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認同那種將心理諮詢變輕變廉價的互聯網思維」 | 100個創業者
相比起平台，簡里里更願意將創業公司「簡單心理」定義為一個「虛擬的空中心理醫院」。
「100 個創業者」是《好奇心日報》的新欄目，我們關注那些想做一些事的人和他們的創造力，因此向你分享他們的故事。
「每天早上一般會睡到自然醒，然後就開始工作，有很多瑣碎的事情需要處理。」
李真的狀態不太像國內那些追求極致效率，壓力大到心焦的創業者。她說話慢，偶爾會停頓，聽到了一個問題可能要思考 1 分鐘才作答。而當我們問起李真每天都怎麼過，她第一句話居然是自然醒。
她也有點煩惱。兩年前跟她同時期創業的朋友，動輒拿千萬融資、公司上百人規模，而李真和她的公司「簡單心理」還維持在「小而美」的狀態。她們團隊今年初才增加到 20 多個人，在北京二環內一個藝術社區辦公。
在倫敦大學念完心理學碩士，然後去中央財經大學做了 6 年心理學講師之後，李真這兩年在做心理科普的手機應用，打開手機，就可以讓人預約到心理諮詢師，無論你在哪裡。
曾經在豆瓣很紅
李真更為人所知的名字是「簡里里」——她在豆瓣上的網名。2012 年 2 月，在大學工作之餘的她受到朋友邀請，在豆瓣上的一個兩性關係小組回答問題。
回答多了，她就把回答寫成了文章發布。寫到第五篇文章的時候，「她的文章被推薦上了豆瓣首頁，簡里里這個名字紅了。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有些厭倦大學講師的生活，認真考慮成為一名心理諮詢師的執業問題。
「我開始在網上做一些科普的時候，收到很多很多很多的求助來信，那個時候我強烈地感覺，普通人沒有可以尋求幫助的地方，或者說他找不到一個可信賴的途徑來尋找幫助。對於八零後九零後這一代，不再信百度的廣告了，也不信電視上的那些人了，他們現在需要一個更可靠的渠道來找到可以相信的諮詢師。」
但李真很快覺得，她不適應傳統的心理諮詢機構。
年輕諮詢師加入地面機構的時候，機構平均都要抽掉 70%，甚至 90% 的收入來維持運作，這讓她很不爽；但自己建立工作室接單的話，她又要面對地面心理諮詢機構本來面對的問題——覆蓋地域的限制，兼任經營者和心理諮詢師的角色……她覺得，這會對心理諮詢師的成長不利。
「傳統的心理諮詢機構可能會讓來訪者辦次卡，例如 100 次什麼的。在一個健康的環境下，那麼做是一個本末倒置的行為。如果你把它當成一個生意來 sell 一個服務，這會毀掉你的服務本身。」
如何解決這些讓她不爽的問題，成了「簡單心理」最初的創業動機。
2014 年 1 月，本來想考心理學博士的李真，機緣巧合下參加了舊金山「Draper University」創業訓練營。結業之後，她成了班裡唯一拿到第一筆融資的創業者。6 個月後，她的團隊推出了「簡單心理」這個產品。
對於互聯網的改革心理諮詢行業，李真態度很矛盾
打開「簡單心理」的應用，除了首屏有一個心理諮詢師的預約入口之外，它給人感覺更像是一個心理學資訊站。大量心理學相關的測試，專業心理諮詢師撰寫的科普文章，佔據了入口下面大塊的版面，就像在瀏覽心理學科普社區那樣。
它好像也不直奔著你的錢包而來。
在確定付費諮詢以前，用戶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完成一個 8 個問題的匹配度測試，再從系統匹配諮詢師的受訓背景、流派、專欄選擇自己最願意「掏心掏肺」的那一位，如果同城就見面，跨城市就視頻聊天。成交之後，簡單心理從諮詢師的費用里抽取 5%-15% 作為傭金。
簡單心理上線兩年多以來，至今的付費諮詢人次為 10 萬，算是國內做線上心理諮詢師預約最大的一個初創公司了。
現在互聯網上與付款和訂單相關的產品，一般遵循電商的購物邏輯——減少從產品選購到付款的環節，因為每增加一步，顧客就會流失多一些。但在簡單心理上，一切都慢許多。
另外一個互聯網產品很愛用的「打分」機制，簡單心理上也沒有。你還沒法像「在行」這種約人應用，或者像用 Uber 打車之後給司機評分那樣，給心理諮詢師評分。
在擁抱互聯網這件事情上，李真是矛盾的。
一方面，她提供的服務就是基於互聯網讓你跨地域約諮詢師；但另外一方面，她覺得互聯網如果使用不當，會對心理諮詢行業產生傷害。
例如很「互聯網化」的評價和打分系統：
「心理諮詢本質上來講是提供一段長期的、穩定的、私密的心理諮詢關係。在這個過程中諮詢師的工作其實是促進你的個人成長，而它的核心目標不是讓你很舒服，在諮詢里有時候需要面質，有時候需要 Push 你去面對一些可能你在迴避的創傷，這不會讓你覺得很舒服，如果有打分這件事兒，我知道你出了門就要給我打個分，那其實你在挑戰諮詢師的人性，那我乾脆就討好你，這背離了心理諮詢的一些目標。」
