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麾下的頂級謀士李岩，是否真有其人？
作者：覃仕勇
中國歷代農民起義領袖裡，人生像過山車的，比如明末李自成！早年幾十萬人被打到剩十八人，竟就鹹魚翻身，拉了百萬隊伍建了「大順」政權，旋風似把明朝首都北京端了。可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吳三桂拉著清兵一殺來，立刻就現了形，直到在江西九宮山落得虎落平陽，被一群地主民團一頓胖揍打死。
為什麼會這麼起伏？公認一條，全拜一個傳奇人物所賜：當年能奇蹟翻身，全靠這傳奇人物幫忙，後來被活活追殺到死，也是因為他磨沒拉完就殺驢，把這傳奇人物害死，一生成敗，全系此人。
這個傳奇人物，就是李自成麾下的頂級謀士：制將軍李岩！
一
在各類明末史料里，李岩都是個熟臉，但也正因為太有名，所以多年以來，他有爭議的史料很多，傳說很多，真正確鑿的正史，卻是相當少。
較早記錄李岩事迹的是趙士錦的私人日記《甲申紀事》、西吳懶道人口授的《剿闖小史》和蓬蒿子編的《定鼎奇聞》。
但這幾個史料里，身為崇禎年間工部主事的趙士錦，寫的都是個人見聞，以他的等級，零距離接觸農民軍高層機會少，所以說起李岩，只是寥寥數語。《剿闖小史》更不靠譜，就是個演義小說，內容以瞎編居多，但由於其流傳較廣，到了順治年間，有人以這小說為藍本，加工出一部更腦洞大開的李自成題材小說：《定鼎奇聞》。
而這《定鼎奇聞》又重要在哪呢？明末清初學者計六奇，寫著名的《明季北略》時，正是《定鼎奇聞》火熱暢銷時，計大學者翻過後，立刻拍案叫絕，竟大量照抄進它的《明季北略》里。
而不管哪一本小說，李岩都是書中重量級傳奇人物，待到計六奇一頓猛抄後，李岩也就跨界發展，隨著《明季北略》在學術界的聲譽鵲起，開始成了史學界眼裡的紅人。
另外兩位歷史學家，也跟著增磚添瓦，順治九年（1652）談遷寫《國榷》時，特意寫了李岩的身世，說他是河南杞縣生員，崇禎十四年投奔李自成，崇禎十七年死在李自成敗退山西的路上，然後是谷應泰的《明末紀事本末》，也做了類似的介紹。
而他的身世，也隨著清朝統治的穩固，不斷被人補充。比如大詩人吳偉業，又補充了他的家世，說他父親是閹黨成員，明朝兵部尚書李精白，後來因為愛上了賣藝女子紅娘子，從此因為愛情而受感召，毅然追隨李自成，走上造反之路。
等到乾隆皇帝編《明史》時，以上幾種說法，經過照單全收後的加工，終於形成了完整故事：李岩原來叫李信，河南杞縣人，天啟丁卯年舉人，父親是天啟年間兵部尚書李精白。一開始就是個樂善好施的公子哥，人稱「李公子」，可崇禎十三年天下大旱，李岩為百姓請命求賑災，反而被縣官宋某抓進牢里，這下宋縣官不作不死，被李岩紅顏知己紅娘子，帶一群紅了眼的饑民砸了縣衙後打死，李岩也被撈出來，然後一道投奔了李自成。從此鞍前馬後出謀劃策，特別是發明了「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的雷人口號，一下惹得李自成驟然獲萬民擁戴，從此順利取天下，在北京建立大順政權。可隨後李自成花了眼，沒聽李岩的勸告，以至連戰連敗，更遷怒於李岩，竟聽信牛金星讒言，把李岩和弟弟李牟一起殺害，干出了自毀忠良的蠢事！
這個記錄於《明史》的故事，從此作為官方史料流傳，但是也一直有人有不同意見，這個形象重量級的李岩，也許是個根本不存在的「烏有先生」！
二.
