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喜劇人精神

搞笑？我們是認真的！今天和國學小喵一起來看看中國古代的喜劇人精神吧~

中國古代的喜劇人精神

文

趙九九

或許是人們的生活壓力普遍比較大，喜劇越來越成為大眾追捧的一種娛樂形式，最近，各大衛視也都推出了自己的喜劇綜藝節目，如《笑傲江湖3》《歡樂喜劇人》《跨界喜劇王》《喜劇總動員》等等。相聲，雖然才有幾百年的歷史，但作為一種重要的喜劇形式，自然不可或缺，陝西相聲演員盧鑫、玉浩前幾天還拿了《笑傲江湖3》的冠軍，不久前岳雲鵬也是靠著相聲拿到了《歡樂喜劇人》的冠軍。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祖師爺，而相聲的祖師爺是誰呢？郭德綱說德雲社供著的祖師爺是東方朔——我們或許很多人都看過《大漢天子》里陳道明演的東方朔，由於陳道明個人非常有修養和氣質，總跟個仙兒似的，東方朔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說相聲的，在道家的體系中，東方朔也確實是個「仙人」，如《漢武帝內傳》記載說「東方朔乘龍飛去，不知所終」，那麼，在喜劇人的體系中，東方朔又是怎樣一個幽默大師呢？

在紙張發明普及以前，文字主要刻在竹簡上，據說東方朔第一次去見漢武帝，就給皇帝拉去了一車「涼席兒」——這一封奏章就用了三千根簡，漢武帝趴在上面足足看了兩個月，估計讀完夏天也就過去了，涼席兒也正好撤了。

東方朔博聞強志，背誦過很多傳統知識，他在給漢武帝的上書中自誇說，我十三歲才讀書，但勤學刻苦，三個冬天讀的文史的書我覺得已經夠用了，十五歲我又學擊劍，十六歲學《詩》《書》，讀了二十二萬字，十九歲學兵法之類的，這方面的書也讀了二十二萬字，總共四十四萬字等等，最後他還說：我長得也很好看，「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

很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東方朔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如有一次建章宮跑出一隻像麋鹿的動物，好奇的武帝趕緊帶著小夥伴們來看，漢武帝就問身邊群臣中熟悉事物而又通曉經學的人，但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它是什麼動物，武帝想起了東方朔，就把東方朔找了來，東方朔看了看說：「這個東西我知道是什麼，但先讓我吃飽了，我才說。」武帝說：「可以。」東方朔吃完，又繼續敲竹杠：「我看上了某塊綠地，你給了我，我才說。」武帝說：「好吧。」於是東方朔才肯說道：「這東西叫騶（zōu）牙，是古代的一種神獸，它要是出現了，就說明遠方當有前來投誠的事。」後來過了一年左右，匈奴混邪王果然帶領十萬人來歸降漢朝，武帝於是又賞賜東方朔很多錢財。武帝經常和大臣們玩猜謎遊戲，東方朔也是屢屢能猜中，因而得到了武帝很多的賞賜。

「說相聲的盼著死同行」，同行是冤家，在東方朔的時代也不例外。當時在皇帝身邊還有另一個喜劇表演藝術家郭舍人，也非常滑稽搞笑，他非常嫉妒東方朔，作為老一輩表演藝術家，他又很自以為是，他對武帝說：「東方朔這個人太狂了，猜謎也不過是僥倖猜中罷了，並沒有實在的本領，我希望讓東方朔再猜，他猜中了，就打我一百鞭；猜不中，就賜給我帛。」郭舍人出了一個謎，結果東方朔靠著才華又猜中了，皇上就下令打了郭舍人。東方朔還趁機把同行嘲笑了一把，同行都恨不得殺了他，「（東方朔）擅詆欺天子從官，當棄市！」這麼好玩的一個人，武帝當然捨不得殺了他。

東方朔經常得罪人，凡是有地位的，他都敢嬉笑怒罵，「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無所為屈」，因而這樣也引來不少人對他的攻擊，有人就指責他道德有問題，說他把皇帝賜給的錢財綢絹，都用來娶長安城中年輕漂亮的女子，而且大多娶過來一年光景便拋棄了，然後再娶一個，簡直是個瘋子，「取少婦於長安中，好女，率取婦一歲所者即棄去，更取婦。所賜錢財，盡索之於女子」，武帝聽到後卻說：「假如東方朔當官行事沒有這些荒唐行為，你們哪能比得上他呢？」皇帝身邊的大臣侍者還有專門髮長微博難為東方朔的，東方朔也用長微博回擊，或者是東方朔假設有人攻擊自己，然後自己再回擊，這就是東方朔寫的《答客難》，全篇都帶有詼諧的特點。

