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戰略思想史：《孫子兵法》為什麼是一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戰略著作？中國戰略思想史第十一課

軍情 10-08

作者|鈕先鍾，著名戰略思想家、學者

來源|《中國戰略思想史》

現在進入主題，首先概論「孫子」這本書，然後再進一步分析其思想。在此先提出警語：「孫子雖非兵家之祖，但實為兵家之聖。」我國在孫子之前即已有兵家與兵書之存在。孫仔在其書中曾引述「兵法」和「軍政」各一段，那都是較早的兵書。此外，他在始計篇中更曾有「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這樣一句話，足以證明「兵家」這個名詞在孫子那個時代即早已通用。事實上，西周的太公、周公，春秋的管仲、孔子，也都有相當完整的戰略思想，雖然照傳統的意識而言，他們不算是兵家。所以總結言之，孫子並非兵家之祖。

但孫子在我國兵學領域中的地位是無人能及，真所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明代的茅元儀認為：「前孫子者，孫子不遺，後孫子者，不遺孫子」可謂定論。所以，孫子是正像孔子一樣，其為學也能集大成，其思想構成我國兵學的正宗和主流，而對後世的影響則更是至深且遠。因此，稱之為兵學之聖，絕非過譽之詞。

孫子全書不過六千字左右，但內容博大精深，文詞言簡意賅。其立論先政後軍，本末有序，其所提出的基本原則，的確可以說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傳至百世而不惑。後世著作在境界上、範圍上幾乎很少有人能夠趕得上，更不用說超越了。

已故的英國戰略大師李德哈特對於孫子可以說是推崇備至，他在替美國葛瑞非斯姜軍的「孫子」英譯本所寫的「前言」中，曾經指出「孫子」是對「這個主題」（戰爭藝術）的最早著作，但在其了解的綜合性和深度上卻無人能及。那也許可謂之為對戰爭知道的智慧精華。在所有過去的軍事思想家之中，只有克勞塞維茨可與之比較，但甚至他還是比孫子較「過時」，儘管他的書是在兩千多年後才寫的。孫子是眼光較清晰、見識較深遠，而且更有永恆的新意。

美國當代戰略家柯林斯在其所著「大戰略」一書中曾指出：「在古代形成戰略思想的第一顆偉大心靈是屬於孫子，其大約在公元前四零零年時的著作為世界上最早的戰爭藝術著作。他的十三篇是後世無人能夠超越。其觀念的大部分在今天的環境中所具有的意義並不亞於在他那個時代。」

為什麼像「孫子」這樣一本小叔，在古今中外的環境中能夠獲得如此巨大的尊重和推崇？那絕對不是偶然，二十的確有它的道理。就某些特點而言，這本書的確是獨步千古，現在就將其全書的幾個特點列舉如下：

一、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這本書是出自作者一人的手筆，既非由他人所記錄，也不是集體創作，既非語錄又非論文集。它是一本真正的書，能代表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其各篇的順序編排有其邏輯上的理由，十三篇大致前後連成一體，有頭有尾，綱目分明。這樣的書幾乎完全符合現代化的標準，在古代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過去也有人表示大致類似的意見。孫星衍曾經指出：「諸子之文皆由沒世之後，門人小子擇述成書，惟此是其（孫武）手定，且在列、庄、孟、荀之前，真古書也。」不過也有人因為發現孫子的書與同時代的其他著作在結構上有很大的差異，遂認為這本書可能不是那個時代的產品。梁啟超的說法可以作為代表：「吾依據其書之文體與內容，確不能信其為春秋時書。」不過，在某一時代中有超越時代的思想和著作出現，也並非不可能，而且在歷史上也還可以找到其他的例證。如果認為時代有一定的模式是任何人都不能超越，則也無疑於否定人類的文明會有進步的可能。

二，孫子全書十三篇是一本完整的原書應無異義，儘管後世曾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唐代杜牧說：「孫子數十萬言，魏武削其繁剩，筆其精功，凡十三篇成一卷。」其說實不足信，足以反駁它的理由有下述幾點：

1、古人用竹簡寫書，內容必須精簡，很不可能長至數十萬言；

2、曹操在注釋孫子兵法時曾有序言，其中明白指出，「十三篇重審計重舉，明書深圖，不可相誣」；

3、在今本「孫子」中，至少有前六篇和最後一篇的內容是非常完整，看不出任何刪削的痕迹；

4、在大路上所發現的漢簡是西漢前期的遺物，也可以證明原文為十三篇，儘管篇名排列與傳世本有少許差異，至於漢書藝文志所說：「孫子兵法八十二篇，圖九卷」，雖也曾引起很多爭議，但最多智能表示孫子在十三篇之外也許還有其他的著作，而並不能因此即認為十三篇內容不夠完整。

三、孫子是一位治學態度相當嚴謹的學者，此種態度在古代是尤其難能可貴。他的書不僅含有深遠的思想，而且在學術標準上也應獲得很高的評價。孫子對於書中所用名詞都有精確的界定，例如：「道者，令民與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畏危也。」（始計篇）又如：「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軍形篇）。這都是一種明確的定義，一點都不模糊，所以在讀「孫子」時，必須堅守其定義，對於他所用的名詞不可隨意解釋。

孫子有若干基本觀念也是始終一致，在其書中前後絕無矛盾。在度「孫子」時如果發現書中理論似乎有矛盾，甚或無法解釋，那大致都是由於後人竊改之所致，而並非孫子本身的過錯。像這樣一本古書，其中有脫落遺漏之處自所難免，而經過後人無數次的注釋整理，也自然很易於使原文受到若干改動，這也都可以算是事理之常，不足為怪，不過又還是很僥倖，留傳至今的「孫子」仍然還要算是相當完整，至少以現有的版本為依據，還是可以看到孫子戰略思想的全貌，並找出其中的精華。

四、孫子的書為什麼這樣受到後人的欣賞，還有一個不常為人所注意原因，那就是他的文章的確寫得真好。過去也早已有此感受，尤其是日本學者對於這一點似乎頗有認識。下面引述的是高瀨武次郎的意見：

孫子之文，精到而簡約，瘸著而峻潔，不愧春秋傑作……而其文亦虛虛實實，簡書潤通，不能增減一字……故孫子一書不但為兵家之秘寶，亦為文學上不可多得之大雄篇也。

此外，在大陸上對於「孫子」所進行的研究也已經注意到此一特點。一九九零年北京所舉行的第二屆孫子兵法國際研討會中，學者劉伶曾以「孫子兵法的語言文學藝術」為題發表論文。其中有云：

作為我國古代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孫武是中國文化史上偉大的軍事家，哲學家，同時也是當之無愧的語言文學藝術大師……他的不朽著作（孫子兵法）便是突出的代表。「孫子兵法」不僅是一部卓越的軍事哲理著作，而且也是一部開議論散文之先河的文學精品……對於後世散文發展給予深遠的影響。古代兵法，卷帙浩繁，為何孫子十三篇卻能長期流傳，其盛不衰，這同孫武駕馭語言的卓越才能和超群的技巧是直接相連的，可謂「文辭人皆誦習」。

以上所云都是事實，在先擒時代的著作中幾乎沒有任何其他的書可以與「孫子」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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