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嘲笑國慶出遊的人

作者 | 周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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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據說中國人最幸福的事，就是長假在家看別人堵在路上。

一年一度的國慶堵車展、人類展已經接近尾聲，各大景區人滿為患的新聞已經讓人覺得麻木，有意思的反而是新聞後的跟貼。

絕大多數的評論可以用四個字概括_「幸災樂禍」。國慶出遊越是「慘」與「囧」的新聞，網民越是喜聞樂見，評論越多。

這些評論大體分三類：一種是嘲笑出遊者二逼，明明知道堵還出門受罪的；第二種是批判中國人素質低，為了占高速免費的小便宜，卻付出更多成本；第三種是感嘆自己聰明，為選擇宅在家裡而自鳴得意的。

我們是禮儀之邦，平時大家都爭先恐後地展示愛心，災難來了點蠟燭，地震來了喊加油，朋友圈各種心靈雞湯都教導大家「做人要厚道」，但為什麼這麼多人會嘲笑國慶出遊的人？對於出遊者的苦難，我們不僅不同情，反而幸災樂禍呢？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這是雞湯里的中國；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靂，這才是現實的中國。

魯迅筆下的阿Q是未庄最底層的小人物，在趙家人眼裡還不如一條狗,連貧下中農王胡都可以欺負他。只有碰上比自己混得更慘的小D，阿Q才有了優越感，覺得小D是「蟲豸」，用現在話說就是「螻蟻」，從嘲弄和欺負小D中贏得精神的勝利：你看，總算有人比我更慘，總算有人比我更傻。

與阿Q的時代相比，我們國民性中的某些東西始終鮮有進步，比如特別認同叢林法則與精神勝利法，強者凌弱，弱者凌更弱者，總希望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小D。

面對比自己成功的趙太爺時，大家跟阿Q一樣羨慕、嫉妒以及暗恨，希望有朝一日翻身了，在地主小姐的牙床上打打滾；面對跟自己差不多的王胡，或者比自己更屌絲的小D時，則充滿了鄙夷與不屑，吐吐唾沫噴上兩句：未庄人的素質就是差，就喜歡佔小便宜。

二

其實，長假宅在家裡的鍵盤俠跟出遊的人沒什麼區別，智力水平和道德水準高不到哪裡去。

真正的有地位、有錢、有時間的趙太爺們怎麼會跟阿Q、小D一樣去湊熱鬧？更不可能宅在家裡度假如年。他們大多數潛入歐美，到帝國主義的心臟去慶祝中國國慶，最次也是到東南亞，在國內旅遊都不好意思發朋友圈。

因此，我們嘲笑國慶出遊的人，其實也是在嘲笑我們自己，大家的生存都不易，阿Q何苦為難小D。

有人說，平時也可以帶薪休假嗎嘛，非要國慶長假去湊熱鬧難道不是二逼嗎？問這問題的要麼是外賓，要麼是裝外賓。

我不知道那些堵在路上，坑在景區的人裡面有沒有二逼，即使有，也是無奈的二逼。對於大多數工薪族來說，帶薪休假的時間跟老闆的臉色是成反比的，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很可能意味著「你不用再來了」。即使有制度保障的公務員，帶薪休假也不易。認識的一些公務員朋友工作20多年了，按規定每年可以休假15天，但卻沒有一個人休滿過，「不敢休滿，也不好意思休滿，怕領導另眼相看……」

生存壓力之下，普羅大眾只有眼前的苟且，不敢奢望詩和遠方。難得的一個法定長假，也就彌足珍貴，明知人山人海，也只有赴湯蹈火。

宅在家裡的鍵盤俠們不用慶幸，避過了國慶長假這個「坑」，還有很多「坑」等著你，總有一「坑」適合你。

三

前段時間打車，出租司機聊起網路約車很是憤怒，覺得這些逐漸合法的「黑車」搶了正規計程車生意，讓「份子錢」負擔更重了。與弊端叢生的現行計程車行業體制相比，他們更痛恨打破這種規則的人。就像阿Q最討厭的人是錢太爺的大兒子，因為他是剪了辮子的「假洋鬼子」，破壞了未庄的規則。

我讀書少，真的不知道十幾億人統一長假的制度設計是否合理，也不知道如何落實帶薪休假制度，但我至少明白「肉食者鄙」，而不是嘲笑被折騰的人。

明清筆記中講過一個故事：專吃猴腦的餐館每天殺一隻猴子，時間久了，當廚師出現在籠子前時，猴子們不再驚恐地上竄下跳，而是拚命將其中一隻最弱小的猴子推到籠門口「獻」給廚師。被選中的猴子呼天搶地，其他猴子麻木地看著，慶幸自己又多活一天。

據說，我們是猴子進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