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走到走不動，走到睡著

▎深秋夜與偉馳散步

不像是真的，橘紅色草地和停在上面的樹葉。

槐樹的受光處亮得奇異，暗影深深地嚇人。

沒人了，但我能肯定：是路燈

在渲染寒氣，在搖晃我們的眼睛。

是的，它別在高大楊樹的腰間

（我見過，一夜秋風，青翠的樹葉埋沒的早晨）

使我們看到暗紅色人行道多麼乾淨

而對樹頂之外更高遠的黑暗一無所知。

始於我們的透視法則，在這夜光中

一樣簡單地、自然地被貫徹著。

它隨我們向前，伸向更前面，直到視線之外。

這些白色樹幹，數量和排列

皆人力所為，在這座城市的地圖上，

是一條幾十公里長街的最西一段。

但在我們眼前，它是具體的奇跡

從可見伸入可見之外的無限。

要是能滿足於眼前的明暗

我們就是古人，走在空曠的月光下。

是那個女人，在這麼僻靜的空街，這麼晚

還遠遠地走來。是交錯的一瞬，傳奇般的美貌

是那些燈，在遠處和高處的窗口透出的亮光

使一切掉進想像。哦，黑暗中沸騰的虛幻。

書本，報紙，流言，我們的頭腦和軀體都證明

它們在身邊，在黑暗裡沸騰。

但哪裡是進入黑暗之門？撞開寧靜的卡車

帶著它的轟響消失了，一如它的出現。

這秘密的痛苦，來自肉體和想像的空隙

在它的有限、專橫之前，也唯有愛。

終於，我們看到對面的樹影下，也有人在無聲地走。

前面還是一樣。要不是向前走多遠就必須返回多遠

要不是擔心走太遠，可能走不回去，

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走到走不動，走到睡著。

作者：雷武鈴，1968年出生，湖南人。北京大學外語學院文學博士，詩人，譯者，文學批評家。現為河北大學文學院教授。已出版詩集《蜃景》（合著）《地方》《讚頌》，研究專著《自我、宿命與不朽:伊克巴爾研究》，有詩歌、評論、翻譯在《天涯》《書城》《新詩評論》《世界文學》等書刊發表。以其修士般的超越、高邁、隱忍、清奇的詩風，被稱為「當代隱士般的詩人」。

題圖：Night，Marc Chagall繪

選自雷武鈴《讚頌》，廣西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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