歷史上真沒李岩這人？
最早持這意見的，就是明末清初學者鄭廉，他實實在在參加過羅汝才的農民軍，還在裡面混了好些年，著作《豫變紀略》，公認明末農民戰爭的第一手資料！
也就是在這極權威的《豫變紀略》里，鄭廉言之鑿鑿：所謂李岩是杞縣人的說法，完全瞎掰，自己家就離那裡百餘里，朋友也很多，從沒聽說有這號人。混了那麼多年農民軍，更沒聽說李自成麾下有這麼個人物！
而驗證鄭廉這說法的，就是清朝康熙年間修成的杞縣地方志。裡面不但沒有李岩這個人，甚至連李岩傳說中的老爹，號稱兵部尚書的李精白也沒有。更荒唐的是，那個不作不死抓李岩後被打死的宋縣官，在地方志里也沒這人，李岩鬧出砸縣衙風波那年，杞縣的兩任縣令一個姓蘇一個姓呂。
對照這些當地記錄說，《明史》上綜合出來的李岩故事，貌似全是假的！
再刨根問底一下，比如往爹這輩刨，李岩的父親李精白，明朝確實有，但按照《阜陽縣誌》說，人家明明是安徽阜陽人，而且兩個兒子一個叫李麟孫一個叫李鶴孫，跟這傳說中的兒子李岩，八竿子都打不著，也是假的！
而隨著歷史的演進，特別是清朝的滅亡，這些在清代長期被有意無意無視的疑點，也終於浮出了水面！終於有一位重量級學者忍不住發聲了：顧誠！
作為海內知名歷史學者，顧誠以考證嚴謹著稱，1978年，經過長期考證的他，終於發表了《李岩質疑》一文，立刻在國內外引起轟動。
在這篇名作里，顧誠先生綜合上述各類史料，進行抽絲剝繭的分析，指出好些李岩事迹里的硬傷，尤其是一大自相矛盾處：李自成軍中姓李的「制將軍」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李過，另一個是李友，並沒有叫李岩的。
而李岩因讒言被殺的悲情故事，顧誠先生經過分析，也認定根本不存在，最終有了他信誓旦旦的結論：「在沒有見到可靠的第一手材料以前，我是不相信在明末農民戰爭中曾經有過李岩這個人物的。」
從理論上來說，雖然顧誠先生的這個結論並沒有百分之百否定李岩其人的真實性，但經過其抽絲剝繭式的層層分辨剖析，史學界已經接受了「史無李岩」的定論。
那麼歷史上，就真的沒有李岩這個人？
四
自從顧誠的文章發表後，學術界的贊同聲，確實越來越多。「沒有李岩」的說法，也逐漸深入人心！
但是再一次反轉，卻在二十一世紀出現了！
2002年，河南省焦作市博愛縣孝敬鎮唐村李姓家族發現了一部失傳多年的家譜，該家譜為康熙五十五年李姓先人李元善所修，上面明確記載有距康熙時代不遠的李岩事迹。
就是這部家譜里，解釋了之前所有關於李岩身世的疑點：李岩確有其人，但籍貫搞錯了，人家是博愛人，叔父叫叫李春玉，字精白。不是那位名人兵部尚書李精白。
如果重要的史料，究竟是怎麼發現的？說來也很神奇：當時博愛縣農場紀委副書記李立炳，2002年退休後幫唐村家族裡續寫家譜，但寫家譜卻缺史料，只能到處撒網找，竟從西安一個叫李成海的原唐村人家裡，找到一本康熙年間手抄的《李氏家譜》。
經歷了這番低概率奇事後，這部家譜的內容，也令人震驚，不但記錄了家族從洪武年間從山西遷到河南的歷史，更揭出驚人真相：家族好些子弟，明末參加了農民軍！
但如此重要線索，李立炳當時卻無感，只是帶回來後繼續修家譜，但不久以後，又有村民發現了唐村和李村間的墓誌，李立炳將兩者一聯繫，這才意識到，這部家譜中，正藏著那個史學界爭吵了幾百年的答案：李岩身世之謎。隨後這家譜送到了縣誌辦，各級領導都驚了。
聞訊趕來的鄭州大學王興亞教授，則通過對《李氏家譜》的細緻辨別，找到了這家譜里的答案：家譜里的李信，就是那位李自成身邊的傳奇謀士——李岩！
李岩生父為李春茂，有兄弟四人，大哥李倫，二哥李仲，三哥李俊。李岩的叔父李春玉，字精白，無子，以李岩為嗣。人們因此稱李岩為李精白之子。李信與二哥李仲（號大亮）關係最要好，哥倆和姑表陳奏廷一起到千載寺拜師練拳，因考武舉弄出命案，一同參加了李自成起義軍。李岩遇害後，李仲回到鄉里，以授拳為生。
編修《李氏家譜》的李元善是李仲的第四子，因李岩無子，李仲將李元善過繼給李岩承嗣。
李元善記錄李岩的事，其可信度無疑遠高於其他史料。
李岩身世之謎終於大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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