李真另外的擔憂是，儘管最近兩年心理諮詢服務越來越多去使用，大眾對心理諮詢的誤解還是很多——比如：把心理諮詢學科誤會為心靈雞湯，或情感關係諮詢。
當這些對心理學了解不夠多的人進入這個行業，就會在互聯網的浪潮中催生出廉價、短時的不專業的產品，李真稱之為「不切實際的幻想」：
「現在市面上有很多輕諮詢，便宜的諮詢，不是那麼專業的人過來給你做諮詢，這樣的事情都更像是互聯網的手段，但是這樣的手段就像是你把一個人拉到大街上和他說：『沒事兒，我 5 塊錢給你開個刀。』」
李真覺得這些輕諮詢是在心理諮詢的「專業設置」體系之外的。
專業設置指的是諮詢時間要保證在 50 分鐘，諮詢師本身要有專業受訓背景和臨床經驗， 並不是念過心理學，或會寫雞湯文的人也能做從業者。
李真不能認同那種將心理諮詢變輕變廉價的互聯網思維。
李真更願意把「簡單心理」定義為一個「虛擬的空中醫院」，而不是平台。這所「醫院」里的「醫師」都是經過他們嚴格篩選的。
根據她的介紹，目前在簡單心理上的 400 個諮詢師，都接受過兩年以上歐美系統的訓練，平均個案經驗超過 2000 小時以上。
「我覺得真正讓我覺得做公司困難的是那些隱形的東西……你的來訪者們在這裡做諮詢，他們有沒有得到幫助？諮詢師在你這裡接受管理和監督，你的監督足不足夠真正便利他們，這些社會責任感是真的會給人帶來壓力。」
畢竟不是一個賣化妝品，服裝，或者找約會對象的互聯網生意。即使心理諮詢放在了互聯網上，也還是得有醫療服務的社會責任感，它不是一個純粹賣產品的生意。
在可觀察的範圍內，簡單心理已經建立起了一套完善的諮詢師評估體系，大規模採集諮詢數據的資料庫、也在應用內加入各種幫助用戶了解諮詢師的內容和功能。
看起來，這都是李真目前對抗那些隱形壓力的方式。創業差不多兩年的時候，李真重回「簡里里」 的身份，在豆瓣上寫了一篇創業小記。
她寫到自己剛創業時的不適，寫到覺得自己遇到的每個人都是傻 X，以及現在終於能和那個創業者身份的自己和諧共處。
「站在第 23 個月的關口上，世界對於我多少平和了一些。我不著急回復各種要求，對於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也大體能夠接受，站起身來，向前走一步是一步。
也挺好的。」
Q= Qdaily
A= 李真
Q: 國內心理諮詢師的困境是什麼？
A:一方面是你要怎麼讓別人信任你？大眾會覺得你也是國家二級諮詢師，別人也是國家二級，我為什麼要找你而不找別人。國內有 100 萬考了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證，但並沒有執業的人。
你真的開始執業也會面臨很多問題，從所有繁瑣的事務，到專業上的成長。行業裡面有一個流言就是，你真正在心理諮詢這條道路上執業或者學習，往往都是家境非常好的人，你需要有強大經濟基礎讓你花錢學習，堅持成長，而且你還要忍受這麼多苦難的事情，這些夾雜在一起，讓我很想解決這個問題。
Q:平時調節壓力的方式是什麼？
A:創業之外，我也一直在接受個人治療，每周兩次，我覺得這是對我有極大幫助的，我之前也接受過心理治療，但是停了一段時間，總之就是伴隨著創業開始，然後進入了一個新的治療關係。
在接受治療中會討論很多東西，不僅僅局限於創業，更多的還有創業的意義啊，關於內在成長的一些東西，當然創業壓力的出口也有很多了。朋友家人、包括一起創業的小夥伴不定期聚會，來比比誰更慘等。（笑）
Q:如何看待現在很流行的一些心理科普文章（比如公眾號 Know yourself）
A:心理科普的文章對人們是有幫助的。因為心理諮詢真正要傳遞的價值觀是我幫你來了解自己，來移除成長的障礙，發生改變。有些人在看科普文章的過程中就能理解他的一些問題。
但對這類文章，大家要有一個判斷，如果它提供一個特別鮮明的價值觀或者鮮明的建議，告訴你這是對的，那是錯的，那麼這往往不是心理諮詢要傳遞的。你看完這些文章後，能不能多一份對自己或者他人的理解，而不是評判，我覺得這個很重要。
科普文章的建議也要分人來看，有一些人是沒有創傷的或者如果創傷沒有損失他的一些人格結構的話，他看到一些建議會對他有幫助，因為那個是我能夠調整的。但對有創傷的人來講，我看到這些建議，會產生更大的問題，因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些，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不到，於是我只好責怪自己。所以，我想說的是，這些文章的內容不一能幫助所有人，它可能會幫助到一部分人。
題圖來自 簡單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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