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文：如果沒有文學，人類必將滅亡

王躍文 | 湖南省作協主席 作家

各位朋友大家下午好！很高興有這麼一個機會跟大家作文學交流。

因為職業的關係，我平時到高校去都習慣想問一下，我們這個大學文學氛圍怎麼樣？還有沒有文學社團？文學的寫作者和文學的閱讀者多不多？今天看到這麼多來自全國各地的高校文學社團的掌門人，我感到非常的欣慰。

我平時很討厭網上的標題黨，但今天我就想做一回標題黨，這個標題就是說如果沒有文學，人類必將滅亡。這個如果放到網上去，可能又會有很多的說法。有一個常識我們都知道，我們人類能夠發展到現在那麼強大，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人類征服物質世界、創造物質財富的能力高度的發達。但是我覺得這是表面的，本質上講應該是我們人類精神層面的東西高度的進化，才使我們人類發展到現在。這中間最重要的我認為包括文學，包括其他的藝術，繪畫、音樂等等。假如沒有文學藝術，那麼我們這個星球上可能只不過就是多了一種衍生動物，很可能就滅絕了。因為我們的體格——人這種動物的體格比很多的猛獸弱很多，跟老虎、獅子、豹子沒法比，甚至我們還打不過一頭野豬——其實野豬是非常勇猛的。這就說明文學的重要性。

這個活動要求我作一個主題發言，今天我們的主題是關於廉政與法治文學，那麼我今天就想說三句話。第一，說一句題外話。就是剛才顧超先生介紹我的時候說到，有一種說法說王躍文是中國官場小說第一人，其實我非常討厭這句話，這是媒體貼在我背上的一個狗皮膏藥，我撕了很多年也沒有撕下來。有一位文學評論家在他的文章裡面說過，王躍文開創了中國當代官場小說的先河，結果這一句話被媒體一轉化，就成了中國官場小說第一人。我曾經開玩笑說，如果有官場小說這個說法的話，中國官場小說第一人不是我，是司馬遷。我們知道《史記》，其實它的文學品位很高，我們所有的同學在中學課本裡面都讀過《史記》中間的一些篇章，都可以作為文學作品來讀，而且有很多的虛構。司馬遷是中國官場小說第一人。現在我不同意這種說法，除了在學理上有點不通之外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官場這兩個字不是兩個好字。同學們注意到沒有？你回去翻一下現代漢語辭典就知道官場是怎麼解釋的了。官場指官吏奸臣及其活動範圍，貶義，強調其虛偽、欺詐特點，這就是官場。我昨天一到華政，這邊的老師就給我介紹，說華政這邊的學生畢業以後有一個特點，絕大部分會考取公務員，絕大部分會成為公檢法的工作人員，還有的到其他黨政機關。那麼也就是說，我們華政的大部分同學今後都會進入所謂的「官場」，那麼你們願意你們所在的場合是一個虛偽、欺詐的地方嗎？如果是這樣一個地方，我建議大家不要去，如果是這樣一個地方，我們未來的人生就太苦難了。我們現在的黨政機關，我不願意把它叫做官場。所謂官場的虛偽自古以來人們對它就有認識，早在唐代的時候，王維在詩裡面寫到，官場裡面的人叫做「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就是官場裡面的人，在一起做事做一輩子頭髮都白了，見面的時候手隨時要放在劍上，為什麼？隨時準備拔出來，這就是官場。既然我們現在中國的公權機關不能夠叫做官場的話，那麼以此為背景的文學也不能夠叫做官場文學，這是我的第一句題外話。

第二句話想說老實話，想說真話。我是不贊同任何對文學或者作家貼標籤或者分類，我們對文學中間有關廉政的、有關法律的精神做研究，這一點我非常贊同；同時我們作家在創作當中都關注廉政，把廉政作為主題，關注廉政、關注法治，這個我也非常贊同。但是如果把它類型化，這個對文學本身我認為是不太好的。如果要我討論的話，我們這個研究中心如果叫做廉政、法治與文學研究中心，可能比這麼一個名字（廉政法治文學）對於我來說，更符合我的感受。

