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大司馬:屌絲們所不知道的孔子
上個世紀以來因為文化憤青和意識形態的影響,孔子的形象被嚴重扭曲,不是「打倒孔家店」、就是「孔老二遭難」,簡直被黑得不能再黑。
今日主流輿論雖然不再公然以孔子為敵,但餘波所及,很多對歷史文化毫無了解之人,以一種不可救藥的屌絲心理,動輒嘲笑孔子「百無一用是書生」、「只會空談幹不了實事」、「混不好才去裝逼」、「博出位來騙飯吃」,好像這樣說幾句,自己就勝過了至聖先師孔子,就獲得了一點可憐的優越感。
現在大司馬就用他們能夠理解的語言來告訴他們,即使撇開思想和文化上的偉大成就,只從庸俗的功利角度來看,孔子也比大部分人要牛逼得多。
套用他們最喜歡說的「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其實這句話不對),成功人士孔子既然不是他們can比的,就不要瞎BB了。
那麼,如果從世俗功利的角度來看,換到今天,孔子會有哪些身份?
官二代
孔子的祖上出於殷商王室。
周朝消滅商朝後,封殷商王族微子啟於宋,建立宋國,孔子祖上由殷商王室變為宋國公室。
西周后期,孔子先祖弗父何從公室中分出,為宋國之卿,由諸侯之族轉為公卿之族。弗父何及曾孫正考父,都是宋國名臣。
春秋早期,宋國內亂,孔子先祖孔父嘉被華父督所殺,宋國華氏始強。孔父嘉曾孫孔防叔畏華氏之逼,逃奔魯國,世為魯國大夫。
孔子之父叔梁紇是魯國大夫,也是當時著名猛將,偪陽之戰中曾經手托千斤閘,揚名諸侯。
所以,孔子其實是屌絲們最崇拜的官二代、官N代。
但是很可惜,孔子是世代的貴族,行事有自一套規範,而早死的叔梁紇也不是什麼貪官,不會轉移資產到齊國銀行,孔子並不像他們想像中那樣炫富鬥狠,左擁右抱。
職場精英
孔子幼年喪父,家道中落,不得不出仕養家。
春秋時代的高官和政務官被大貴族壟斷,中下級官吏多為國家和大貴族管理具體的事務,可以視為被僱傭了領薪水的職員,他們的圈子職場性質比官場性質要大。
就是在職場上,孔子也混得不錯,能勝任會計、牧業管理等多個崗位,而且肯定做出了一點名聲,才能為齊、魯國君(CEO)所知,今後設帳收徒時,才能來那麼多人。
另外,孔子主動完善職業技能,對與職業有關的農業、園藝也頗有研究,否則後來樊遲也不會問他園圃之事,雖然孔子自稱不如老農、老圃,但那一是自謙,二是不大感興趣,並不是不會。
孔子自己就說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後來孔子擔任魯國中都宰,一年之內使中都大治,在中下級官吏的業務範圍內不愧是能吏,後來在高級官員任上又不愧為名臣。
這樣的職員,無論在哪個老闆手下都是人見人愛,在雞湯文里更是典型的職場精英、成功人士、人生贏家,等等等等……
高官
孔子中年以後,聲望大增,其時魯國政局動蕩,孔子因緣際會成為魯國高官。
春秋時代,魯國國政長期被魯桓公的子孫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把持,史稱三桓。但到孔子時代,三桓也日益脫離實際政務,權力被家臣把持,進入「陪臣執國命」的時代。
季孫氏的家臣陽虎作亂後,三桓意識到跟國君的矛盾已經讓位於跟家臣的矛盾,有意與國君聯盟以自保,於是季桓子默許了魯定公起用一向主張強化公室權力的孔子。
孔子一年內從中都宰到小司空到大司寇,並且暫代宰相執政(攝相事),完成了坐火箭式的官場三級跳。
其官階換算到現在相當於魯國最高院院長兼國務院總理,魯國是當時的中等強國,大致相當於今天的一個省,所以孔子官職最高時幾乎做到了一省長官,而連個普通公務員都崇拜得不行的屌絲們居然認為孔子混得不好,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名臣
孔子主持魯國國政後,開始了墮(huī)三都的大手筆政改,盡顯名臣風範。
三桓各有一個老巢,叔孫氏有郈邑,季孫氏有費(bì)邑,孟孫氏有成邑,即所謂三都,但這時都被家臣把持。
孔子趁勢向國君提出墮三都,即建議毀壞三都的城牆的建議,國君自然可以藉此收權,三桓也可以擺脫被家臣控制的尷尬局面,於是與魯定公和孔子達成一致,支持墮三都。
