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被你征服

桃之夭夭 時拾史事

這是左傳拾趣的第37篇文章

「不去慶父，魯難未已。」——《左傳?閔公元年》

一、就這樣被你征服

「初，公築台，臨黨氏，見孟任，從之。閟。而以夫人言，許之，割臂盟公。」——《左傳?庄公三十二年》

魯庄公曾經緊鄰黨氏宅院建起一座高台，那天他登高望遠，恰好看到黨氏家的女兒孟任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立馬就被愛情的閃電擊中了。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庄公從高台飛奔而下，追趕上孟任小姐的步伐。孟任發現有人追蹤，嚇得一路奔跑到家趕緊把門關上，任憑庄公敲打也不開門。魯庄公一心既屬，便站在黨氏門外死活不肯離開，發誓要娶孟任為妻，並且許願讓她作第一夫人。「夫人」這一代表著至尊地位的名號就像一顆巨大的克拉鑽，成功俘獲了院內背門倚靠的孟任那顆砰砰跳了許久其實也期待了許久的心。孟任先是答應嫁給庄公，既而怕庄公反悔，便要求雙方盟誓。於是，倆人各自劃破手臂，再將傷口合為一處，表達生死相依之意。最後，庄公挽著孟任的手，孟任開心地唱著「就這樣被你征服」，有情人終成眷屬。

看到這裡，我總覺得孟任小姐有點心機婊：你一個女孩子家在街上走來走去，難道不是故意吸引高台上庄公的注意嗎？庄公追下去之後，你欲擒故縱，吊足了庄公胃口，直到庄公給出最高條件——許以第一夫人——你才答應嫁給人家。最後你還使上「釘子回腳」這一招，讓庄公賭咒發誓，使整個事情無法反悔。

做完這一切之後，孟任小姐才開心地唱起了「征服」那首歌，真不知道是誰征服了誰，整個事件確實散發著陰謀論的氣息。然並卵，我的陰謀論觀點其實毫無意義，因為庄公與孟任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不久，孟任就為國君生下了一個繼承人——「公子般」。

二、圉人調戲小公舉

公子般少年時期，有一回魯國要舉行雩祭（雩讀yú，古代求雨之祭），事先在大夫梁氏家演習，女公子（庄公的女兒）也在一旁看熱鬧。大概是古代的圍牆並不太高的緣故，有一個名叫「犖」（讀「luò」）的圉人（圉讀「yǔ」，指掌管放牧的官員或泛指放馬的人）看見院內活潑漂亮的小公舉，於是隔著圍牆以言語調戲，結果被人發現。公子般少年氣盛，讓人狠狠地將圉人犖鞭打了一頓。一旁的庄公告誡公子般說：「你要麼就殺了他，此人力大無窮，能將車蓋扔上城門。」少年公子般還沒長大到勇於殺人的年紀，最終僅僅將犖處以鞭刑了事，不想仇恨的種子就此在圉人犖的心中結下。

三、慶父登場

魯庄公病危，想安排接班人，找自己的親兄弟商量。庄公有三個弟弟，分別是慶父、叔牙和季友。庄公先問叔牙的意見，叔牙說：「我覺得慶父有能力，您可以考慮讓他接班。」叔牙肯定是腦子進水了，進入春秋時期，君位繼承上儘管仍有兄終弟及的做法，但父死子繼早已成為主流。雖說公子般可能還未完全長大成人，但也肯定不是小孩子了。庄公聞著叔牙的主意一股子餿味，遂再找來小弟季友商量，季友毫不含糊地說：「俺誓死捍衛公子般。」庄公點點頭說：「可是之前叔牙建議我傳位於慶父呀。」季友說：「您等著吧。」說完一扭頭就走了。

季友以庄公的名義將叔牙召至大夫鍼巫氏家中，鍼巫氏端出一杯毒酒讓叔牙喝下去。鍼巫氏說：「這杯酒你若干了，你的後代還可以在魯國繼續享有爵祿，不然就滅了你這一族。」叔牙無奈，飲鴆而亡。叔牙死後，魯國立其後人為叔孫氏，即後來長期掌管魯國政權的「三桓」家族之一。

管鮑（基友）之交

當年八月，庄公死去。由於支持慶父的叔牙被自殺，公子般在叔叔季友的擁護下順利繼位。由於慶父的強烈不滿，魯國時局並不穩定，居喪期間公子般一直住在外公黨氏家中。到了十月，慶父果然發難，指使曾受公子般鞭刑懲罰的圉人犖潛入黨氏家中將公子般暗殺身亡。慶父之亂掀開序幕，季友逃往陳國避難，慶父立庄公另一位妻子哀妻的妹妹所生公子開為君，是為閔公。

按《史記?魯世家》的說法，慶父之所以擁立公子開，是因為他與公子開的母親哀姜私通。（《魯世家》云：「先時，慶父與哀姜私通，欲立哀姜娣子開。」）不過聯繫此前叔牙向庄公推薦慶父繼位一事，慶父想自掌大權的可能性更大，不過由於庄公指定了公子般為接班人，慶父失去繼位的合法性，只能曲線救己，先另立新君再說了。

四、季友回歸

閔公即位之後，魯國政壇為慶父把持的局面並不難想像，而慶父進一步圖謀弒君上位的可能性也幾乎眾所皆知。在此情勢之下，閔公不甘於充當傀儡，也想除掉慶父以保全自己。八月，閔公與齊桓公——也是他的外公舉行會盟（閔公的母親哀姜是齊女無疑，但其父親既有可能是齊桓公，也有可能是齊桓公的兄弟齊襄公，還有可能是齊襄與齊桓兩人的父親齊僖公，史家也莫衷一是，無法確證）。閔公在會上提出請齊國出面將逃亡在外的季友迎回魯國以制約慶父，齊桓公同意並親自安排將季友從陳國接回魯國。

