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怎麼討論出來的？

（漢成帝，《母儀天下》）

文/侯虹斌

中國的兩三千年歷史中，除了改朝換代，皇位總體來說是繼承而來的。從春秋開始，就存在了兄終弟及和父子傳承兩種繼承方式。後來基本上統一為子繼父位。但這又有難題了：皇帝有多個兒子，是選賢呢，還是選長？是選長呢，還是選嫡？是該從小就立下太子培養呢，還是在讓多位皇子競相表現，皇帝在去世前秘密指定？

別小瞧這些問題，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因為選嗣的問題弄得腥風血雨？後宮鬥爭的慘烈不說，有的連朝廷大臣都牽扯進去了，釀成權力清洗的大案。

在西漢末年，在皇位繼嗣是兄終弟及還是父子傳承這個問題上，還曾起過一個小波瀾。那是漢成帝劉驁，繼位二十五年之後，已四十四歲了，還沒有孩子。他不是沒有生育能力，而是後宮懷孕的妃嬪和生下來的嬰兒都被殺死了。他到了必須選定自己的繼承人的時候了。

經過反覆的考慮，有兩位與劉驁最親的人成為候選人。一是中山王劉興，劉驁的幼弟；一是定陶王劉欣，是劉驁大弟劉康（已去世）的兒子。一是弟，一是侄。

劉驁是有傾向的，他與劉康關係好，而劉欣像劉康；而且，劉欣看起來才華不錯，口才伶俐，同樣是背《書經》，劉欣很快就背熟了，但劉興卻結結巴巴背不出來。就連吃個飯，劉興的儀態都讓皇帝看不過眼，連襪帶也鬆了。就這樣，劉驁就先把劉興給排除了。

這個劉欣，十七歲，就算不是特別優秀，但基本上還是有模有樣，儀錶堂堂的。

其實這裡也是有陷阱的。劉欣的祖母傅太后，與王太后同是元帝的妃嬪；雖然當年有過競爭關係，但這次進京，王太后不僅不念舊惡，反而對傅太后非常友好。傅太后有了王太后撐腰，便用貴重禮物去賄賂皇后趙飛燕，以及王太后的弟弟、大司馬王根將軍。他們給劉欣提供了各種便利和透露試題，終於，突擊把他培訓成皇帝喜歡的類型了。

但大考還在後面。正月，劉驁召集了重要的近臣參加會議，討論繼嗣問題，與會人員包括丞相翟方進、御史大夫孔光、右將軍、後將軍等人。大家普遍認為，劉欣從各方面來說，都更適合當皇帝。翟方進解釋說，《禮經》上說，兄弟的兒子，就是自己的兒子，只要當了繼承人，自然就是你的兒子。

但孔光不認可。他的理解是，《書經》上說，商朝繼承君位，都是兄終弟及，所以，讓弟弟來接哥哥的班，要合理合情一些。

（漢成帝與趙飛燕皇后）

這個孔光是什麼人呢，是孔子的第十四世孫。學問當然是好的，後來還當過丞相。他的特點就是，隨遇而安，也就是「圓滑」，心裡未必不明白，但不會據理力爭、不會死諫。如果連他這種老滑頭都在知道皇帝的意圖之後，還反對，說明他覺得這是一個太重要的原則問題了。

應該說，兄終弟及其實是在歷史的進程中被父子繼承製淘汰的。如果有幾個弟弟該怎麼繼承？弟弟就這麼心甘情願地把皇位傳給哥哥的兒子而不是自己的兒子么？那哥哥的兒子繼位後，如果想傳給自己的兒子而不是弟弟呢？春秋戰國時，多少戰爭都是由此而起的，宋初趙氏兄弟的爭紛也與此大有關係。而漢代，哥哥和弟弟的牌位不能同時進入祭廟，如果劉驁把皇位傳給劉興，那麼以後的牌位的供奉就只有劉興、沒有劉驁的了。劉驁怎麼服氣？

最後，侄子劉欣，被定為皇位繼承人。孔光也被懲罰了，位置調到了廷尉一職上。而落選的弟弟劉興，則增加了三萬戶的采邑，對他有個情感的補償。

而劉欣繼承皇位之後，他就成了劉驁的繼子了。也因為如此，禮教規定，王太后才是劉欣的祖母，而傅太后、丁姬都只是藩王太皇太后、藩王太后，必須回中山國；劉欣必須斬斷與生父劉康這支親族的聯繫。

但事實證明，當了皇帝的劉欣，並沒有斬斷這個聯繫，反而變本加厲打壓劉驁一支的貴戚，把王太后和她的家族整個死去活來。劉欣就是漢哀帝，歷史上的最有名的同性戀皇帝，一切麻煩，都從這裡開始了。

（漢哀帝，《母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