孔子這一條計策,實現政治理想的同時,兼顧各方利益,具備切實的可操作性,可見孔子實是政治操盤的高手,絕非後世腐儒可比。
而墮三都的計劃,在實施中也進展順利,幾乎成功。
叔孫氏的郈邑曾被齊國奪取,這時歸還不久,還沒有任命宰官,輕鬆的拆掉了。季孫氏的費邑,宰官公山不狃叛亂,被孔子平定,費邑也被拆掉。然而在孟孫氏的成邑那裡遭遇了挫折。
成邑的宰官公斂處父較得孟孫氏信任,這時提醒孟懿子,拆了老巢孟孫氏就沒有保障了,而且齊國部隊沒有成邑阻擋可以長驅直入到魯國都城,於是孟孫氏暗中支持公斂處父,魯國的大軍攻打成邑失敗。
季孫氏、叔孫氏也回過味來,而齊國忌憚魯國公室復振實力增強,也開始搞小動作,魯定公收回一定權力,也是小富即安,於是孔子的墮三都政策至此終結。
雖然墮三都最終失敗了,但孔子在此過程中體現的謀略、眼光、操作,縱不及當時第一流的大政治家,也是相當的出眾。那些對「陽謀」、「手腕」、「情商」津津樂道的屌絲們居然說孔子無用,豈不是奇哉怪也。
儒將
墮三都過程中,費邑宰官公山不狃先發制人,奇襲魯國國都,魯定公和季桓子措手不及,被費邑的部隊包圍,情勢十分危急。孔子指揮申句須、樂頎奇襲公山不狃,大破費軍,救出國君。
孔子雖然在衛靈公、孔文子等人的面前一再自稱「軍旅之事,未之學也」,但其實深通軍事,對軍事常有卓越見解,如「不教而戰,是謂棄之」、「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有文事者必有武備」等等,都足以垂範後世。
而且他還把軍事技能傳授給弟子,孔門弟子冉求在郎之戰中大破齊軍,自稱軍旅之事「學之於孔子」,屌絲們的最愛,「殺妻求將」、「變法強國」的戰神吳起,先後求學於孔門弟子曾參、子夏,說起來也是孔門的再傳弟子。
孔子之所以給我們留下不通軍旅的印象,是因為他深明戰爭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反對不義的戰爭,主動隱藏自己的軍事才能。
這自然不為推崇「王八之氣」、「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屌絲們所理解,所以他們可以毫無負擔的大罵孔子「腐儒無用」,對當今社會最缺的兩項美德克制和堅守大加鄙視。
外交家
春秋時代,晉楚爭霸是主旋律,但到後期,把持晉國國政的六卿內鬥,使晉國陷入衰落,齊國開始挑戰晉國霸權,拉攏晉國的盟國魯、衛等國。孔子相魯期間,齊魯為此舉行了夾谷會盟。
此次會盟,孔子軟硬兼施,折衝樽俎,盡顯外交才能。
首先,孔子預料齊國作為大國,會要炫耀兵威,認為「有文事者必有武備」,力主帶上軍隊。齊國果然派萊夷士兵劫持魯定公,因魯國有備,沒有成功。
儀式上,齊國又讓侏儒上來演滑稽戲,這在莊重的會盟上是非常失禮的行為,而且帶有侮辱的性質,孔子當機立斷,斬殺侏儒,又一次挫敗齊國的計策。
會盟結束時,齊國臨時加了一個條款,規定齊國出兵,魯國要出兵車三百乘助戰,這時如果硬頂會過於得罪齊國,但低調接受又會讓齊國予取予求,於是孔子放軟身段,提出以齊國歸還汶陽之田為交換,有條件的接受。
最終齊魯夾谷會盟成功,孔子也獲得齊國君臣的尊重。
齊強魯弱,而魯國在夾谷會盟中毫不吃虧,這按理說是喜歡「玩弄人心」、「空手套白狼」的屌絲們的最愛,但很可惜,他們對無限權勢的崇拜只會讓他們將一切禮儀、法則視為「裝逼」,而看不到其必要性。
中科院院長
上古貴族六藝為禮、樂、射、御、書、數。
禮、樂具有與神溝通的宗教意義,是貴族們在祭祀及意識形態方面的需要;射、御是貴族們「執干戈以衛社稷」的必須技能,是軍事方面的需要;書、數是行政技能,是貴族們治政方面的需要。
而孔子祖述先賢,六藝皆精。
禮樂方面,孔子對上古典籍進行整理,述而不作,去蕪存菁,修《詩》、《書》、《禮》、《樂》,撰《春秋》,序《周易》,著作等身,是一代學術宗師,國際影響極大(當時相對封閉的華夏諸國可視為一個單獨的世界),放到今天,一個中科院院長跑不了的。
當然,屌絲圈內反智主義盛行,對知識分子本來就充滿敵意,這個身份在他們那裡並不能為孔子加分。
鋼琴師
孔子少年喪父母之時,已經琴藝有成,禮樂斯須不去身。
