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小，詮釋另一種命運

回家的時候，暮色四伏，路邊的樹都被塗成黑色，唰唰唰向後退，很有秋天的樣子。

父親問我，你知道春已經進精神病院了嗎。嗯？我當時愣住了，一下子忘記父親說的是誰。大概五秒鐘後，我才錯愕，恍悟他說的春是我哥的發小，是小時候那個喜歡發出天問的小精靈。

我還記得，小學放學要排隊，我們因為家裡隔得近，分在一隊走。他喜歡去油菜花田捕捉蜜蜂，他總有辦法不被蟄。捉住後將它按在路邊的水窪里，看它振翅掙扎，盪出圈圈漣漪。那時候，他笑起來小臉上有個酒窩。我還不知道伽利略，不知道愛因斯坦，第一次聽說就是從他口中得知。

在我不追星的年紀，他大概算得上是我的偶像了。

在鄉下，一般孩子交好，家長的關係也不會太差。我們兩家的關係屬於世交型。相隔幾十米，常常往來，一起度過了兩家的黃金時代。兩個大家庭，一到雨後，就拎桶出門，在河邊池塘里，捲起褲管，搜羅螺絲。雨後的鄉村，空氣清新又靜謐，大人和小孩的歡笑蕩漾，甜得快要發燒。滿載而歸後，將螺絲泡在大盆里，晚上就會有一頓香辣螺絲盛宴。滿屋子的人群，吃得紅光滿面，高聲談笑不計分貝。那時候，沒人說起買房，沒人說起錢糧，單單只是享用這一刻的唇齒之香，吃到夜深，約好改天再出行。

經常有夜裡互訴衷腸的時候。沒有路燈，就手持電筒，帶著貼心小棉襖，來家裡侃大山。女人間的話題大多愁苦，隨著一碗碗米酒下肚，臉紅了，眼圈也就紅了。

後來，春一家搬去小學附近的山下，住進了新房子，兩家的聯繫因為距離，沒以前頻繁。

我和哥哥順利地上了初中高中大學，春卻不知什麼時候逃學，出去打工。幾個星期後回來，整個人就變了。變得不愛說話，整天只是躺在床上，把著遙控器看電視。

我有去過幾次。

第一次，和發小一起去敲門，屋內沒有人回應。隔了半晌，我們在院子里看雞飛鴨跑，春不知何時倚在門口，問我們是誰，還是熟悉的聲音，身材略肥。我有些吃驚，感覺事情或許沒那麼糟糕。我說，我是俊的妹妹。他眼底沒有波瀾，我於是又強調一遍，俊是我哥哥。他哦了一聲，轉身又回房間去了。

第二次，他躺在床上看春晚，我和他妹妹在門口呆立許久，也不知該說什麼。他妹妹說，他偶爾會登QQ，還把他的QQ號給了我，希望我能開導他。我數次打開聊天界面，卻不知該聊什麼。事情一忙，也就忘了。

現在，他已經進醫院了。

事情一步步變成這樣，我已然只有沉默和自責。前幾天在祠堂門前的廣場打羽毛球，遇到春媽在旁邊造房子。我問她這次是幫誰家造，她說，是給自己。我疑惑不解，不是已經有房子了嗎，怎麼還要添置呢。我下意識的覺得，向一個苦命女人追問，以滿足我的八卦之心，是自私的。於是，回家問了母親。

母親說，那幾年春媽帶春去過醫院，也見過心理醫生，還用過偏方，幾乎傾家蕩產，卻醫治無果。春終於進精神病院了，這才有人提點，說是當初搬家不對，搬到小學旁邊的山下，風水不好，看那隔壁誰誰，不是出車禍死了嘛。所以，現在選了個風水寶地，就在祠堂附近，祖先會保佑她家門興旺。

到終了，是這樣的解釋，我感到遺憾，但也無力解釋。家鄉的人對此諱莫如深，但凡有些說法，也儘是些鬼神之說。沒有誰知道，春逃學出去，在路上遇到了什麼，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科學也撬不開他緊閉的心扉，所以，神神道道的說法才後來居上。

但終究，又少了一個小夥伴，他曾經是那麼活潑可愛。如果人生順利，現在也該是談婚論嫁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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