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侯：「低人一等」的戰國首雄

陳華 時拾史事

紛紛擾擾的中國歷史進入戰國時期後，以武會盟、存亡絕續的貴族戰爭漸次消亡。取而代之的是殺人盈野、掠地屠城、亡國滅種的諸雄混戰。很多曾經顯赫一時的諸侯國沒能走出可怕的戰爭叢林，不幸國破家亡，化作強國崛起的豐厚營養。相反，一些新興諸侯卻能在賢君能臣的帶領下，衝破重重阻攔，脫穎而出，後來居上。

連環畫：魏文侯

魏文侯生於公元前472年，姬姓魏氏，名斯，又名都，魏桓子之孫。前445年至前396年在位。前403年，晉國三大家族魏、趙、韓合夥瓜分晉國，逼迫周威烈王正式承認其為諸侯。魏文侯因此成為新興魏國的開國君主。

魏氏的祖宗們

魏的起源可追溯到周文王的第十五子畢公姬高。能夠受封於周初王族陵寢所在地畢原（今陝西咸陽，一說今陝西西安），足見其在周王室中的特殊地位。這與畢公奉行與周公相似的政策密切有關。周初，畢公在負責處理被紂王收押的犯人的過程中，寬大為懷，平反了不少冤獄，還表彰了一批因直諫受害的大臣，故而名聲鵲起，成為「周初四聖」之一。後來，他又作為顧命大臣，輔佐周康王，開創了成康之治，穩定了周初的統治。因此，他被封為公爵，比之眾多姬姓兄弟，算的上是出類拔萃的了。畢公的後人遂以畢為氏。（編：知道你們想說誰，憋著蛤）

可惜，姬高的子孫不太爭氣，春秋初年畢國亡於西戎，公子畢萬出奔當時蒸蒸日上的晉國。臨行前，畢萬算了一卦，得到《屯》卦之《比》卦。（編：那時候就是幹啥都得算一卦，還記得重耳嗎）卦師忽悠他說：「吉利。《屯》堅固，《比》進入，入則固，還有比這更吉利的嗎？所以，你必定在晉國蕃衍昌盛。」畢萬入晉後，受到晉獻公的重用，參與了多次滅國之戰，功勞顯赫。獻公特意將新掠來的魏地（今山西芮城）賞給他作采邑。

作為八卦大師文王的子孫，畢萬喜歡「每事卜」，對於受封土地這樣的大事怎能不卜呢？不過，這回與他倉皇出逃前的卜卦不一樣，他專門請了晉國掌管卜筮的大夫郭偃占算，官辦大神郭偃裝神弄鬼地推算一陣後說：「閣下的後代必會昌盛。你看，你的名字萬是滿數；封地魏是巍峨高大的意思。晉公一開始賞賜你就是要讓你高高在上地統治萬民，看來你的子孫必然會得到百姓擁戴的。」畢萬聽了很滿意，樂呵呵地到魏地做大夫了。對此，我總覺得先秦的人還算厚道，如果再過八百年的話，這卦傳到漢朝的某位皇帝耳中，恐怕十個畢萬也沒命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郭偃不是算命，簡直是催命。

好了，畢萬的子孫在晉國紮下根後，就以魏為氏，開始如雨後春筍般茁壯成長起來。畢萬的嫡子魏犨跟著重耳流浪有功，卻因殺害僖負羈受到懲罰，幸好魏犨的兒子魏顆很給力，在一個結草老人的幫助下率軍大敗入侵的秦軍，活捉了秦將杜回，被封在令狐(今山西臨猗)，他也被稱為令狐顆，其後人中有以令狐或令為姓者。可見，令狐是漢姓而非胡姓。魏顆的兒子魏絳更是了不起，被擢任為卿，和趙武一起主持晉政，從此步入了晉國的核心政治圈。

之後的魏氏在晉國諸卿的鬥爭中，很少強項出頭，只顧埋頭髮展，到了魏桓子魏駒時，成為與智、趙、韓並列的晉國四大家族。然後就是大家熟悉的三家分晉了。

魏氏的賢臣們

魏駒死後，孫子魏斯閃亮登場，卻趕上了個爛攤子。西有秦韓，南有楚，北有趙，東有齊，哪家都不是省油的燈，地處中央的魏國易攻難守，危機四伏。憂患的環境和勃勃的雄心使魏文侯決定在今後相當長的時間裡，關起門來苦練內功，也就是變法圖強。