孔子跟魯國國家樂師師襄學習彈琴,一段時間後即令師襄自愧不如。
後來孔子客居齊國期間,在齊國聽到上古的《韶》樂,與齊國的首席大樂師(太師)討論樂禮,學習古樂,三月不知肉味。
此後孔子即成為音樂界名流,經常跟各國的樂師談笑風生,單論音樂水平,其圈內知名度不在如今的郎朗之下,換到今天是妥妥的大鋼琴師。
不過,屌絲們對藝術的仇視尚遠勝於學問,視為雕蟲小技,不值一提,這一點也是不能為孔子加分的了。
神槍手
孔子既然六藝皆精,其中射箭一藝自然也拿手得很。
孔子之父叔梁紇本來就是魯國猛將,所以孔子也遺傳了一副好身板,《史記》說他身長九尺六寸,合今天的1米91,《呂氏春秋》說「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可見孔子射箭的基本硬體十分出色。
而軟體方面的射術,孔子也是練得極精,《禮記》載「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牆」,射得不好是不會有這麼多人看的。
而且孔子贊成弟子比箭,因為他認為射箭「內志正,外體直」,有助於修鍊心性,是一種有意的競技活動。
這換到今天,說是神槍手、槍王之王也不過分。屌絲們總是認為有力量就要打出來,否則就不叫有力量,孔子要是像他們理想中那樣,豈不是成了二龍湖浩哥了,又怎麼能成為萬世敬仰的聖賢。
秋名山車神
孔子射藝既精,駕車的御藝也不含糊。只不過他「博學而無所能名」,不像屌絲們那樣學了一點東西就急著出來打臉秀優越,所以很多才藝被自己埋沒了。
春秋時代以車戰為主,一車乘者3人,分別是車主、御戎、車右,都是貴族,每車配72名平民出身的徒兵,列陣而戰。車主持弩殺敵,車右揮舞長戈掃蕩敵軍,御戎則駕車出入敵陣,所以御戎駕車機動的同時,要注意軍陣變化,十分重要。
孔子有一次談到自己什麼技藝最強,原來他最強的還不是禮樂書數,而是射、御兩藝,最終孔子還是認為自己御比射要強。
他射箭已經那麼強了,駕車更強的話,那簡直是強得不像話,不在秋名山車神之下,說不定能架著戰車來個漂移什麼的。
成功學大師
孔門弟子三千人,賢者七十二,而且這七十二賢的成就涵蓋各個方面,可見孔子因材施教的成功。
其中冉求、樊遲、仲由(子路)擅長軍事,冉求、仲由又擅長政事,端木賜(子貢)是天下首富、外交高手;公西赤(子華)是禮儀專家;顏回、閔損、原憲是聖徒;曾參是學術大師;公冶長是語言學家、動物學家;宰予是辯論大師;宓不齊、巫馬施、高柴都是能吏。
而顓孫師(子張)、言偃(子游)、卜商(子夏)、澹臺滅明(子羽)、漆雕開等都各自辦學,從者如雲,培育人才無數,相當於今天的常青藤校長。
孔門弟子成功率如此之高,放到今天也是成功學大師,屌絲們喜歡拜卡耐基和雞湯文,怎麼就不知道拜孔子呢?
綜合來看,孔子即使從世俗功利的角度來看,也是一代牛人,其成就為屌絲們所未可夢見,不但是先師,而且是素王。
然而,以上這些頭銜與其說是對孔子的讚譽,毋寧說是對孔子的侮辱。因為孔子壓根就志不在此,他追求的是「大道之行」,對於一時得失、一身榮辱看得極輕,不然就不會放棄高官厚祿周遊列國。
而等到孔子困游時,他那些當文官、當武將、當首富的弟子往往也不計得失,棄官從游,「從道不從君」,這才是儒門的精神,也是一切文明共通的高貴精神。
孔子非不能取榮華富貴,而是「道不行」時,寧願「乘浮浮於海」、「居於九夷」,也不願苟且取容。而那個社會,也容忍人們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孔子對道的堅守,也與當今流行的「有奶就是娘」的價值觀迥異。我們今天為了生存,自然可以讓價值和理想向現實妥協,但底線是不能將惡行合理化、善行污名化。嘲弄聖賢自然也是言論自由,但其他人也有批評的自由。
子貢說:
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
對於至聖先師孔子,認知在不同檔次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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