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洪水謠讖：道教末世論和唐高祖李淵的開國

談古論金之前的文章

隋煬帝要完，天機泄露？水到渠成？：隋末「李氏當興」讖語源頭考

談到過《慧化尼歌》：

東海十八子，八井喚三軍，手持雙白雀，頭上戴紫雲。

這裡的十八子指「李」，」八井「加上」三「點，即是李淵的」淵「，在寫成於六朝和隋唐的敦煌道經中經常使用」淵「的異體字」渆「，李淵的父親李虎留下的書法中」淵「也寫做」渆「。李淵起兵時的三軍分別以李建成、李世民和裴寂作為指揮官，在任命三位將領的次日也就是617年6月23日，一隻白色的雀鳥被唐軍捕獲，由一名俗姓李氏的僧人獻上給李淵；也就是在這天的下午，另一隻白雀棲息在李淵旗幟前的樹上。在之後的三個早晨，人們看到狀如龍虎的紫色雲彩盤桓在李淵的住處。

相關的預言性詩歌被學者統稱為」太原詩歌「，還包括以下這幾首，試逐一詳析之：

丁丑與甲子，深藏入堂理，何意坐堂里，中央有天子。

這首詩提及李淵在上述日子，也就是丁丑年五月初五，囚禁了兩名監視他的隋朝官吏，正式與隋朝決裂，恰如天象所示，兩天後突厥突然侵襲，結果這兩名隋朝官吏被控告以莫須有的通敵罪名而遭到處決。而所謂的」坐堂「，具有雙重的含義，一方面代表著李淵的名號」唐王「和最終他的王朝的名稱（唐朝），也暗喻突厥因為李淵的指揮若定而自行撤退。

西北天或照龍山，童子赤光連北斗，童子木上懸白幡，胡兵紛紜萬前後，拍手唱堂堂，驅羊向南走。

據說在617年2月5日，在李淵晉陽宮的西北，夜裡在空中出現火焰般的光芒，正盤旋在龍山山頂。這個異象指向南方，也就是隋朝的京城所在地方向。而龍山童子寺上空，又有紫氣浮現，穿過火光，上沖北斗。第三句中的第二個字」子「和第三個字」木「合成李姓，而」堂堂「也暗示了即將到來的新朝的名稱，而」羊「諧音雙關隋朝皇帝的姓氏楊，」驅羊向南走「既意味著615年楊廣在雁門被突厥圍攻一個月之後撤退到他位於南方的都城，也似乎昭示他未來的命運。

「童子木上懸白幡」和「白旗天子出東海」這個預言也有關，這關聯著佛教的傳統，本文不展開了。

胡兵未濟漢不整，治中都護有八井。

這句預言詩暗指突厥是李淵背後的支持力量，」八井「如前所述，就是李淵。

興伍伍，仁義行，武德九九得聲名。童子木底百丈水，東家井重五色星。 我語不可信，問取衛先生。

這首詩當中的」伍「和」得「與」武德「年號諧音，而」興伍伍「和太原起兵的農曆月日也正相符合，」童子木底「也是合成李姓，」井「和」重「構成了」淵「字的異體字（見前文）。

這裡的衛先生指的是衛元嵩，他的一首作於570年的詩也成為了」太原詩歌「的一部分：

戌亥君臣亂，子丑破城隍，寅卯如欲定，龍蛇伏四方。十八成男子，洪水主刀傍，市朝義歸政，人寧俱不荒。人言有恆性，也復道非常。為君好思量，何□□禹湯。桃源 花□□，李樹起堂堂。只看寅卯歲，深水沒黃楊。

這首詩同樣充滿了關於「李」（十八成男子）和」淵「（渆）（洪水主刀傍），以及」堂堂「（唐唐）和」深水（李淵）沒黃楊（楊廣）「的諧音和意象。

衛元嵩是北周武帝毀佛的主謀者之一，隋朝的開國皇帝隋文帝楊堅在宗教政策上180度扭轉了北周武帝毀佛的政策，他的年號」開皇「意味著把自己裝扮成宇宙中一個新紀元的君主，但是時間過去不到40年，李淵卻用一個在隋朝官方意識形態體系中政治無比不正確的還俗者和毀佛主謀者的詩歌來為自己的新政權背書，無疑有藉助道教意象用宗教暗戰方式對抗隋朝皇帝的佛教傾向的意義。

可以想見，當時的佛教僧侶如果知識足以知道衛元嵩是神馬鬼，不免有細思恐極的隱憂。

在這些」太原詩歌「里，洪水是一個反覆出現的意象。」童子木底百丈水「（「興伍伍」第四句）、」洪水主刀傍「（「戌亥君臣亂」第六句）、」深水沒黃楊「（「戌亥君臣亂」第十六句）等除了暗示李淵的名字之外，也是一個突出的末日概念，和道教經典《太平經》（兵病及火，更互為災，未大水也，小水遍沖……）以及《天地運度自然妙經》（兵刃四沖至，一日不可延。然後洪災會，浩哉與天連）中的描述暗合。

而」太原詩歌「另一個重要的意象是」童子「。童子除了以」子「和李姓相關，更是象徵了道教傳統中的「青童」形象——青童，亦稱「青童君」、「 青童大君 」，是中國神話傳說中的仙人，居東海 。南朝梁陶弘景 《真誥·運象三》：「 青童大君 云：『欲植滅度根，當拔生死栽。』」《序》：「《黃庭內經》一名《東華玉篇》」 務成子 註：「東華者，方諸宮名也， 東海 青童君所居也。」——一說青童就是東王公。

在另一個詮釋系統中，青童實際上就是李弘的上相。魏晉時期所出的道書中宣傳李弘是太上老君降世的化名，《老君變化無極經》記載：

老君變化易身形，出在胡中作真經，……胡兒弭伏道氣隆，隨時轉運西漢中，木子為姓諱弓口，居在蜀郡成都宮。

「木子弓口」 是民間慣用的拆字法，「木子」合為「李」，「弓口」合為「弘」，謂李弘王治天下， 天下就將太平，人民也會享受大樂。在這個理想世界的激勵下，魏晉南北朝，發生了無數次李弘起義。李淵的起兵實際上也暗扣了李弘這個象徵，「太原詩歌」中「童子」以及「童子」與「東海」（《慧化尼歌》第一句）、「東方井」（「興伍伍」第五句）之間的聯繫，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上述「太原詩歌」都出現在溫大雅的《大唐創業起居注》中，溫大雅為李淵大將軍府記室參軍，他親歷了太原起義並隨軍撰成該書，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預言性的謠讖雖然可能經過事後的裁剪以符合李淵起兵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但對當時李淵和推舉他成為唐朝開國皇帝的攀龍附鳳者來說，這些謠讖都是客觀存在的真實文本。

它們共同塑造了李淵作為老子的後代、隋朝末年叛亂的平定者（雖然他本人本質上其實是叛亂的一部分）和一個宇宙新紀元聖君的形象，構建出新王朝大唐的合法性和魏晉南北朝以來李弘救世主神話的開花結果（當然這同樣意味著其終結）。

而當唐高宗和武則天的長子被命名為李弘的時候，可能意味著李弘神話的徹底淡出，這是後話，不贅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