其實我們回顧一下我們中外文學史，很多的文學作品都跟廉政或者法治有關，但是如果你把它簡單地視為廉政文學或者法治文學，可能就是個問題。比方說我們作為文學社團掌門人都讀過雨果的《悲慘世界》，就因為冉阿讓偷了一塊麵包，他最後被判了十九年的苦力。那麼（可以說）他的人生故事跟法治有關，但是我們可以說它是法治文學嗎？那肯定是扯淡。再比方說《復活》，寫的就是一位女僕被一位地主少爺始亂終棄，然後這個女僕被指控謀財害命送上法庭，這個時候走上上流社會的地主少爺覺得這個女人的悲慘命運跟自己密切相關，他想為她辯護，然後跟她一起流放。他拯救這個女僕的同時也拯救了自己，這個故事也跟法律有關，我們說它是法治文學嗎？這樣的東西非常多。就包括我們本國的文學經典《紅樓夢》，當然它不是反腐（文學），但它寫到了腐敗，也寫到了跟法律有關的問題。以賈府為中心寫到了賈史王薛四大家族，那麼奢華。元妃要省親建那麼大一個大觀園，元妃自己都看不過去：「太奢華了，以後再也不要這樣了，這已經是過了！」其實這些東西都是跟廉政有關的。最後賈府的敗落就是因為他們家帶來很多很多不道義的事，被一個叫倪二的小潑皮揭舉抄家，這跟法治有關嗎？有關，但是我們可以把它叫做法治文學嗎？

這些年我們在出版界或者說通過媒體炒作了很多的概念，我認為都是有問題的，比如說有一種類別的小說叫做青春小說，我就一直不明白，是作者是青年人叫做青春小說，還是寫作對象是青年人叫青春小說？或者說作家也是青年人、寫作的對象也是青年人才叫青春小說？我搞不清楚。如果說作家是青年，那麼它就是青春小說的話，那麼我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寫的就是青春小說，那麼我現在就開始寫老年小說了？如果說寫作的對象是年輕人就叫青春小說的話，我們提到的《紅樓夢》主要中心人物不是賈母那些人，而是寶玉、黛玉這些人就是青春小說嗎？顯然不是這樣的。

還有我們現在年輕人很關注的網路小說，我們現在要說主流方面非常關注或者重視網路文學和網路作家這個總的方向是對的，但是我覺得也有點過。當然我剛才注意到了，陸老師在說的時候裡面有社評，這個話我說出來自己負責，有社評也罷。我一直不太承認有網路小說、網路文學、網路作家這個概念，文學不會因為你發表媒介而有所區別，你在網路上寫作叫網路作家，我們在紙上寫作叫做紙作家？那過去作家在竹簡上寫作就叫竹簡作家。有人提出來網路文學獎，要與傳統文學獎標準不一樣，我認為文學作品只有好與不好的標準，不論寫在網上還是寫在紙上。一個好的作品無論在哪裡，寫作什麼都是好的。一個不好的作家哪怕在竹簡上寫也寫不出《史記》。這是我經常說的名言，在網上廣為流傳，今天在這裡重複。比方說我們著名的當代作家金庸先生，我對他非常的尊敬。人也好，小說確實也寫得非常好。我說到這一點，話說回來，類型文學其實客觀上是存在的。但是像金庸這樣的小說，就因為它是類型小說，那麼應該說我們如果把時間拉長一點，把文學史拉長一點，恕我對他不敬，金庸先生在文學史上永遠進入不了一流作家或者他的作品永遠進不了一流作品裡面。我們知道西班牙所謂的的騎士文學流傳了兩百年，這是有他們的歷史原因的。但是到目前為止真正的進入人類文學史成為人類文學瑰寶的就是《堂吉訶德》。假如我們太注重所謂的題材、所謂的類型，這點對文學本身可能有所傷害，這是我說的第二句話。

第三句話是借題發揮，我們應該怎樣去寫作？這個話太長了，而且這個話應該由陸老師來講，而不是由我來講的。我覺得我們作家、文學朋友們要關注現實，要關注未來，這個是非常正確的。但是我們有時候還是要把心沉靜下來，對生活要有認真的觀察和仔細的思考，慢慢地看、慢慢地想，想清楚了以後再說。我曾經說過一句話，一時的喧囂終究會被歷史消音，一時的繁華終究會被時間漂白。當下很多這個被提倡、那個被提倡，這個很熱鬧、那個很熱鬧，但是時間放長一點去看，這個東西值不值得你寫？值不值得你用文學去表達？可能有時候是個問題，那麼我們可能需要一定的時間去沉澱，拉開一定的歷史維度，才能夠把生活看得更真切，我們文學的表達品質可能會更加好一些。

上面就是我跟大家交流的一些話，不對的地方等我們交流的時候請朋友們再批評，謝謝！（文/王躍文）

作者簡介

王躍文，當代作家，任湖南省作家協會主席、黨組副書記。著有長篇小說《國》《梅次故事》《亡魂鳥》《西州月》《龍票》《大清相國》《蒼黃》等，中短篇小說《官場春秋》《沒這回事》《官場無故事》《湖南文藝湘軍百家文庫王躍文卷》《漫水》等，散文隨筆集《我不懂味》《胡思亂想的日子》等。中篇小說《漫水》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霧失故園》獲《中國作家》獎。其作品被稱為「開創了中國當代官場小說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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