要做好變法這件事，首先必須要有思想前衛，知法進取的能人。與別的君主臨時抱佛腳式地重金禮聘某位大賢解一時之急不同，魏文侯需要的是源源不絕的治國幹才。

他將求賢若渴的眼光盯上了正在西河講學的孔子高徒子夏。子夏屬於孔門中離經叛道的異類，他關注的問題不再是孔子一貫標榜的走回頭路的「克己復禮」，而是與時俱進的當世之政，希望執政者能夠取信於民，使民眾甘心為其效勞。子夏的西河大學是當時的一流大學，不僅培養出了公羊高和穀梁赤等學術巨匠，更教化出許多經世致用的實幹家，如魏文侯變法的主腦李悝就曾受教於子夏。魏文侯更是以子夏為師，在位期間時刻將取信於民奉為圭臬。（儒家大師亦能培養出法家能臣，可見在治國大道上不應存門戶之見，應擇其善者而用之。）

另一位大賢則是段干木，此人姓李名克，傳為老子後裔。因受封段地，號干木大夫，故稱段干木。魏文侯曾學蕭何月下拜訪。老段卻說「不為臣不見諸侯」，不見（大半夜的上門，非奸即盜，不如跑先）。文侯不以為意，每次都特意繞路在段家門前打招呼（扶軾致敬），誠意滿滿，終於感動了老段，得以相見。文侯的車夫問其緣故，文侯說：「我擁有的是權勢，段富有的是大義，若能強強聯合，豈不雙贏。」後秦國欲攻魏，有人勸秦君說：「魏侯擁有段干木這樣的輔政大臣，不好對付，咱們還是不要去碰壁了。」秦國立馬歇了。

第三位大賢是田子方。此公剛毅果決，傲王侯而輕富貴，名頭山響。魏文侯喝酒總找他。最能體現其風采格的則是他對太子擊的諷諫。一次，子擊路遇子方，忙下車行禮，子方卻不搭理。子擊惱了，心想我只是看在父親的面上敬你，你如何敢如此對我，就攔住子方問：「先生以為權貴脾氣大，還是平民脾氣大？」子方回答：「當然是平民脾氣大，權貴怎麼敢耍大牌！國君耍大牌會亡國，大夫耍大牌則會亡家。一旦權貴失國失家，會有很多人落井下石地搶走清算他們，那時的他們即便想做個平民也不成。而平民百姓卻沒事，你不搭理我，我穿上破鞋到哪兒都能安家，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所以當然是平民脾氣大了！」一番話點醒了高傲的子擊。不過，這位子方先生在魏文侯這裡始終是布衣之士，後來回到祖國齊國後，擔任過相國，治國有方。

如果說子夏三人是魏文侯的戰略設計師，那麼一大批當時最優秀的政治、經濟、軍事人才的輔佐則讓其順利稱雄戰國，這些人中的著名人物包括李悝、魏成、翟璜、樂羊、吳起、西門豹等。

魏文侯的首功大臣當推李悝。李悝主政期間，施行「盡地利之教」的精耕細作，總結推廣農副業成功經驗，綜合利用魏國的田地和山川，提高魏國耕地的單位產量和土地的使用率。同時，為了平衡糧價，李悝實行了平糴法（簡單說是豐年高價收，貧年低價賣）。不過李悝對後世影響最大的還是主持編著中國歷史上第一部比較系統的封建成文法典《法經》六篇。

科普：《法經》包括《盜法》《賊法》《囚法》《捕法》《雜法》《具法》，其中《盜法》《賊法》是關於懲罰危害國家安全、危害他人及侵犯財產的法律規定，是李悝認為關係國家命運最重要的部分（「王者之政莫急於盜賊」）；《囚法》是有關審判、斷獄的法律；《捕法》是有關追捕罪犯的法律；《雜法》是有關處罰欺詐、賭博、貪污、淫亂等行為的法律；《具法》是規定定罪量刑的通例與原則的法律。這套法律成為商鞅變法的藍本。

魏國宗室大臣魏成只在《資治通鑒》中李克與魏文侯談擇相標準時曾有提及。李悝故後，魏文侯有兩個繼任相國的人選，即魏成和翟璜，二人都很優秀，魏文侯一時拿不定主意，李克就給魏文侯開了個選人良方，說選人只需看他平常和什麼人親近，有了錢怎麼花，有了權怎麼用，沒了錢怎麼辦，沒了權怎麼過？魏文侯照方抓藥，選了魏成。翟璜不服，李克就對他說：「魏成將自己薪俸的十之八九都用在為國舉賢上，他所舉薦的人魏文侯皆師事之，你呢？」翟璜聞言拜服。

