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識途
老馬是在一個深夜忽然決定要離開的。
那是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夜晚,我們宿舍八個人七個人都坐在綠瑩瑩的電腦桌前,只有老馬早早躺在了床上鼾聲震天。
大概半夜兩三點的樣子,他的呼聲忽然停了,然後老馬直直的坐了起來,異常清醒的說了句:「我要走遍中國的32個省!」
「我靠!這傻逼肯定他媽的作弊!」老馬話音剛落,宿舍老大就摔了耳機對著電腦大罵,然後他望向老馬,平靜的說:「中國只有23個省,你轉一圈要是能再收復9個,回來兄弟我跟你混。」
結果老馬第二天真的去辦了休學,偷了老爸那輛除了喇叭哪兒都響的沙漠王子,用一個半人高的登山包裝了他認為足夠的行李,提空了銀行卡里所有的現金,站在宿舍門前跟我們道別。
「我以為你半夜發癔症,你還真走啊!你這一去,回得來嗎?」我看著老馬一臉的頹廢,不放心的問。
誰知老馬眼神堅定,在轉身的瞬間給我們留下四個字:「老馬識途。」
老馬本想先一路開去湖南找自己小學曾經的暗戀對象,結果剛上高速就走錯方向,莫名其妙的開去了西藏。
他在甘肅給我們打電話,說那裡的姑娘有種西北地區獨特的美,雖比不上南方美女的溫婉水靈,但卻幹練豁達,每見一個都是對心臟的一次重擊。他還說有機會我們一定也要過來看看,自己開著車,在綿延無盡的公路上,為路邊一個頭髮被風吹的散落臉頰的女生停車,帶她走上一段未知的旅程,聽她講一講自己的故事,或喜或悲,或真或假。在她指定的位置讓她下車,沒有親吻也沒有擁抱,她下車淺笑對你說聲謝謝,你深沉的祝好點支煙任她消失在車輪揚起的滾滾煙塵中。待這塵煙散盡,她已不見蹤影,彷彿只是誤闖入你旅途的一隻精靈,陪你走過不長不短一段寂寞的時光,如此而已。
我們從未聽過老馬講話如此文藝,感覺他像眾多聽著《藍蓮花》奔赴遙遠布達拉宮讓心靈接受洗禮的虔誠信徒,隔著電話也能感受到隱約聖潔的光芒。
結果第二天老馬就在電話里罵著靠說那姑娘是個騙子,下車時偷走了自己幾乎全部的現金。
老馬的卡也被家人鎖死,這次他是真的踏上了未知的旅程,連自己的下包香煙在哪裡都毫不知情。
老馬讓我們在網上為他找了家最近的沙發客,並按他的要求進行了詳盡的介紹,終於,在老馬就要露宿街頭的時候,有個女生接受了他的請求。
她叫「苦拉拉」,是個白天光鮮靚麗坐在辦公室晚上卻獨自在家裡暗自神傷的偽文藝女青年,我們在宿舍老大的帶領下圍擠在一台電腦前花了一個上午找出的五個女生之一,評分80。
老馬看了苦拉拉相片後專門在一家小餐館的洗手間梳洗打扮了一番,換了件相對乾淨的衣服,撒了少許six god,還用洗手液當剃鬚膏修了自己略顯滄桑的鬍渣。
見面之後老馬說苦拉拉不像相片里那麼好看,應該是修大過眼睛,調高過鼻樑,但依然是個不難看的女孩子,鼻翼兩旁有星星點點的雀斑,嘴唇薄薄的沒什麼血色。她瘦的嚇人,開門迎接老馬的時候只穿了件男款的大T恤,鬆鬆垮垮的像是撐在晾衣桿上的衣服。她會做可口的飯菜,但沒有一個是家常的,全部用奇怪的搭配將食材混合在一起,苦瓜豆角,香芋炒肉,檸檬燉雞,還有奶油青瓜湯。
這對於幾天沒有開葷的老馬來說就是場饕餮盛宴,他吃的盤空碟凈。苦拉拉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半笑的看著老馬狼吞虎咽的樣子,然後收拾好碗筷,給老馬端出了一碗紅的晶瑩的水果。
「這是什麼?」老馬拿了一顆放進嘴裡,酸酸甜甜,還有種奇怪的味道。
「五味子。」苦拉拉淡淡的說著,順手抓了幾顆丟進嘴裡,「酸甜苦辣咸,就像人生,你嘴巴里的是什麼味道,只有你自己知道。」
老馬一時間沒有體會出苦拉拉說這話的意思,苦拉拉便又開口問他:「你要睡哪兒?」
「沙……發……」老馬剛開口才發現苦拉拉的家裡除了桌子和衣櫃,剩下的全是各色沙發,紅木的,皮的,布藝的,藤編的……連她卧室里也沒有床,是一個亞麻布料的寬且矮的布藝沙發。
「很奇怪吧?」苦拉拉笑笑:「早些年的時候我痴迷於旅行,幾乎走遍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那時候沒有朋友,也沒有錢,所以就當沙發客,住過無數個沙發。於是錢也省了,朋友也交到了。可是我卻再也沒辦法在床上睡覺了……」
苦拉拉散開頭髮,隨意抓了兩下,背對著老馬從T恤里抽出內衣,丟在旁邊散落了幾件衣服的沙發上。
屋子裡燈光幽暗,窗外面月色撩人,老馬忽然覺得她有些迷人。
「找個你喜歡的沙發睡吧。」苦拉拉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回頭,她將自己窩進那個暗紫色的沙發,拉了條薄絨毯蓋著,一動不動,像只熟睡的貓咪。
