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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恨:當年如果聽了這位老人的話,北京今天還是記憶中美麗的古都

2012年7月28日,著名民間古城保護者華新民在微博上貼出了一篇名為《北平之水道》的文章,這是她的祖父、曾經擔任過北平市工務局局長的華南圭於1928年寫就的,精密論述了京城水系的歷史源流和治理設想。「他生前一直在主張和推動治水」,華新民寫道。


在此一周前,北京因一場特大暴雨導致重大傷亡。一座「國際大都市」何以如此不堪一擊,令人疑竇叢生。華新民貼出的這幾頁關於治水的泛黃舊文,很快引發了人們的共鳴。


一百年前,從法國留學歸來不久的華南圭翻譯了一本名為《法國公-民教育》的小書,其中介紹,法國的市政建設中有一個崗位,名為「嚮導者」,其職責為「指示某處道路宜修,某處橋樑宜築」。彷彿是一個預言,華南圭在此後半生歲月中,都在為中國城市做著「嚮導者」的工作——用「人」的尺度。

遺恨:當年如果聽了這位老人的話,北京今天還是記憶中美麗的古都



「予之條陳只一字,即人字是也」


1928年6月,隨著南京國民政府北伐成功,奉系軍閥把持的北京政府倒台。隨後,國民政府決定將北京改名為北平特別市。7月,華南圭正式就任北平特別市工務局局長一職。

在9月13日發表的《北平特別市工務局組織成立宣言》中,華南圭講了一件近日發生的事情,他說,上個月眾多要員名流匯聚京城,不乏他的老朋友,其中有人就問他有什麼條陳要上報,華南圭先說「有」,又說「沒有」,又說「有而無、無而有」。朋友不解其意,他解釋道,「予之條陳只一字,即人字是也。得人則無所用其條陳而事無不舉,不得人則雖有旋乾轉坤之良策,適足召禍國害民之惡果。」他認為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條陳上饒舌呢?


在同一篇文章中,他提出了上任之後七項要務,全部與普通人的生活休戚相關:一須將古迹大加修繕;二須使全市不見灰土,且有優美之車道及步道;三須使全市有充分之水量;四須擴充大小干枝暗溝;五須擴充電力;六須浚河築閘;七須設遊藝消遣場。


七項中有三項是關於水的,可見治水是華南圭市政方案的重點。


當時,北京水環境已經開始衰退,最為典型的當屬玉泉水系。玉泉山泉水是北京近八百年來唯一持續供水的地表水源,在整個清代一直是御用水,並且涵養著北中南「三海」和頤和園的昆明湖。然而,在華南圭主持市政時期,玉泉水系已經「分布不敷、乾涸更見」,以致城內的淤水都無法沖刷。


為此,在華南圭短暫一年任期中,北平特別市工務局主持了對北京郊區水源的一次系統的調查,提出整治永定河、修建官廳水庫,他本人還親自製訂了《玉泉源流之狀況及整理大綱計劃書》,除了修閘挖溝、引進永定河水等措施外,該計劃特別針對水系周邊水田過多的現狀,提出統一管理機構,做好清丈用水地畝面積、整理水田徵收辦法,以免「源乏用廣、顧此失彼」。

然而,這項工作遇到種種阻力沒有實行。在1932年於清華大學的一次演講中,華南圭言辭激烈地指出,今天北中南「三海」幾乎已經水荒,昆明湖也沒有充足的水量,都是由於玉泉沒有得到有效整理,「玉泉分散,即是北平文化之災。易言之,玉泉源流破產之一日,即北平文化宣告死刑之一日」。


他說,應當承擔責任的,不僅包括為了既得利益屯墾水田的土豪和污吏,還包括空口呼號之紳商及民眾。「革-命政府已以民-權賜給於民眾,有其權而不知行其權,抑何自暴自棄甚乎?」


他舉例說,天津英國工部局,設有華人董事數席,然而其中請病假者有之,請事假者有之,如同逃學小學生,用鞭子抽打也不肯入學;照這種情況,假如平津市政當局特設議席,給市民參政議政的權力,恐怕大家依然紛紛請假,「民權於誕生之初,即已宣告破產,豈非我民眾之奇恥大辱也乎。」