其實，翟璜也不錯，他所舉薦的吳起、西門豹、樂羊等也都是當世精英。而且，翟璜也很睿智善諫。一次，魏文侯借著酒勁讓大家評價自己是什麼樣的君主？酒桌上誰會說大老闆的壞話啊，自然是玩命吹捧。偏偏大夫任座說：「您是一位不賢明的君主。攻取了中山國不按老規矩封給弟弟，卻封給兒子。」文侯頓時怒形於色，準備處罰任座，任座嚇得跑了出去。見此情景，翟璜卻說：「我聽說賢明的君主，他的臣子說話就率直。剛才任座的話很率直，因此我知您很賢明。」非常高明的勸諫與馬屁，文侯聽了大喜，急忙將任座請回。不過，有的書上說，翟璜正因為巧舌如簧，所以被文侯夫人子夷看中，有了私情，這就有點八卦了，縱然翟璜出身狄人，也不至於有此膽量，再說魏文侯也不會容許啊！

樂羊是個狠人。他曾是翟璜的門客，後被翟璜舉薦做了討伐中山國（今河北石家莊）的主帥。（插播：樂羊之子樂舒就在中山國為官，樂舒曾殺死翟璜之子翟靖，而翟璜仍能舉樂羊為將，足見其胸懷。）樂羊出兵後，由於敵強我弱，遂行緩兵之計。消息傳來，朝中群臣誣告樂羊通敵。中山國君則殺死樂舒，煮成肉羹送給樂羊。樂羊為表忠心，竟坐在軍帳內端著肉羹一氣喝完，然後乘機揮兵滅掉了中山國。回國後，魏文侯將滿箱的告狀信送給樂羊當禮物，足見當時文侯是頂著多大壓力用人不疑的。不過，魏文侯到底不放心樂羊這樣的狠人，此後沒有再用其為將。順便帶一句，戰國名將樂毅就是樂羊的後人。

吳起塑像

魏武卒

戰國牛人吳起在狠勁上絕對不輸給樂羊，在其他方面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吳起當年為了在魯國謀將，竟殺死出身齊國的妻子，夠狠夠絕！臨死前，吳起緊抱著楚悼王的屍體讓政敵們射成刺蝟，最終那些射中楚王屍體的人也因觸犯楚法而為其陪葬。不過，吳起最厲害的還是訓練出了一支真正的戰國鐵軍――魏武卒。這支裝備精良、素質過硬、嗜殺好戰的鐵軍只用5萬人就在陰晉（今陝西華陰）戰勝了50萬秦軍，從而揭開了戰國時期新軍事變革的序幕，極大地激發了戰國七雄大規模組建常備軍的熱情。吳起鎮守河西期間，還發展經濟，修築城邑，把西河之地打造得鐵桶一般，使秦人如芒刺在背，卻又只能望河興嘆。著有《吳子兵法》的吳起成為後世與兵聖孫武齊名的大軍事家。

誠信待人的大老闆

那麼多戰國牛人扎堆在大魏公司，難免九龍治水，各逞其能，反到會壞了大事。這就要求魏文侯一定要當好龍頭，帶著這些強龍向一個共同目標前進。魏文侯管理眾多牛人的辦法除了給大家相應的權力和待遇外，最主要的就是誠信待人，讓大家充分感受到大領導的真誠與關懷，樂意竭盡全力地為其效勞。

某日，魏文侯宴饗大臣，忽然天下起了大雨。喝得正高興的魏文侯突然說：「抱歉，你們接著喝，我得出城去找主管山林的虞人，本來我和他約好今天下午打獵的，現在雨下得這麼大，我要去和他說一下，改天再打獵。」眾臣勸他不要去了，或者派個人去通知虞人，魏文侯不答應，說：「我與虞人親口約定的，豈能因為下雨隨便毀約而不親自告訴他呢？」遂冒雨親自前去知會虞人。文侯走了，眾臣自然沒有興趣再飲，不過大家心裡都很感動，堂堂魏侯，與一個小吏定約尚且如此守信，對我們這些大臣豈不更好，跟著這樣的大老闆混，靠譜！

