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帝鼓勵秘書講真話卻暗藏殺機

個性才子為何在官場中命運多舛？且看本人主講新系列《大明才子解縉》。中央電視台12套《法律講堂》文史版播出，請欣賞足本節選8——

永樂帝忽悠秘書講真話卻暗藏殺機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意思是說人不要重複犯同樣錯誤。顯然，他的話解縉沒有聽到。永樂初年達到人生巔峰的解縉，忘了自己在洪武時期是怎麼被趕回家的了。他又開始踏入同一條河流了。

首先，因為一件事，他的同事關係再度緊張起來了。

當然，這事也不能完全怪解縉，而是皇帝朱棣非讓解縉表態。

事情的緣由是這樣的。因為朱棣是從北平打到南京坐天下的，所以他從北平帶過來的，大都是武將，如此做了皇帝後的朱棣，在南京就不得不啟用洪武和建文時的舊文臣。但是朱棣是個生性多疑的人，對屬下充滿戒心，對這些舊臣是否跟自己一心吃不準。所以，沒事就愛對這些舊臣個個琢磨，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拿不穩。於是，朱棣想讓一個明白人替他把把關，號號脈。

這個人誰呢？他就是首輔解縉。

朱棣開列了一串名單，要解縉寫出名單上每一個人的評語，以書面奏摺形式呈送給他。解縉一看名單，全都是朱棣現在寵信重用的各部尚書、內閣大臣，一般人一見這陣勢會格外小心。出言謹慎，但解縉個性使然，率真敢言，他實事求是，將大臣們各自的優缺點毫無顧忌寫了出來。即便和自己關係好的同僚，他也沒有客氣。比如對左春坊大學士李至剛，他寫下了這樣評語：「李至剛誕而附勢，雖才不端。」

說李至剛這個人有才，有才是有才，但人品不咋地。善搞欺詐，是個勢利眼。用現代話說，就是有才無德。

史稱，朱棣看了解縉的對群臣品評後，點頭微笑，說：我再觀察觀察。這似乎基本認同了解縉評語。解縉很得意。而殊不知秉性直率的他，雖然奉命對人事進行評價，表達了對皇帝的真誠，但卻犯了官場大忌，埋下後患。

尤其是其中一個被評的人，與解縉開始化友為敵。對後來解縉命運產生的重大影響，這個是誰呢？他就是遭解縉惡評的李至剛。

當然，應該說解縉是個好評論員，具有一雙看透事物本質慧眼。我們參照被評人的人生演進，十有八九被解縉說中了，客觀地說，解縉的評價是到位的。但忠言總是逆耳。解縉這驚天一評，還是得罪了不少同僚，史料記載，因為解縉「好臧否，無顧忌」，所以「廷臣多害其寵」。解縉得寵，身邊的同事卻受害，就像李至剛這樣的好友，他照樣沒關照。如此一來，你的同事關係能好嗎？能不緊張嗎？

慢慢地，一些大臣們和解縉就有意拉開距離。大家都不捧，你受寵時尚好，失寵之後這就難辦了。這個官場規則，後來被解縉的遭遇一一應驗了。

得罪同僚，在朝中是件大事，但並非天大的事。因為皇家才是主人。如果你不得罪主人，大臣們煩你也不敢動你，但如果你一起得罪了，那就致命了。

而解縉就是按照致命方向發展的，接下來，他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物，這個人足以致他於死地。這個人究竟是誰？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永樂二年即公元1404年，解縉投身一場大明宮廷最高權力暗戰：立儲大戰。就是爭立太子皇儲、皇帝接班人卡位大戰。

這話得從朱棣當皇帝後最大一樁心事說起。打下南京，做了皇帝的朱棣，已經過了不惑之年。自從成為天子，他就開始為一件事發愁，什麼事呢？那就是接班人問題。

在接班人的選擇上，他主要在兩個兒子間犯難。長子朱高熾，次子朱高煦。如何二選一，繼承自己的皇位呢？

從朱棣的內心講，他喜歡的是二兒子：次子朱高煦。

大兒子朱高熾沒有父親的半點影子，二兒子朱高煦卻活脫脫就是父親的翻版。他從小就不喜歡讀書而酷愛練武，成年後好勇鬥狠，能征善戰。在幫助父親朱棣由燕王轉為永樂大帝的過程中，這個二兒子立下汗馬功勞。朱棣造反的時候，把朱高熾留守北京，帶朱高煦出征，朱棣多次瀕臨危難，在朱高煦的力戰下方轉敗為勝。甚至有一次，這個兒子還救了老爹的命。