他認為,人的權-利必須要靠人來維護。「外人許中國人參與市政,中國人偏不許本家人參與市政。無條約之不平等,更酷於有條約之不平等;而我民眾,未嘗作一次之奮爭,未嘗作一語之哀求,天地間窮而無告之民,孰有甚於此大中華之小百姓者!」


門鈴、丁香、金魚

1876年4月4日,華南圭出生於江蘇無錫盪口鎮。在洋務運動興起的背景下,華南圭的求學之路帶有鮮明的時代特色,他早年在當地考取了秀才,而後進入蘇州的滄浪亭中西學堂就讀,在此期間學習了法文。1896年考中舉人,1902年因成績優異被江蘇省選送進京師大學堂,入師範館。同一年,酷愛歷史的他還翻譯出版了《羅馬史要》一書。


1904年,清廷內外的「立-憲」呼聲已成洪流,也就是這一年,京師大學堂首次派遣留學生出洋,華南圭與陳祖良、鄧壽佶兩人一同被派往法國,於6月抵達,由於在中國課堂中學到的普通知識不完備,三人只能先入小學,後入中學,然後才分別進入大學。也就是說,他們需要在短時間內完成從小學到大學共十年的課程。


1905年譯學館派赴法國的留學生靳志,曾在向國內報告學習情況時,提到了陳祖良、鄧壽佶、華南圭三人,他說,現在法國留學的學生大都特別聘請一人專門教授功課,不隨大眾一起上堂聽講,因為課堂功課程度比起中國來還是高出了很多。「陳、鄧、華三人均系如此,雖住在學堂內,不隨大眾授課,或擇其一二門隨之」。可見課業之艱苦。


在這種情況下,華南圭僅用了四年時間便完成了全部學業,1908年畢業於法國巴黎公益工程大學土木工程系,獲工程師學位。同時他也是畢業於該校的第一位中國留學生。隨後,他在法國鐵路系統實習兩年,期間與波蘭裔女士華羅琛結婚,1910年回國,參加學部舉行的留學生考試,獲最優等,賜工科進士。1911年廷試一等,授翰林院編修。

西方對華南圭的影響不僅僅在於技術知識。「他既有很深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功底,又有西方的開放自-由的文化對他的撞擊。他所在的學校在當時的歐洲是辦學思想最前沿的之一:主張戶外活動、實習和辦校刊等。比如他在巴黎時創辦了《世界語科學文學》雜誌,表達了對實現先進技術和文化交流的願望。」華新民認為。


1913年,華南圭在北京東城區無量大人胡同購置了一塊地皮,親自為家人設計建築了一座中西合璧的宅院,著名女作家韓素音在自傳中描述這所宅院道,「嵌在灰色的牆壁中的紅色大門上有一個門鈴柄,是一條青銅的蛇,拉一拉那個蛇形柄,屋裡鈴就響了。人們可以聽見大門開啟和腳步斜穿花園石鋪小道的聲音。花園裡種著丁香、玫瑰叢和紫荊花,這種花在晚春盛開,顏色深紅耀眼,一個大瓷缸里游著金魚。」


北京大學教授白化文與華南圭的外孫張仁佑少年時代是同窗,五十年代常去華家玩,他回憶道,華家當時雇有保姆,「華老也絕了,他有法國的平-等思想,他跟保姆說,你在我們家住著,我給你規定好了你幹什麼什麼事,幹完了事呢你也別閑著,保姆說那我幹嘛啊?華老說咱們胡同口有一個租小人書的,你拿錢去,每回租幾本小人書回來看,慢慢地你就認識字了」。白化文經常看到一幅有趣的景象:「華老坐那兒等著吃飯,有時候保姆就在旁邊看小人書。」

遺恨:當年如果聽了這位老人的話,北京今天還是記憶中美麗的古都



「不應以強權為法律」


1912年元月,民國肇建的同時,由華南圭翻譯的《法國公-民教育》一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這本書從政治、法律、國家結構、納稅、人權等各個方面介紹了法國的社會情況。華南圭在緒言中說,這本書是法國小學近來通行的課本,但對中國人也有莫大的好處,因為它可以培育公民素質,是中國通往「立-憲之國」的良好讀本。


