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itama新聲：我們也是人
封面來源：《Hackadoll》
商業新聞網站「HARBOR BUSUNESS Online」在昨日刊載了一篇新聞，題為「10月期播放的動畫陸續延期播出，異常事態的背景在於製作現場的嚴酷環境」，報道了《Longriders!》和《無畏魔女》兩部動畫由於製作日程緊張而相繼宣布延期播出的消息。
（註：新聞里把《Occult;Nine》前兩集從在線視頻服務下線也視作延期播出，但這部下線的原因應當不是製作進度問題）
新聞援引「熟知內情的動畫業界相關人士」發言，表示從去年開始，業內便紛傳「2016年危機」這一說法。
該人士表示，近年來動畫節目的製作數量已經超過了日本動畫業界全體的能力範圍。而到了今年，大家普遍認為這一現狀終於無法再持續下去了。
比如說，對動畫來說很重要的Lay-out和原畫，原本至少也需要4～6個星期才能完成。然而，如今幾乎沒有什麼作品能夠保證這種充裕的日程，其中甚至有作品只要一星期就必須完成Lay-out和原畫。大家早在幾年前就覺得已經到了極限，沒想到條件竟然還能一天更比一天差。
而一部分動畫人惡劣的勞動環境，也是這一事態的根本原因之一。
動畫人畫一個鏡頭的Lay-out和原畫只能收到幾千日元的報酬，不得不同時接下多份工作，才能維持生計。所以難以預估他們何時才能完成工作。
況且，作畫往往都是自由職業者，所以業界難以培養新人。結果就是越來越多的新人作畫連最基本的技術都沒有掌握，但因為前輩們過多的工作量和緊張的日程，不得不趕鴨子上架讓這些人來畫原畫。而這就導致收到的原畫水平低劣，增加了作畫監督的負擔。如果沒有作畫監督的修正，根本無法保證如今的動畫作畫的高質量。
另外，現在的動畫不得不採用人海戰術，讓多名作畫參加，而他們完成的成品是要由製作進行來回收的。但是作畫又大多都是自由職業者，沒有統一的工作時間，有人白天工作，有人晝伏夜出，其中還有人沒法按時交稿，大家的工作方式也各不相同。而製作進行要配合這麼多的作畫，回收成品，承受著極大的負擔。一旦進度跟不上，就要靠很少數人的努力來想辦法挽回，這也導致了日程比以前更容易崩壞。
而值得注意的是，本次宣布延期播出的動畫都沒有在五大核心電視台播放，而是在TOKYO MX等地方電視台播出。該人士說，最近的動畫節目主要在不從屬於五大電視網的獨立電視台播出，所以從製作者的角度來講，延期播出的門檻比以前在核心電視台播出時更低了。當然，以前也有過無法按時播出的例子，但是像是東京電視台那種核心電視台肯定是比TOKYO MX更嚴格。
特別是10月開始的兩部動畫在第3、第4集的時候就沒有辦法正常播出了。一般來說動畫製作都是越往後進度越趕，但是這兩部動畫開播之初就宣布延期，問題就顯得更加嚴重，可能從一開始製作日程已經崩壞了。
該人士指出，日本文化廳和經濟產業省都從不同的角度對動畫做出支持，但是要改變業界的畸形構造，還是必須得靠業界自己的努力。問題是，要由誰來舉這個變革的旗幟呢？現實是只要業界中人都還在為了讓作品及時播出而疲於奔命，就很難有餘力去給業界帶來改變。
（http://hbol.jp/114251）
這篇文章在網路上引發了很大反響。動畫從事者紛紛藉機發聲，再度就動畫業界面臨的危機公開陳情，並呼籲業界做出變革。
平川哲生等多名從事者指出，在今年10月的動畫已經接連出現製作日程崩壞的情況下，明年1月播出的動畫將會面臨更加嚴峻的人力不足。這再和承接日本動畫外包的主力軍中國、韓國的春節長假相疊加，明年1月的動畫面臨的豈止是難關，簡直就是地獄。
佐藤龍雄看得更遠一點：因為要給10月動畫救火，現在應該已經開始製作的明年4月的動畫也會難以召集人手，這也是一枚兇險的定時炸彈。想到這裡，他就冷汗直流。
這一方面是因為如今的動畫全都是一季度、兩季度，需要頻繁地募集製作班底；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製作人員沒有了重疊期。
作畫固然忙得不可開交，監督的工作也要因為音響部門的日程而一再往前推，結果導致拿著半年的費用，卻要干一年半甚至兩年的活。熟練的人可以讓不同工作巧妙重疊，但是不諳此道的新人就無能為力了。
（https://twitter.com/seitenhyohyo）
與此同時，新聞中將動畫未能按時播出歸咎於動畫製作一方，這也招來了一些製作者的反駁。例如《DAYS》監督宇田鋼之介雖然贊成文章的整體內容，但同時也否定了文中「延期播出的門檻降低」的說法。
宇田說，不管是什麼形式的作品，都絕對不會有主動開天窗這個選項。決定延期播出的製作人員，一定也都是內心飽受煎熬，但實在事非得已，才做出這種壯士斷腕的選擇。致力於為大家提供歡樂的動畫從業者，是極不情願將幕後的艱辛擺上台前的。他希望這一點得到大家的理解。