隨後，齊國派出大夫仲孫湫前往魯國慰問。仲孫湫回國之後向齊桓公彙報說：「不除掉慶父，魯國的政治禍亂不會停止。」（仲孫歸，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齊桓公追問道：「既然魯國混亂，我們能不能趁勢滅了它呢？」仲孫回答說：「不可。魯國仍然奉行周禮，而周禮為立國之根基。我聽說一國將亡，其根基必然先行顛倒，其他則隨後而至。現在魯國不棄周禮，因此還未到滅亡的時候。您不如儘力幫助魯國平息政壇風波，同時盡所能親近魯國。對秉持周禮的國家多予親近，使齊國因之日益厚重堅固；對那些內部離心離德的國家則加以離間，對昏亂不堪的國家加以滅除，這才是霸王之道啊。」（對曰：「不可。猶秉周禮。周禮，所以本也。臣聞之：『國將亡，本必先顛，而後枝葉從之。』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君其勿寧魯難而親之。親有禮，因重固，間攜貳，覆昏亂，霸王之器也。」）

總之，齊國出面之後，季友得以順利回歸，慶父平白多出一位勁敵，他的君主夢漸成幻影。

五、閔公蒙難，慶父自裁

慶父回歸之後，魯國政壇形成牽制，政局雖不穩定，一時之間角力各方也沒有什麼大動作，就這樣相對平靜地過了幾個月，時間一下子到了閔公二年。大概出於儘早鞏固自己國君地位的目的，閔公將本來應於這年八月為逝去的庄公舉辦的吉禘大禮（即大祭）提前至五月舉行，左傳記載此事說：「夏，吉禘於庄公，速也。」意思是提早了。不過，閔公的這些舉動反而刺激了慶父那根敏感的神經，眼見自己奪權的圖謀越來越沒戲，慶父索性鋌而走險。這年八月，慶父故伎重演，派一個叫卜齮（讀「yǐ」）的傢伙將閔公暗殺。卜齮此人之所以願意做出弒君之事，原因之一也是出於對閔公不滿。曾經有一回，閔公的保傅強佔了卜齮家的田，閔公未能主持公道，卜齮因而對閔公懷恨在心。

閔公被弒身亡，季友再次保護魯國另一位可能的君位繼承人公子申（魯庄公的兒子）前往魯國的附庸國邾國躲避。慶父雖然二度弒君，然而自己卻並沒有能力就此上位。隨著季友在齊國的支持下成功護住了公子申，慶父想要自己當國君已完全無望。混亂之際，慶父自己也乾脆選擇逃亡，跑到莒國躲了起來。

慶父一跑，季友帶著公子申回到曲阜，擁立為新君，是為魯僖公。為除後患，季友馬上派人帶上厚禮前往莒國，請求莒國將慶父遣返回魯。莒國真是個奇怪的國家，雖小而強，與齊、魯歷來關係密切，周邊國家有事，逃亡的人經常會跑去莒國躲避，而莒國也往往來者不拒。齊桓公落難時，也曾避禍於莒，不過後來莒國土地大多為齊所吞併，這是後話。言歸正傳，莒國面對季友的請求做出了明智的判斷，立即安排人將慶父等人遣送回國。行至密地，心存僥倖的慶父派公子魚先行前往國都請求赦免。結果當然不難想像，被視為禍根亂種的慶父註定不可能再存生機。絕望的公子魚一路哭著返回，人未至而聲先聞，慶父心知回天無望，徑直上吊了。慶父自殺，魯國動蕩不已的局勢頓時平復，正應了齊大夫仲孫所言。

而自庄公離世以來魯國所發生的一切動亂，其實都還與哀姜這個女人脫不了干係。身為庄公的妻子，先是與小叔子慶父勾搭成奸；公子般被殺，也是因為慶父欲立哀姜妹妹之子公子開的緣故；閔公之死，哀姜也預先知情。因此，慶父死後，哀姜自知難免於責，跑到邾國躲避。她的娘家齊國容不得這灘禍水在世，乾脆派人到邾國把哀姜抓來殺了，之後應齊僖公請求才將屍體歸還魯國，以便他們安葬（畢竟也是國母）。

六、季友往事

傳說季友將要出生之時，他的父親魯桓公請人占卜。占者說：「這是個男孩，名字當叫『友』，此人將成為君主的輔佐之臣，他的聲望地位有如其父。季氏亡，則魯不昌。」等生下來一看，這孩子手臂上果然有個類似於「友」字的胎記，於是按照佔者的說法為他起名為「友」。

匡扶國家有功的季友此後一直為國之柱石，為魯國政治穩定發揮了較大作用。魯僖公在其輔佐之下一步步成長起來，最終順利接管大權。魯僖公在位長達33年之久，算是魯國歷任君主中比較精明有為的一位。

季氏一族，與叔牙、慶父兩家一道，形成了長期影響魯國政治的三大家族，分別稱為「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因三家均出於魯桓公，故史稱「三桓」。一百多年之後，孔老夫子被舉為魯國司寇，試圖消除家族勢力對國政的影響，最終反為三桓所逐。老夫子政治理想破滅，只得徹底退隱，教書育人去了。三桓勢力基本退出魯國政治舞台，已是戰國時期的事了，距孔子施政又過去了差不多一百年。

歡迎關注微信公眾賬號「時拾史事」（historytalking）。想看輕鬆有趣的歷史？想了解正史中的八卦事？想知道歷史中的各種稀奇古怪？關注我就對了。你還可以通過網易雲閱讀、騰訊新聞客戶端、zaker、鮮果、flipboard多種形式搜索訂閱時拾史事。投稿請發historytalking@outl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