他尤其注意「人-權」這一章節,在述及國家權力的條目下,他批註道「大權惟在國家,則斷非一二人所能武斷矣,此憲法之所由成也」。


在歸國後的工作中,華南圭一直謹慎地限制著手中公-權-力的邊界,防止濫用職權。1911年至1913年,他擔任了京漢鐵路工程師和段長等職,1913年至1919年的六年間,任交通部總工程師,上世紀二十年代,又兩度擔任了京漢鐵路總工程師,可謂一直在跟鐵路打交道。對於這段歷史,1928年他曾回顧道,「就廉字言,鐵路用歟最巨,用人最多,十七年未受一錢之賄賂,則自今以後,自信不致失節,苟一失節,則予即是貪官」。


「華南圭太老實,人們都拿他開玩笑。他連一張紙、一支鉛筆,甚至一隻曲別針也從不拿回家。雖然他身為總工程師,沒有人檢查他的工作,但他從不遲到早退。『那叫不誠實』,他說,這是國家的財產、國家的時間,我不能濫用。有一次他兒子華攬洪想把一支鉛筆拿回家,華先生就不讓。他說,假如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中國就沒有希望。」韓素音曾寫道。


而與此同時,華南圭對城市建設的理念里又滿載著對市民個體的尊重。一個有趣的例子是,1939年華南圭在《公路與市政工程》中回憶道,曾經有一段時間,新修的道路被冠以「汽車路」的名稱,這讓他非常難過:路不僅為汽車所設,又為什麼偏叫「汽車路」?直到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後,人們漸漸開始使用「公路」一詞,「名正言順,我之悲大減」。


1914年起,華南圭協助朱啟鈐在社稷壇建設中央公園(後改名中山公園),為園內建築類的建設和布局的主要主持人之一,這也是北京城第一座公園。1928年,他作為北平特別市工務局局長陸續開放了頤和園、景山,並率先致信北平市市長何其鞏,要求對中南海予以保護。在各方努力下,1928年12月,中南海董事會正式成立,次年五月,這座昔日的皇家禁苑向正式公眾開放。還是在這一年,為了方便東西方向的交通,華南圭主持,在故宮與景山之間打開一條路,也就是今天的景山前街。


華新民認為,祖父的市政理念是「還城於民」,把城市「從皇帝手中還給人民」。


市政規劃,免不了與公民私權發生齟齬,給居民的生活帶來影響。為此,華南圭在《公路與市政工程》中曾專門論述了「房基線」的重要性。所謂房基線,簡而言之就是限定房屋範圍的一條基線,市民造房不能越過此線,但可以後退。華南圭認為,房基線一旦公布,私家公家,應一律遵守,規劃房基線時,「不應以強權為法律」。


「拆毀房屋以擴展公路,雖為公益起見,究是苛政,不可作為常例。和平辦法,市政府應將房基線預為規定,且預為公布;若目前房屋,正犯房基線之界限,則以後改造新房時,應即退讓。」這樣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對私權的侵犯。


華南圭認為,市政資金都來自於「民脂民膏」,所以必須對得起納稅人的血汗。他曾舉了個例子,西方人納稅十元,兩元用於行政費,八元用於公路暗溝等等,那麼納稅人所享用的比例就是百分之八十。華人納稅兩元,看似很少,但兩元全用於行政費用,那麼納稅人所享用的比例實際上等於零。


「總言之,取之於民仍用之於民,則為善政,雖多而不嫌其多;取之於民而不用之於民,則為惡政,雖少而實嫌其多。」華南圭這樣判斷賦稅的正當與否。


「沙皇穿軍裝戴東坡巾」


1930年起,華南圭在朱啟鈐創辦的中國營造學社裡擔任評議,後又擔任幹事。從1933年至1937年任天津工商學院院長。抗戰爆發後,因為拒絕為日偽政府做事,華南圭被迫於1938年流亡到法國,一直呆到1945年抗戰結束才回國。


1948年,內戰已近尾聲,中共地下黨來找華南圭,希望他日後為新政權做貢獻。由於華南圭也痛恨他所目睹的一些國民黨腐敗現象,便欣然應允。


1949年5月23日,負責研究首都未來發展方向和規劃初期建設工程的「北平市都市計劃委員會」成立,華南圭擔任了該委員會的總工程師。在成立大會上,張友漁副市長說明該委員會的工作:在保持北平為一文化中心,政治中心以及其歷史古迹和遊覽性的原則下,把這個「古老的封建性的城市」變為一個「近代化的生產城市」。


