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佛教與佛法的出世間修證
人間佛教雖然重視「人間」——現實人生的改善、人類社會的建設和發達,或曰「人文精神」的強調,而終歸是「佛教」,是遵循佛陀遺教而以「正覺」為旗幟的社會教化體系、信仰體系。佛陀教法中確實包含長期以來被忽視的現實人生改善、人類社會發達的人間的、世間的內容,但終究以了生死、出世間之可謂「超人間」性的內容為核心、為精華,這自是不爭的事實。佛教之所以能穿越時空,從兩千多年前流傳到現代仍然不失活力,無疑是其出世間的永恆主題所決定。多數佛教徒對佛教的信仰,主要在了生死,這一點,在新世紀的正信佛弟子那裡,恐怕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假若沒有了了生死、出世間的核心內容,只剩下被當今一些人理解為人間佛教內涵的人天乘法、慈善事業、文化教育,那麼佛教便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可被世俗的教化體系、文化教育、慈善事業所替代。現實人生的改善與了生死的修證,亦即人間與超人間或人間的建設與出世間修證的關係,於是成為人間佛教的核心問題。幾十年來,佛教界大德抓住這一關鍵問題,進行了多方探索,有不少可喜的成果,在有些觀點上也不無爭議。這裡僅就三個問題,略呈淺見。
出世間的修證不離人間
自太虛大師提倡之伊始,人生佛教、人間佛教就不僅僅限於人天乘正法的強調、慈善事業的倡導,而被賦予即人間而出世間的深義,看作對佛陀整體教法的回歸。太虛大師通過判教,說明人生佛教的要義在於:一反以往中國(明清)佛教之重死、重鬼的偏向,適應現代文化,「以求人生存發達為中心而施設契時契機的佛學」為第一義,[1]從佛法的寶庫中,選取以大智大悲為群眾、由人乘行直趣佛果的「圓漸之大乘」為最當機的佛法。這種大乘法的內容,是在現實生活中力修五戒十善、六度四攝等「今菩薩行」,以出世間的無我精神為社會服務,為眾生謀利益,用佛法的道理改良社會,建設人間凈土。至於個人解脫成佛的終極理想,太虛大師將其歸結於在「今菩薩行」中圓滿人格,他以「仰止在佛陀,實現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一偈,總括由人乘行直趣佛果的人生佛教之要義,並奉之為自己的座右銘,用他終身的行持提供了實踐人間佛教之榜樣。
太虛大師的弟子印順長老,對人間佛教思想作了進一步的發展深化,針對對人間佛教的誤解和將人間佛教世俗化的偏向,他強調人間佛教以實踐菩提心、大悲心、空性見為本的「人菩薩行」為要,不限於人天乘法,不同於一般的慈善事業,其深義在於「從究竟的佛乘中,來看我們人類,應怎樣從人而向於佛道」。[2]趙朴初會長所提倡的人間佛教,也以「奉行五戒、十善以凈化自己,廣修四攝、六度以利益人群」的菩薩行為基本內容,不過結合我國目前的現實,強調佛教徒應「自覺地以實現人間凈土為己任,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這一莊嚴國土、利樂有情的崇高事業貢獻自己的光和熱。」[3]可以說與太虛大師、印順長老的人間佛教思想一脈相承。
太虛大師、印順法師、趙朴初居士所倡導的人間佛教,並非獨創新說,本是《菩薩瓔珞》、《般若》等大乘經中所示的菩薩道通義,不過強調在現實人間付諸實行而已。大乘菩薩道本身就是人天乘法與大乘法、入世間與出世間的統一,欲超出生死流轉、諸苦交攻的世間而獲得究竟的解脫、圓滿的涅槃,必須以「無所得」為要,智慧與方便雙運,深入世間,深入眾生(應主要是深入人類社會、人民群眾)之中,在利樂眾生、莊嚴國土的活動中,齊修六度四攝,一方面斷除或轉化自心的煩惱(修慧),一方面利益、度化眾生(修福),經持久的努力,福慧雙圓,方能實現自性的潛能,成為自覺、覺他皆悉圓滿的佛陀。按照大乘教義,亟求個人解脫的小乘人或許可以遠離社會和眾生,獨自勤修戒定慧三學而證得道果,然而,即使圓證阿羅漢、辟支佛果,也只是在通向大覺的漫長道路上邁出了一大步,暫時進入一個得以休息一下的「化城」,離究竟的大覺尚十分遙遠,若要獲得大覺而發揮本心的無邊妙用,實現自性的潛在價值,還須再投入世間(主要是人間),修習六度四攝等菩薩道,圓滿佛果。佛陀號召已證得小乘道果的阿羅漢們回小向大,批評不肯回小向大的定性聲聞為「焦芽敗種」。部派佛學也大多認為,修聲聞道只能證得阿羅漢果而不足以成就佛果,那麼,欲成就佛果,當然就只有修大乘道了。
從佛陀本人的親身示範來看,大乘菩薩道無疑是究竟道,引導眾生由此大道悟入佛之知見,乃佛陀出世說法的「一大事因緣」。按大乘教義,菩薩道的修持,離不開世間,離不開眾生,尤其是離不開我們現前所依止的地球人間,離不開人類社會。《增一阿含經·等見品》佛謂「諸佛世尊皆出人間。」「四十華嚴」卷十二云:
