫也不敢放肆。比如做飯的時候,聽到鏟子在鍋里鏟動的聲音,爸爸會如臨大敵地沖媽媽吼:「輕些!鍋讓你鏟塌了!」廚房裡蒸氣大的時候,他會一邊忙著開門開窗開換氣扇,一邊煞有介事地說:「我要再遲回來會兒,房頂也掉下來了!」我家的第一套房子在縣城鐘樓街一個大雜院里,房子是三間西房,極其狹小,簡陋。晚上我挑燈學習時,爸爸看起來像忍耐了很久後嚴肅地提出:「我們和別的人家共用一個電錶,這樣點燈熬油人家會有意見的,我一輩子沒拿過公家一根線,我可不做那愛貪小便宜的人。」為了打住爸爸的磨嘰,我開始秉燭夜戰,倒也樂得安寧。最讓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年爸爸打嗝不停,讓去看病也不看——平常哪兒不舒服了,爸爸都會自己去找醫生或去藥店的,執意認為自己得了「壞病」,治不好了,飯也不吃,說是「不想吃飯了,人家都說不想吃飯、打嗝是得胃癌的前兆。」後來,好不容易說服他去了醫院,醫生檢查胃部一切正常。
看到爸爸常常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大動肝火,我真覺得爸爸有些小題大作,有時候甚至懷疑是爸爸的成長經歷讓他得了某種心理上的疾病,讓他都不能接受一些最普遍的人之常情了。記得小時候,每年過年姥娘都會給我們送來粉條炸糕等各樣年貨,爸爸生氣了時就會認為,這是丈母娘看不起自己,「難道我連老婆孩子都養活不起?」家裡什麼東西找不到了,他第一時間就會認為是媽媽偷偷給娘家拿去了。結婚後,因為我們兩家離得很近,媽媽會常常過來和我坐會兒,爸爸又會煞有介事地說:「不要老往那邊跑,讓人家跟前的人還以為你去拿什麼東西呢。」爸爸以「靠女兒養活」為恥,認為來女兒家吃頓飯也是「沒骨氣」的表現,至今都沒有在我和妹妹家住過一天。幾次請他來,他都根本不搭茬。家裡屬於體力活的事情他一概不讓我們插手,一次,媽媽拿起笤帚掃院子,爸爸竟火冒三丈,說媽媽「不該自己做的營生活也要做,犟死了。」是爸爸認為自己該做的事,我們都根本不能幫忙,所以漸漸地,對他的事我們都堅持不過問,不打聽。一次,我說爸爸幹活太累了,注意休息。爸爸竟說「一個男人家,做這點營生活算個甚?連這也做不動那就是快死了。」爸爸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我的愛人在公安局工作,有時候有他的老朋友因為這事那事想托他和女婿說說情,爸爸總是一口回絕:「我一輩子沒占這公家一點便宜,他的工作也難呢,這事我不做。」
爸爸早年喪父,母親改嫁,15歲開始就自力更生,他認定的生活哲學就是「吃自己的飯,流自己的汗」。他從小沒有體驗過被人疼愛的感覺,少年外出打工,稍有不對就會遭到師傅的打罵。師傅的嚴格訓練,讓爸爸養成了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吃苦耐勞,不拈輕怕重,「勞動最光榮」在爸爸那裡能找到很好的答案。比如退休後,他為了打發時間騎車去收廢品,有熟悉的人善意地取笑他時,他說:「男人,坐在家裡像什麼樣?我又不偷不搶,有甚丟人的?」後來,爸爸又開始蹬三輪車收廢輪胎,沒有多少文化的他硬是自己琢磨著用收回的輪胎加工成輪胎卡子、工地用的灰兜子、喂牲口的盆子等等,每天五點多就起來開始叮叮噹噹地釘這些東西,然後以剛夠成本的價格出售。這活是體力活,一般人根本幹不了,比如那輪胎,我就是使出最大的勁來也無法挪動它。我們對爸爸說力氣也是成本,你幹活這麼辛苦,應當多賣些錢。而爸爸執意認為:「力氣是個啥?咱憑這個夠買個雞蛋豆腐就行了。比起我小時候來,現在的生活已經是在天堂上了。爸知道!」割輪胎的鐮刀被磨成了細細的月牙,一把接一把在院牆上掛了一串,我笑稱這是爸爸的榮譽證書,這時,爸爸會露出難得的笑容:「別說,一年磨好幾把呢!」
「雖然小學沒畢業但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當過兵,擀過氈,沒做過一件對不起共產黨的事」是爸爸喝酒時經常要說的話,別說,這幾句話還真是不摻水份——爸爸或許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和力量,想做對不起黨的事也難。