魏文侯對於曾經的兄弟之國趙、韓也很夠意思。趙獻侯想聯合魏文侯消滅韓氏，韓武子則想聯合魏文侯消滅趙氏，趙、韓兩國先後遣使希望與魏定盟，魏文侯均給予了明確的拒絕。他認為趙、魏、韓三國緊鄰，且系出同門，彼此聯繫緊密，必須要和平相處，如果內鬥，就會被拖進封閉內耗的環境里，誰都無法發展。只有聯合起來向外擴張才是出路。魏文侯絕不落井下石且為趙韓著想的高瞻遠矚，讓趙獻侯、韓武子既慚愧又感激，在魏文侯的撮合下，三家以魏為首結成同盟，共謀霸權。

魏文侯還利用魏國處於天下中心的位置，鼓勵魏國百姓經商，使秦國的家畜、皮革、玉石，趙國的布帛、棗栗、皮革，楚國的鳥獸、橘柚、茅竹、絲綢在境內自由流通交易，魏國通過收取大量的商稅，使國庫日益充盈。（當然，做買賣也要講個誠信經營，想來在文侯的帶領下，魏氏官吏應該在這方面做得不錯吧）。

霸主就是霸主，管他是幾級

內功練好了，魏國的戰車不再止步於封疆之內，而是裹挾著魏文侯稱雄天下的無盡夢想，向著遠方隆隆駛去。

在西面，魏文侯把戰爭矛頭指向了夙敵秦國。在吳起等名將的指揮下，魏軍全取河西，修築長城，將秦國牢牢地壓制在洛水以西長達八十年，差一點就把秦國徹底變成西戎。而且最為弔詭的是魏軍將國內的先進經驗帶給了落後的秦人，讓他們提前感受到了封建主義的和煦春風，使他們爭著心向魏軍，這不能不說是秦軍的最大杯具！（看來，落後不僅會挨打，還會被嚮往光明的國人拋棄）！

至於白狄建立的中山國，對魏國來說，其實是塊飛地，更是塊燙手山芋，攻取容易治理難。為此，魏文侯派出了太子擊、樂羊、李克組成三駕馬車，文攻武衛，好不容易才搞定。（補充一下，中山國狼性十足，文侯之後屢叛，就在中山人民歡慶勝利的那個感人瞬間，後起的趙武靈王將這個成熟的蜜桃徹底收入了囊中）。

魏文侯要對付的敵人還有田齊。這個同樣是篡逆的君主，雖然與魏國有不少共同語言，但面對魏文侯的稱霸之路，也一次次設立路障。魏文侯好不容易利用齊國內亂的機會，聯合趙、韓進軍齊國，一直打到了齊國的長城，殺死齊軍三萬人，獲取了大量戰略物資，迫使田和被迫割地求和。老牌強國楚國也一直想要控制鄭宋，進而威逼三晉，還是魏老大挑頭，三晉合兵多次擊敗楚國，佔據了楚國霸佔的中原土地。此後，魏國新都大梁就是從楚國手裡搶來的。

三家分晉

如日中天的大魏公司也有鬧心的事，比如隨著魏國擴張的腳步越走越遠，趙魏韓的蜜月期終於結束了，魏文侯所謂的三晉聯合蛻變成以魏國為中心，拉攏韓國，藉機削弱趙國。如魏文侯打著驅逐齊國在衛國勢力的名義，將齊、趙一直爭奪的漳水南岸地收入魏國版圖，使趙國在漳南多年經營的辛苦白費了。魏文侯在漳水向南最突出的部位建立了鄴城，派出得力幹將西門豹把這裡打造得鐵桶一般，迎頭阻斷了趙國的南進之路。至此，魏文侯的霸氣側漏，趙魏之好變成了笑柄。

魏文侯憑著自己的一番大展宏圖讓天下人見識了大魏雄風。下一步，先上車後買票的魏文侯就要化家為國，補辦立國的法律程序。為此，魏文侯聯合趙、魏、齊這幾大冤家一起逼迫周威烈王正式承認四家為諸侯。對此，死要面子的周威烈王耍了個小心眼，只封四家為侯爵，比他們原先主子的公爵低了一等，算是陰了四家一把。不過，四家本就是要個名份，至於是幾等爵根本不在乎，而且再過不了多少年，四家的子孫都會稱王的！這也是魏文侯為何沒有被稱作魏文公的原因。其實，早在春秋混戰之時，各國對自己是幾級領導就根本不太當回事，大家搶果果的時候，看的只是拳頭，不是名頭，只有在《春秋》這本書里還勉為其難地論一論。所以，魏文侯也就無怨無悔地以侯爵的身份登上了戰國首雄的寶座，開啟了大魏國短暫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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