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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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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的智慧


劉姥姥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出現過兩次。第一次在第六回,寶玉9歲時。第二次在第四十回,寶玉14歲時。劉姥姥個性詼諧有趣,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讀教科書是讀不到劉姥姥的智慧的


劉姥姥是《紅樓夢》里寫得極好的人物,在以貴族豪門生活為題材的小說里,如果沒有這樣一個鄉下窮老太太來對比,不容易看出榮國府富貴奢華(或洋化)到何等程度。


但是這種對比的手法,如果用得概略,就顯粗俗。許多描述鄉下人進城的電影、小說,揶揄鄉下人土,形象太過漫畫化,少了人性細節,看了也只覺膚淺可笑。

好的文學藝術大概都不會以惡意的諷刺為出發點,作者一心存惡意,下筆就尖酸刻薄,無法對角色人物有悲憫包容,少了多面性,自然單薄。


劉姥姥這一窮苦鄉下老太婆,在《紅樓夢》作者筆下,充滿生命向上的積極本能——她懂得察言觀色,在貴婦人、公子、千金小姐面前沒有畏縮,行動語言都有自己的分寸。


有時好像裝瘋賣傻,逗賈母等人開心,其實也都有她的算計心機。她的聰明世故、通達人情,比今日許多獃頭獃腦死讀書又自以為是的知識分子都強得多。


《紅樓夢》對現實人生的描述比任何一本教科書都更有意義,讀教科書是讀不到劉姥姥的智慧的。


劉姥姥帶著孫子板兒進城,這一畫面是可以很漫畫式的,太符合鄉下人進城的公式了。但是第六回這一段沒有一點可笑滑稽的誇張渲染,作者真心體會一個鄉下窮老太太為了生活,戰戰兢兢帶著孫子到富人門下求一點施捨的不易。

劉姥姥的智慧



劉姥姥到了榮國府門前,只看見兩樣事物:一是石獅子,二是「滿門口的轎馬」。這是第一次進城的窮苦鄉下人眼中的公侯豪門,她大概完全沒有觀察「豪門」的能力,就只看到石獅子和來來往往的轎子、馬車。


劉姥姥的「撣撣衣服」,一種做人的莊重


清晨天沒亮就從鄉下出發,一路步行,灰頭土臉,作者寫這個老太婆硬著頭皮、準備開口求人之前,做了一個動作——撣撣衣服。

很小的一個動作,很容易被忽略,然而讀來心酸——劉姥姥大概覺得自己的穿著模樣實在不登大雅之堂吧。走了一早上的路,全身髒兮兮,雖然襤褸,但是,至少撣一撣身上的塵土吧。


劉姥姥的「撣撣衣服」,讓我感覺到一種做人的莊重,即使落魄卑微,即使可能被別人歧視、看不起,自己還是要莊敬慎重起來,不能失了生命的本分。


劉姥姥要找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的老婆,周瑞是榮國府管家,門衛當然不會為這樣一個窮老婆子傳話,「那些人聽了,都不理她」。


「不理」是厭煩,還有更壞心的,就跟劉姥姥說:「你遠遠的那牆犄角兒等著,一會子他們家裡就有人出來。」

劉姥姥是鄉下老實人,她當然相信,也可能真的靠著牆犄角兒耗一整天,什麼結果也沒有。


有個年老的僕人心裡慈悲,說了一句:「何苦誤她的事呢。」才告訴劉姥姥真話:「周大爺往南邊去了……」也指引劉姥姥繞到府邸後門去找周瑞的老婆。一點慈悲心,為劉姥姥開了天堂的門。


劉姥姥這一天有貴人相助,所謂貴人,也就是一念間心生悲憫的小人物吧。


於是劉姥姥順利見到了周瑞的老婆,恰好周瑞老婆那天心情也好,很想在劉姥姥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體面」,就告訴她,王夫人不管事了,現在管事的是才十八九歲的王熙鳳,也把王熙鳳的精明能幹描述了一番。


周瑞的老婆安排劉姥姥趁王熙鳳中午用餐後、午睡前見一面,「若遲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難說了」。


幾句話勾勒出王熙鳳管理家務的繁忙。榮國府里里外外都是這個年輕女子在打理,讀者可能心裡暗暗為劉姥姥擔心,王熙鳳如此權貴出身,會搭理一個八竿子打不到的窮親戚嗎?

劉姥姥的智慧



憨厚老實的劉姥姥充滿了生活智慧


劉姥姥見王熙鳳之前,有一場戲寫得極好。


劉姥姥坐在炕上等候,忽然聽到「咯噹咯噹的響聲」,她東瞧西望,四處尋找,看到「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似的,卻不住地亂晃」。17世紀中國鄉下人當然沒有看過西洋時鐘,她只能用自己農家的東西——匣子、秤砣來猜測她的所見所聞。


「這是什麼東西?有啥用處呢?」她正發獃亂想,突然聽到「當」的一聲,「接著一連又是八九下」,下面一段文字可以與現代最具場景動感的大導演的分鏡相媲美——「只見小丫頭們一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


如此簡潔乾淨,有權威、眾人畏懼的王熙鳳要出場了,準時準點,效率嚴明。


用時鐘帶出劉姥姥沒見過的權貴家族的氣派,襯托出賈府里歐洲進口洋化的擺飾,也用時鐘帶出王熙鳳管理家務紀律的嚴格,行事時間按部就班,像現代企業管理的時間表,一點也不含糊。