第一次與一個陌生女子共處一室,老馬本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但奇怪的是,他睡得異常安穩。
我們原以為老馬第二天就會離開苦拉拉的沙發,但他卻發來了她的卡號讓我們將錢打給苦拉拉,說不能就這樣打道回府,要我們為他籌錢,不管怎麼說至少也要走到西藏。
對於我們這幫每天窩在宿舍打遊戲,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技術宅男來說,籌錢的過程是漫長的,於是老馬也開始了和苦拉拉漫長的同居生活。
這段同居生活共21天,前20天苦拉拉都睡在自己的沙發,老馬隔三差五的換著屋子裡其餘的沙發,而最後一天老馬終於爬上了苦拉拉的沙發。
老馬離開的時候苦拉拉抱著腿縮在沙發的一角,靜靜的看著老馬一點點收拾起自己的行囊,默默的點上一根細細長長的香煙。
「你為什麼不找個伴陪你一起旅行?」苦拉拉長長的吐出一口煙,問老馬。
老馬背對著她收拾東西的手忽然停了下來,片刻,他又繼續自己之前的動作,「這次旅程,我是一個人來的,就沒打算多一個人走。」
老馬知道自己的回答太欠抽,但苦拉拉並沒有生氣,或者說沒有表現出自己的生氣。只是良久,老馬聽到她嘴巴里輕輕吐出一句義大利語「Tira mi su」,老馬憑藉自己僅有的一點浪漫細胞判定出這肯定不單單是一款甜點的名字,但他沒問,她也沒有解釋。
這曖昧卻略顯尷尬的氣息終於被樓下咖啡廳的一首《Just one last dance》打破。老馬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離開苦拉拉後,老馬用剩下的全部話費給我們打了電話。他說我們長到這麼大,多多少少也見過不少女生,愛我們的,我們愛的,可到頭來身邊卻一個也沒有留住。追根到底就是一個字「作」!就因為作,我們放棄了愛我們的好女生,只是不知道這放棄有沒有結果。
老馬在電話里連續不停的說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將聲音調成功放打著遊戲渾然不知老馬什麼時候掛斷了電話。只聽著電話里忙音嘀嘀的響個不停,忽然有人問:「掛了還是停機了?」
良久,宿舍老大幽幽說了句:「買箱速食麵,剩下的錢給老馬衝上話費吧。」
於是我們給老馬充了足夠他跟我們煽情的話費,但他卻再也沒有打電話回來。
那天老馬掛了電話,沒有再為路邊想要搭順風車的人停靠,不眠不休一口氣開到了拉薩。當他像一名虔誠的教徒在聖潔的布達拉宮腳下仰望這天賜般的美景時,心裡想起的,竟然是第一次見到苦拉拉的場景。她背對著老馬站著,身材痩削,她緩慢又自然的解著內衣的背帶,然後從寬大的衣領拉出。每一個動作在老馬當時看來都那麼的充滿誘惑,可現在回想起來卻如同這美麗的布達拉宮一樣聖潔。
老馬就這樣抬著頭望著,沒有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老馬最終也沒有登上布達拉宮,就像他最終也沒有帶走苦拉拉。他只是在瑪布日山腳下久久站著,覺得流幹了這輩子所有的淚水。
老馬在夕陽中駕車離開了拉薩,在城郊的一家小餐廳吃了頓不算豐盛的晚餐。他忽然想念苦拉拉那些風格獨特的料理,如同她裝修迥異的小家,還有她古靈精怪的個性。
他離開的時候看到服務員送去旁邊桌了一份提拉米蘇,那是兩男兩女,其中一個是外國人。老馬猶豫了下,然後過去問他們說:「Tira mi su,是什麼意思?」那桌人抬頭看看老馬,一副急切又善良的模樣。
「我的朋友剛好是義大利人!」桌上一個女生笑著對老馬說:「Tira mi su,帶我走!」
「帶我走……」老馬在嘴巴里默默重複著,然後放了20元錢在桌子上說:「這個給我吃吧!」他端起那份Tira mi su兩口吃完,然後衝出門踩著油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之後我們陸續收到老馬傳來的相片,一個人,笑的很開心。宿舍老大翻著相片罵罵咧咧:「我看這混小子是不花光咱們的錢就不回來!」
一個月後老馬回來了,依然開著他那輛除了喇叭哪兒都響的沙漠王子,不同的是他的后座整個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暗紫色的沙發,上面放了薄薄的絨毯,而這一切,屬於那個叫苦拉拉的姑娘。
聽說那天老馬是在凌晨衝進苦拉拉的家裡的,他把苦拉拉從沙發上拉下來,然後邊搬沙發邊問她「還有什麼要帶走嗎?」而苦拉拉則頂著亂亂的頭髮沖他笑著搖頭。
「你是怎麼找回來的?」良久,苦拉拉問老馬。
老馬頓了頓,然後放下沙發,轉身望著苦拉拉,一臉的認真。
「老馬識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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