東方朔非常詼諧聰明，但他不願意被視為搞笑的工具而與那些被權貴用來取樂的侏儒等同雜處。漢武帝最初只封了東方朔一個小官，俸祿不高，東方朔也很少有機會能見到皇帝，他對這樣的處境很是不滿。有一次，東方朔故意嚇唬給漢武帝養馬的幾個侏儒：「皇帝說你們這些人既不能種田，又不能打仗，更沒有治國安邦的才華，對國家毫無益處，因此打算殺掉你們。你們還不趕緊去向皇帝求情！」侏儒們聽後大為惶恐，哭著向漢武帝求饒。漢武帝問明原委，即召來東方朔責問。東方朔終於有了一個直接面對皇帝的機會。他風趣地說：「我是不得已才這樣做的，侏儒身高三尺，我身高九尺，然而我與侏儒所賺奉祿卻一樣多，總不能撐死他們而餓死小臣吧！聖上如果不願意重用我，就乾脆放我回家，我不願再白白耗費京城的糧食。」皇上聽了哈哈大笑，任命他為待詔金馬門，這樣見到皇帝的機會就多了些，東方朔利用其接近漢武帝的機會，察言觀色，一有機會便直言切諫。如《漢書·東方朔傳》記載：漢武帝的妹妹隆慮公主病逝以後，她的兒子昭平君日益驕橫，後來終於喝醉酒殺了人，被關押在內宮監獄，漢武帝在隆慮公主死前曾答應其姐用黃金千斤、錢一千萬預先贖昭平君一死，皇上身邊的人個個都替昭平君說話，武帝說：「我的妹妹年紀很大了才生這個兒子，死之前把他囑託給我」於是為他流淚嘆息，但漢武帝又不想違逆法律的準則，讓查處此案的法官依法判決，因違背了對姐姐的諾言而難受。這時候東方朔卻突然上前祝壽說：「祝皇上萬壽無疆。」漢武帝認為東方朔的話說的不是時候，就先行離開了，傍晚的時候才詔見東方朔問其原因，東方朔便用陰陽五行的理論來講述悲傷的情緒對身體壽命的影響，酒是最好的消愁之物，故以酒祝壽顯明陛下的剛正不阿，又可以為陛下解哀愁。東方朔以這種「不合時宜」的滑稽方式諫武帝要一視同仁，公正執法。

其他類似的還有如在修上林苑之事上，需要大肆拆遷，東方朔藉機諫武帝要戒奢恤民，在主人翁事件上，東方朔諫武帝要矯枉風化等等。在東方朔看來，正話反說、綿里藏針、裝瘋賣傻、油腔滑調等等這些不正經都是可以的，但能對聽者有規諫效果也是必須的。

在《史記》中，東方朔補入滑稽列傳，《史記·滑稽列傳》：「淳于髡（kūn）者，齊之贅壻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司馬貞索隱:「按：滑，亂也；稽，同也。言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說是若非，言能亂異同也。」滑稽，謂能言善辯，言辭流利，《太史公自序》曰：「不流世俗，不爭勢利，上下無所凝滯，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傳》」。在這一傳記中，司馬遷記錄了先秦時期其他喜劇人，如淳于髡、優孟、優旃等，他們都出身低微，但都不趨炎附勢，「不流世俗，不爭勢利」，他們善於搞笑，但更善於藉此進行諷諫，「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如淳于髡仰天大笑，在談笑中諫言更容易被帝王接受，齊威王接受了他的建議，因而能成為天下的楷模。優孟搖頭歌唱，扮演曾經有功於楚國的孫叔敖，在說學逗唱中，喚起楚王的良知，使楚王想起死去的孫叔敖，孫叔敖在民間受苦的兒子因而受到封賞。優旃大喊一聲，在反轉遊戲中，使聽者理解自己的意圖，階下受苦的衛士因而得以減半值勤，輪流倒休等等。上諷權貴，下恤民眾。

在精神上，東方朔和他們是一脈相承的。《漢書》中有東方朔傳，「其滑稽之雄乎！」東方朔作為相聲的祖師爺，當之無愧！班固說東方朔詼諧通達，機智多變，詼諧搞笑起來認真專業，就如同戲謔娛人的藝人，他還能遠離或排斥小人，就如同智者，在別人都默不作聲的時候，他又敢站出來嬉笑怒罵對權貴進行諷刺規諫，這又如同一位正直的大臣等等，「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德似隱」。

談笑自若，不卑不亢，對上不阿諛奉迎，對世不陰謀害人，多了，於世無損；少了，似有所失，既被笑，又笑人，在眾人皆醉中，獨醒於濟濟多士，當千人唯唯諾諾之際，又敢於一人說不，在江湖熱熱鬧鬧錶演的同時，也在廟堂舞台上轟轟烈烈的活著，這就是那時的喜劇人。只可惜只有《史記》有滑稽列傳，自此後，正史中再無為這一類人特別立傳，中國的知識分子大概也就此分為了兩途，一部分不苟言笑的正人君子佔據了廟堂，他們義正言辭的堅持著道統，朝廷上就此沒了喜劇人的地位；而那部分被邊緣化的喜劇人，只能在江湖的戲台上揶揄著王公大人。而再往後呢？王公大人也說不得了。

【作者簡介】

趙九九，北京師範大學古代文學專業博士生，師從李山老師。

特別鳴謝

書院中國文化發展基金會

敦和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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