《關公說事》監督永居慎平和《戰姬絕唱Symphogear》第一季監督伊藤達文也對文中的這一說法表示抗議。
永居此前曾經說過，動畫業界的交流模式是：
經營 製片 片場。
由於經營方刻意把製片當做盾牌，實際幹活的人和給錢的人沒有直接溝通的機會。所以經營一方覺得經費已經足夠充足了，而片場卻覺得遠遠不夠。
伊藤達文也認為，永居所說的，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動畫之所以能夠按時完成播出，依靠的是片場製作者們的自尊和誠意。而投資和製片卻利用、壓榨製作者們的這種精神，為自己謀取利益，這才導致業界窮途末路。如果按照資本主義的法則，製作者們捨棄自尊和誠意或許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但這樣反而會給自己引來非議。
演出家佐山聖子回想起自己還是製作進行的時候，曾經在深夜收到海外公司發來的一封傳真，上面只有一行字：
我們也是人。
想要用低價讓別人給自己賣力的人，甚至連對方是人類這一點都會忘記。而在多年之後的現在，仍然有這麼一群人，別人不站出來主張自己是人類，他們就意識不到。這讓佐山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為什麼明明製作者們已經精疲力盡，動畫作品的數量卻在一味增加？《薄櫻鬼》監督山崎理解釋說，這是因為動畫作為一個投資對象，有利可圖。日本銀行為了振興經濟，大量加印鈔票，以提升通脹率，導致市場中流通的貨幣過剩。而持有大量鈔票的公司就要尋找投資對象，動畫也就成為了他們的候選。
得益於製作委員會制度，投資人可以同時向多部動畫投入相對較少的資金，如果其中有一部成功，就能拿到不錯的回報。這樣一來，對投資人來說，當然是作品的數量越多，賺錢的比例越高。
為了實現投資人的意圖，製作公司大量地推齣動畫企畫，就算自家的製作人手不夠，只要能拉到投資，就能通過。然而很多公司的經營者和動畫人卻沒有意識到，現在的時代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說你就算自家沒人，只要能聚集獨立的作畫，就能做出一部作品了。
拉到大企業做靠山、擁有資本的製作公司，用金錢的力量，把外包公司培養出來的人才拉攏過來為己所用。動畫人自己又都是自由工作者，誰給的條件好就跟誰走，而且也會為了多賺錢而同時進行多份工作。整個業界連最低限度的規矩都無法保證，結果就是沒有辦法培養新人，製作日程也一團漿糊。
然而已經上了這條賊船的製作公司，為了維持公司正常經營，還是必須得繼續製作新動畫。大多數製作公司就算做了動畫也沒有著作權，所以為了生存只能繼續一直推出廉價的企劃。
山崎提出，最理想的還是像京都動畫一樣，扎紮實實地在公司內部培養人才，同時樹立公司的品牌形象。他認為，做不到這一點的公司，今後將會無法存活下去。
（https://twitter.com/LeeYamakun）
導致動畫數量增加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新製作公司的不斷成立。作畫安西俊之解釋說，規模較大的動畫製作公司不會輕易倒閉，公司高層也會比較穩定，很少換陣。所以製作主任和製片人等人缺乏升職空間，為了出人頭地選擇離開公司另立門戶，這樣一來，小公司就越來越多。但是這些小公司沒有成績，為了維持公司經營，只能去接大公司不幹的那些給錢又少工作量又大的工作。偏偏這些小公司自己才是最缺人手的，這就導致了惡性循環。
安西認為這些越來越多的小公司可能沒幾年就會倒閉，所以獨立的作畫一定要甄別合作對象，尋找那些不會輕易辭職的製作，和大公司建立好渠道。
（https://twitter.com/syun2005a）
聲優中田讓治也對此表示關注。他引用了自己行業的例子，說：當初是那些聲優前輩的在日本俳優聯合的名下，冒著被封殺的危險示威抗議，才建立了如今聲優界的等級制度。雖然等級制度的是非功過可能有爭議，但正是因為有了等級制度，聲優才能夠成為今天這種受到年輕人嚮往的工作。
而製作公司也和聲優一樣，如果大家不聯合起來，一個人一個人可能無力改變什麼。但現在難得動畫開始受到認可，動畫電影也獲得票房成功，中田認為，如今正是調整基礎的時機。就算減少作品數量，也要改善片場日程管理、增加製作預算。如果不這樣的話，或許今後的動畫業界只會在消耗戰中越陷越深了。
（https://twitter.com/joujinakata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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