一切賢聖道果,皆依於人而能修證。
經論中說人有聰明、意細微、智慧增上等特性,最為「聖道正器」,因苦樂間半,最具反省力、意志力,最容易理解、接受佛法,最有條件修大乘道。人間是修持菩薩道的最佳道場,到處有貧窮困苦者需要我們去施捨救濟,有急難無助者需要我們去熱心幫助,有邪見愚痴者需要我們去開導勸化,有種種利益大眾的事業需要我們去投身,有種種社會弊病需要我們拿佛法的智慧去醫治。如《維摩經·香積佛品》維摩詰居士所言:
此娑婆世界有十事善法,諸餘凈土之所無有,何等為十?以布施攝貧窮,以禁戒攝毀禁,以忍辱攝嗔恚,以精進攝懈怠,以禪定攝亂意,以智慧攝愚痴,說除難法度八難者,以大乘法度樂小乘者,以諸善根濟無德者,常以四攝成就眾生。
就修學大乘道而言,這污穢的人間,比諸佛的凈土還要殊勝。《無量壽佛經》說,眾生在此五濁惡世精進修行一日一夜,勝在天上為善百歲;精進修行十日十夜,勝在他方佛國邊地為善千歲。離了人間,便沒有福報可修,沒有眾生可度,也就沒有佛果可成。地藏菩薩專門深入地獄度鬼,他不是人身的菩薩,乃法身大士,其本事自非尋常凡夫可比,固然可欽可敬。但要度地獄及餓鬼畜生道的眾生解脫成佛,也必須度他們生於人間,修菩薩行。身處人間的人身菩薩,理應以度人利人為本分,不去度人,只是做做法事放焰口度鬼、放生度魚蝦,不能說全無功德,但作為住持佛法的大乘佛弟子,起碼是失職,是退避,必為諸佛菩薩之所訶責。連人都度化不了,能度化畜生餓鬼,恐怕難免自欺欺人之嫌。太虛大師指責過去的佛教「鬼本」、「死本」,批評只知躲進山林的「清高流」和只知趕經懺的「應赴流」等,強調以地球人類為本(「人本」)施設教化,是完全符合佛意的。
惠能大師用「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覓兔角」一偈,總結般若的精義,真正是握得大乘佛法的心髓。世間與出世間,本來一體不二。欲出世間,必須先入世間,尤其是先入人間。所謂世間,只不過指自心的邪見、我執、貪、嗔、痴、慢、嫉等無明、煩惱;所謂出世間,並不是要人離俗避世,躲進深山無人跡處去閉關,不是逃離人間到諸佛凈土裡去,而是以智慧斷除或轉化自心的無明、煩惱。如惠能大師所說:
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
邪正俱打破,菩提性宛然。
這裡的邪見,代表一切無明、煩惱,正見則指般若智慧。只有以「無所得」的般若智慧為導,以離無明煩惱的清凈心去修習六度四攝,才是大乘道,才是堪以到達無住涅槃彼岸的「波羅蜜多」。也只有以佛法特有的諸法無我的般若智慧為導,才能照破無明痴暗,保持無我無著、一塵不染的清凈心;以此清凈心不住於相而修六度四攝,才能真正自利利他,才能修得起六度四攝。無明我執不破,難免自私自利,被貪婪、吝嗇、嫉妒、嗔恨等煩惱所主宰,必定不能急人之難熱心布施,不能不貪不嗔而持凈戒,不能臨事鎮定而行安忍,不能專心一意而入正定,不能明心見性而得超越智慧。自己煩惱重重,人格卑劣,必定不能攝化別人。即使從事弘法事業,為人講經說法,也難免貪利養、爭名位、嫉賢妒能;即使住山在寺,也難免心緒不寧、煩惱無端滋生。
若能以無我、人、眾生、壽者,寧靜、專一的清凈心從事利益眾生的事業,必能有非凡的智慧、超常的精力、頑強的意志、高度的責任心和敬業精神,隨之而來的必定是出格的成功。即便從事平凡的工作,也必定表現出不平凡的精神。清醒、鎮定、忘我、寧靜、專註的心態,被公認為成就世間一切事業的根本。人若如法修持菩薩道,逐漸斷滅、轉化煩惱,以清凈心盡職盡責,利益攝化眾生,從人格心理學來講,必定會自塑成健康、高尚的人格,若煩惱斷盡,只有清醒的智慧、無量的慈悲、超人的精進,和濟世利人的熱腸俠骨,即便他尚未有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未具足三明六通,佛性的光明也會從他的身上放射,涅槃的常樂也會在他的心中駐留,必能獲得人們的尊敬和信服,成為做人的楷模,起碼分證佛的一分功德,謂之成佛,亦未嘗不可。太虛大師所謂「人成即佛成」,蓋即此意。修學此道的人多了,國土世界必定清凈莊嚴,佛教必然興隆昌盛。
這種大乘道,不論貧富愚智,不離俗務世事,不拘閑忙靜鬧,只要肯發心,人人皆可修持,與世間的倫理道德和資生事業甚能相合不悖。在新世紀,隨著物質科技的高速發展,意義喪失、道德失范成為越來越嚴重的社會問題;知識爆炸、信息轟炸、環境污染、自我迷失,使越來越多的人感到活得太累、太緊張,失去了內心的寧靜,甚而失去了精神心理健康,社會需要人間佛教為人們安身立命,引導人們建設精神家園。
摘自:?佛法在世間?陳兵教授三、人間佛教與佛法的出世間修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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