華南圭對未來的市政設計提出了一攬子方案。在8月舉行的北平市各界代表會議上,他一口氣拿出了十六個提案,例如建議利用房基線的餘地,「廣設小公園及小廣場,以供人民遊憩」;結合自己1929年的計劃,提出「整理玉泉源流案」;續修龍鬚溝;和路礦專家周煒一起提出「開始籌划下水道案」等等。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次會上,華南圭還根據他自己以及包括梁思成在內的「都委會」成員的共識,正式提出了「西郊新市區計劃綱要案」,建議在西郊五棵松建新城。他在提案中重申了自己三十年代在《公路與市政工程》一書中的觀點,認為改造舊城市,是市政最大難題,西方某些國家的經驗是在舊城市的近郊蓋新城,而把舊城保留下來,盡量加以改良。他明確反對北京參照巴黎改造奧斯曼大街時那樣大拆大建,他認為以法國當時的背景,有大權在握的君主做後盾,加上議會同意,又有巨額賠償,才能成功,而這些條件在北京都沒有。所以對舊城大改造「既不可能,亦所不必」。


當年,華南圭的提案大部分得到了採納,如整理玉泉水系、整治永定河及修建官廳水庫、開通京密運河及修建密雲水庫等,但對新市區計劃,審查委員會的處理意見是「送請市政府按實際需要處理」,但之後就石沉大海了。


事實上,對於一些建築界潛滋暗長的不正常現象,華南圭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例如建國初期,新修建築一度講究排場,出現了一些較大的廠前廣場,校前廣場,或者不適當地提高建築標準,出現了不少浪費。從1952年起,建築界還掀起了一場批判「資本主義」設計思想的活動,把重視實用和功能、不加裝飾的建築都說成是「結構主義」,是受「資本主義」影響的結果,進而號召蘇聯提出的「社會主義內容,民族形式」,在建築中添加各種屋檐、基座、勾欄等裝飾,華南圭對此顯然很看不慣。他的外孫張仁佑後來回憶道,「他對我說,紡織部大樓正面用漢白玉貼面做假欄杆,這是勞民傷財,因為它沒有用處,建築最忌虛假。如果加上陽台就好了,還便於擦玻璃搞衛生呢,他對於外加亭子式大屋頂最不贊成,認為是沙皇穿軍裝戴東坡巾,不倫不類。我聽了笑得肚子痛。」


北京大學教授白化文也回憶,五十年代,華南圭外孫張仁佑一家的房子,前半截讓給了北京市電車公司,「電車公司把前邊的房子扒了,蓋了一個也不知道三層四層那麼一個樓,這個樓華先生對它很不滿意,華先生的意思是說,你願意佔我房子不要緊,但你在胡同里蓋這麼一個破樓是什麼意思?」


但是,這些反面的意見無人重視。隨著形勢的發展,華南圭的話語權已經越來越少了。


1957年,《北京城市建設總體規劃初步方案》出台,堅持「把北京建設成現代化工業基地的思想」,強調「加快舊城區改建的速度」。因為抨擊了這個方案和批評市府大樓過於奢侈等原因,華南圭的兒子、建築師華攬洪被打為右-派。從這以後,華南圭也幾乎再沒有公開發出自己的聲音。


1961年,華南圭在北京逝世。隨後的歷史,彷彿在加速將這位老人留下的痕迹抹平。1965年,前三門護城河因修建地鐵,由明河改暗溝,排洪能力大大減弱,這條河正是華南圭和周煒提出的下水道方案中,地面雨水排澇的重要一環。1975年5月,華南圭曾極力呼籲整治的玉泉山泉水,宣告枯竭。2005年,華家那座美麗的祖宅,隨著紅星胡同(原無量大人胡同)被強-拆而消失,原址上新落成了一座商業地產。


華南圭終究沒有看到這一切,至於他是否曾憂慮過這座城市的未來,今天由於史料的缺乏,也難以考證了。人們只知道,去世前幾年,華南圭感到年輕人缺乏歷史知識,開始做《資治通鑒》、《二十四史》和《三國演義》等書的節本。


據說,每當眼睛看不清時,他便拿著放大鏡工作,經常寫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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