如果活在今天,王熙鳳其實是現代大企業管理上最好的經理人才吧。


劉姥姥去賈府,抱著改善生活這一實際的目的


聽蔣勛先生講劉姥姥初進大觀園的前後故事,感慨良多。之前都認為是劉姥姥來沾賈家便宜,沒想到最後劉姥姥家竟成了賈家的一大救星,把王熙鳳的女兒巧兒從人販子手裡給搶下來,並讓外孫板兒娶了巧兒,至少保了巧兒一生安寧。


荒誕的是,在賈家被抄家後,狠心賣巧兒的是她的母舅、王熙鳳的兄弟。


那麼要強、精明的王熙鳳,估計做夢也沒想到賈家的凄慘下場,也沒想到她女兒會被身邊親人拐賣,更沒想到她當初沒放在心上的舉動,竟然給她的兒女後半生帶來至關重要的保障。


關於劉姥姥初進和二進大觀園的章節故事,當初是一邊看,一邊覺得看似憨厚老實的劉姥姥充滿了生活智慧。


用蔣勛先生的話講,她在裡面是作為「丑角」出現的,主要是逗大家一樂。從賈府眾人對她的態度即可看出,大家都是把她當成給沉悶賈府帶來歡樂的人來看待。所以,包括賈母在內,眾人都是很期待她的到來。


而劉姥姥去賈府,則是抱著改善生活這一非常實際的目的去的。


所以,她在大觀園裝瘋賣傻,逗得賈母等人哈哈大笑,也達到了自己目的,每次都滿載而歸。


看當時場景的描寫,在哈哈大笑之後,你會發現劉姥姥其實是在故意逗她們笑,發現這一點之後你會欽佩劉姥姥的生活智慧。她是傻在表面,精明在內心。但是,她心地善良,要不最後巧兒也不會得救。

劉姥姥的智慧



劉姥姥的智慧,假裝糊塗


但是,看到最後劉姥姥家救巧兒的故事,你才會感悟劉姥姥的重情重義,也會感嘆人生的無常。


在講述此故事時的主題是:要多做善事,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生命旅程中遇到的某個人會在你人生的另外一段給予你意想不到的幫助。


貧困如劉姥姥,竟然給大富大貴之賈家以那麼重要的幫助。而親如母舅的王熙鳳兄弟,竟然狠心在妹妹夫家落難時去賣自己的親外甥女。人世間的無常真是讓人感慨萬分。


但是,人世間的故事,很少有直線到達。王熙鳳估計一生做的善事不止那一件,幫的人不僅劉姥姥一個,但是最終幫到她的僅是劉姥姥一個。誰也不知道她幫的眾多人中,最後會在生命旅程中返過來幫她。


生活中多點素樸之氣,給自己生活帶來率真的氣息


可悲的是,聽長輩講故事,包括看書和影視劇故事中,負心之人居多。


比如賈雨村之於甄士隱。沒有甄士隱,賈雨村永遠潦倒落魄在寺廟裡。


可是,當賈雨村再次做官後,遇到甄士隱被拐賣的女兒,全然忘掉甄士隱的恩情。他這樣做,從人情角度看,沒有人性和不講感情;從功利角度看,是合乎邏輯的,但是是應該予以譴責的。


他這種功利算計的生活中,也不會體味到人生那種感情相投的快樂。


所以,很多大人物,都強調要交點與自己階層完全不一樣的朋友,生活中多點素樸之氣,也給自己生活帶來點率真的氣息。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關鍵看是以什麼樣的「群」和「類」標準來看待朋友。應該超越生活中的世俗功利,多點人世間的真情實感成分,多點性格中的率真、耿直成分,如此,生活中會少幾分心累,添几絲快樂。

劉姥姥的智慧



對比劉姥姥和賈雨村,就是現實版的「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當然,讀書人不全是負心人,屠狗輩也不完全都是仗義之人,這還要具體而論,關鍵看人的秉性。回到初心,適用於人類生活的各個領域。


劉姥姥和賈雨村,人生旅程要多「搭橋」


這裡的「橋」不僅是指一般意義上的助人,也有友誼之「橋」的意思。「橋」「搭」多了路好走,甚至有時會給你意想不到的幫助。而且,從心理學上講,「搭橋」的過程也是快樂的。


但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搭的哪座「橋」,對你是真正意義上的友誼之「橋」;你也不會知道,哪座「橋」,會伴你「渡」過人生中的下一個難關。


劉姥姥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人世間的情義冷暖


今天我們談劉姥姥,哪還敢嘲笑她老人家,只覺得劉姥姥就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人世間的冷暖情懷。


假若《紅樓夢》中沒有劉姥姥這個角色,作品就會黯然失色,也許就不會躍於四大名著之首了。


我想作者並不是想逗樂每一位讀者,而是想讓讀者從字裡行間中去體會大笑之後的一種悲涼,在虛構的文字背後蘊藏著的一種大智慧。


曹雪芹從紈絝子弟輪落到街頭巷尾,對勞動人民有一段重新認識的過程,通過塑造劉姥姥去對普通勞動者的進行歌頌和懷念,讓她成為一顆燦爛之星,流芳於千古,我們對劉姥姥應該給予她一個最準確的評價才不辜負作者的一番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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