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繁塵世里的故人之感

河北趙州柏林禪寺去過多次了，每次一看到那高大的青檐，我的心就一下子靜下來。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這座古剎幾經興衰，仍然香火綿延，高僧輩出。據記載，著名的譯經大師玄奘法師在西行印度取經之前，曾來此從道深法師研習《成實論》。

晚唐時，禪宗巨匠從諗禪師在此駐錫四十年，大行法化，形成影響深遠的「趙州門風」，柏林禪寺因此成為中國禪宗史上的一座重要祖庭。從諗禪師有一則著名的公案：唐朝時，有兩位僧人從遠方來到趙州，向趙州禪師請教如何是禪。趙州禪師問其中的一個：「你以前來過嗎？」那個人回答：「沒有來過。」趙州禪師說：「吃茶去！」趙州禪師轉向另一個僧人，問：「你來過嗎？」這個僧人說：「我曾經來過。」禪師說：「吃茶去！」

一句「吃茶去」，一碗「趙州茶」，代表著趙州禪師的禪心。參禪和吃茶一樣，是冷是暖，是苦是甜，禪的滋味，別人說出的，終究不是自己的。所以，萬語千言，不如「吃茶去」。

近百年來，柏林禪寺屢遭劫難，到1988年這裡重新進駐僧人時，殿堂、經像已經蕩然無存，只有趙州禪師舍利塔及二十餘株唐朝古柏，依稀寂寞屹立，昭示世人這裡曾是一處佛教古剎。

凈慧法師作為禪門泰斗虛雲老和尚的入室弟子，近幾十年來力復祖庭，自1993年起年年舉辦「生活禪夏令營」，率知識青年共修，將佛教文化與中國文化相互熔鑄，產生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禪宗精神，還其靈動活潑的天機，在人間，用禪的方法，解除現代人的困惑、煩惱和心理障礙，名揚國內外禪學界。

我每每陶醉於柏林禪寺的古意，那有些殘破的青磚，有些脫落的雕刻圖案，鬱鬱蔥蔥的柏林，大言無聲，悄步走過，想著在這深深的院落里，有過幾代僧人的努力與虔誠，有過許多艱辛的努力，這樣的人文，化宏大為微小，讓人感動。

寺內的路或寬或窄或深或淺，微塵不起，每一個角落的風景都可以入畫，青磚古樸簡練地凝結，結成一條條甬路延伸出去，那種大方格的鋪路方式詩意盎然古意盎然雅意盎然，每次走過，一格格地邁過去，總覺得自己的影子與足音，融入了這種蒼涼渾樸的深青色，讓我的心沉而豐富，思想穩而剛鍵。

這個地方讓我有故人之感。

這裡遠離了紅塵，讓人少一些塵心，多一些淡泊寧靜。腳下踩著千百年前高僧大德們靜靜走過的土地，悄悄走過，看房前屋後橋頭時不時掩住一叢修竹，形成一道綠牆，青白的天底上飛過一群灰鳥，兩行秋雁，這個精粹的地方，就該蘊育這樣精粹的文化，「泉渙渙兮漣漪，問何時最是可人，須領略月到天心，風來水面，亭標標而矗立，看這般無窮深致，應記取雲飛畫棟，雨卷竹簾。」

上千年，多漫長的歲月，經過了宋元明清朝的風雨，閱盡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朝代變遷與興衰，古剎就算是有情人，也該閉上眼睛說一聲「隨它去吧」，趙州和尚的傳說猶在，深刻禪語是人類追求安靜智慧的見證，看一看先人留下的古籍上，一種滿紙日月山川鳥獸魚蟲的洪荒太古之美，古則厚朴稚拙，美則艷絕人寰。禪，一個簡單的漢字，讓全人類有石破天驚的故人之感。

走在這淡了塵煙氣的紅塵里，一下子就能找回上百年前的歷史風光，盎然古意彷彿伸手可及，在吵鬧的繁華里找不到的故人感，在這裡竟意外尋回，這種熟稔，惟夢中才有吧。

寺廟上空，時時回落著佛樂梵音，聽梵樂里的悲憫與包容與宏大，像是一個巨大的溫泉，把我的心泡在裡面熨燙. 我覺出聲音里的懂得，覺得安慰，覺得通透。塵世種種，於取捨之間，不必讓自己太為難。人的心，應該是自由的，譬如，我們行走在路上，眼前猶是一線如綠的清幽，一轉身卻是撲天蓋地的莽莽蒼蒼，千般變幻會讓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過客感，你看一片片的喧鬧來了，一片片的喧鬧又去了，碧天無語，白雲亮麗，人不過是小小的過客耳，這種感覺，讓人心頭或悲或嘆或怨，興起無限的蒼涼感。閉上眼，千萬里的風景在眼前回放，篩選，流動，人是小小一芥，隨著車輪流動變遷。滿滿的山川河流不改，青山永在，綠水長流，幾十萬年幾萬年幾千年滄海桑田的變化，曾經的陸地成了深海，曾經的海底化成高原，深海里猶有山紋，高原上尚留有魚痕，這豈是我輩所能左右的？

禪告訴你，放下。放下就好。

儘力保持心情的時而閑適時而優遊，找到心靈的去處與歸依，收起流浪的輯槳，靜下心來，壓下舊日的飛揚浮躁，換上一份清淡天和。經風經月經星經霜經露經綠，歷練心境，臻於澄澈，小心護持著守衛著，塵心如水，滌去塵念，存一汪天然純正，生生不息。

「天下趙州」，這是一千多年前趙王對趙州禪師德化廣大的讚歎，也是對今天趙州禪風、趙州祖庭走向世界的預示。柏林禪寺，這一座千年古剎，鐘聲嘹亮，正將禪風向天下宏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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