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擁有一個和睦的家庭成了我人生的一大願望。十六歲,我以離開家庭為惟一目的考入師範。22歲,我還是以逃離這個家為目的結婚成家。工作和生活中,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任何形式的爭論。為人母后,為了保證不讓我的女兒有一絲我小時候的痛苦,我堅決不和愛人發生一點口角,一心要把自己沒有得到的東西還給女兒,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個高大的父親形象,一個安寧幸福的家庭——我太知道一個父親對孩子健康成長的重要意義了,我想,這是我能夠給女兒的最好的東西。在這個家裡,有婆婆公公的寵愛,有愛人的呵護,我漸漸變得樂觀,開朗,雖然夢中常常會有爸爸盛怒的樣子,但我終於能跳出過去的情緒來重新面對我這個千瘡百孔的家庭了,我也漸漸感受到了貌似強悍的爸爸的孤獨和無助。回了家,我一改過去沉默寡言的樣子,主動和爸爸說些有意思的事,遇到他生氣了,我就試著用一句笑話打住他的話題,故作輕鬆地耐著性子講出我的意見。慶幸的是,很多情況下爸爸竟都能夠接受,而且在和媽媽發生爭吵時,願意找我「評評理」。多年來,因為爸爸的壞脾氣,媽媽已經先入為主地對爸爸的任何意見和做法都充滿排斥,或許這也是爸爸經常動怒的原因。於是,我把我的看法告訴媽媽,讓她知道爸爸其實有很可憐的一面,他其實很想在我們面前證明自己,是時間和各種瑣事在我們和他之間樹起了一道高高的牆壁。爸爸再無端發火時,我也會當即制止他,告訴他你們的年齡也不允許這樣了,老倆口好好過日子是正理。當姥爺後的爸爸十分疼愛外甥女,知道我給女兒斷奶後,爸爸甚至流淚了。媽媽說,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流淚。
爸爸,你知道吧?在我們心目中,你和媽媽一直是同樣重要的。是你,讓我們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思考一些嚴肅的話題。從上學、就業到成家,所有的選擇和決定,竟然無不是受了你的影響。雖然有些酸澀,但真的是你,決定了我們成長的方向,讓我們無時不刻不在考慮該怎麼生存,怎麼獲得快樂,怎麼珍惜簡單的幸福。爸爸啊,我多麼希望你懂得,母親給子女的是與生活裹在一起的溫暖和依賴,父親給予兒女的是一份和心靈有關的依託和信仰。母親讓子女成長,父親讓子女成人。無論母親對子女時有多麼無私細緻,最終讓孩子站立起來的卻一定是父親,無論父親是高大還是卑微,無論父親給予子女的是溫暖還是傷痛。
爸爸,今天,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一直很想愛你,衷心希望你在人生暮年能夠獲得一份安祥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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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我只想對你說我愛你
※我想你了,爸爸
※爸爸,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吧,我和媽媽很想你
※暴雪爸爸:想說愛你,真的很難!
※爸爸,你愛我嗎?
※我最不想嫁的,就是我爸那種男人!爸爸看完都沉默了
※爸爸我知道你很愛我,我也愛你——父親節快樂!
※我的爸爸,從來不說他愛我!
※爸爸,我想和你聊天,但我不會!
※爸爸,如果我嫁人了!你還愛我嗎
※有些話我今天就想跟你說——我最愛的爸爸
※你不是我爸爸!
※你試過跟爸爸說「我愛你」嗎?別鬧,爸爸們會心慌的
※哦,我親愛的爸爸
※爸爸媽媽,我愛你
※爸爸,我想對你說
※爸爸媽媽 我怕 想你們 你們在哪兒?
※我的爸爸有紋身,但他卻是最愛守護我的人!是個好父親!好爸爸!
※爸爸媽媽,愛我你就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