一個是好人，一個是猛人，誰是皇帝的最佳接班人？

朱棣犯難。這裡，朱棣的犯難，其實暴露了中國式皇帝接班制度的標準兩難：皇位如何有序地高質量地繼承，保障前者，保障不了後者，保障後者，保不了前者。如果一個皇帝接班人，既有才又有德，還有合法性，概率非常低，打燈籠難找。中國歷代統治者經常為此犯難，比如三國魏王曹操，在立接班人時，也犯過猶豫，在大兒子曹丕和三兒曹植之間犯難。最後，徵詢近臣的意見，才下定了決心，立老大。

既然人家魏武帝都這麼干，那麼自己也問問大家意見吧。於是，朱棣徵詢大臣意見。

大臣兩極對立，朱棣感到十分為難，游移不定，這時有人提醒：何不問問內閣意見。朱棣一想，對啊，這個參謀群是怎麼個見識呢？

於是朱棣徵詢內閣的看法。聰明的閣臣如楊士奇等出言謹慎，或以「皇帝家事」避之，或很好地拿捏分寸給皇帝以不偏不倚「中間派」錯覺，這是深諳用人潛規則的真正智臣，懂得「重心越低越穩定」的道理。

但是，首輔解縉卻是個異人，他喜歡直來直去。那麼，他是怎麼表現的呢？

在朱棣徵詢內閣意見之前，兵部尚書金忠就將立儲之爭一事告訴解縉，本來這事是金忠打頭陣的，憑金忠的資歷和那邊的邱福也是分量相當，但聽了這件事解縉卻衝動起來，覺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本已年屆不惑瞬間變身熱血青年，說金尚書你閃開，讓我來。把自己放在了風口浪尖。當朱棣問詢解縉意見時，解縉當仁不讓，表達了鮮明立場：「皇長子仁孝，天下歸心。」您大兒子仁厚孝順，他當接班人眾望所歸。朱棣聽了，默然不語。解縉見狀，又跟進一句，切中皇帝心思：「好聖孫。」 何況，您還有一個好孫子啊！他指的是朱棣喜歡的大孫子朱瞻基。聽了這話，朱棣很受用了，君臣二人相視大笑。

當然，立儲事大，雖然朱棣有譜了，但還是下不了最後決心。為了令朱棣下定決心，解縉順勢而上，又進行了一番表現。一天，朱棣心情不錯，招來近臣賞畫，這幅畫叫《虎彪圖》，所謂彪，就是虎仔意思。圖畫中，一虎數彪，一老虎帶一群虎仔，親昵形態令人動容。朱棣以此暗示解縉，自己為虎，所選之子，應當兇猛如己。言外之意，仍想把皇位傳給朱高煦。他命朝臣題詩。解縉借題發揮，題道：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

顯然，解縉是在用詩勸誡皇帝，不要再猶豫了，以免誤會加深，手足相殘，終於，朱棣被打動了，下了立儲的最後決心。

永樂二年即公元1404年四月，永樂帝朱棣舉行冊封儀式，立長子朱高熾為太子，同時封次子高煦為漢王。

顯然，這個結果有解縉的一份努力。那麼，解縉是出於什麼目的，力挺長子朱高熾呢？

有人說他這是政治投機，這是大大庸俗化解讀才子了，解縉是個有功利心的才子，這不錯，但他決非庸人俗人。以我看來，他挺朱高熾，主要是兩個原因；一是儒家正統價值觀使然。

儒家素來講究名正言順，嫡長制是封建正統的皇帝接班制。皇帝的大老婆所生的第一兒子，嫡長子天然擁有皇帝繼承權。

而解縉的思想也是極正統的。各位知道明朝官方意識形態是什麼嗎？有人說了，當然是儒家學說了。中國兩千年封建王朝，大多獨尊儒術。這沒錯。但儒學漸漸也出現門派，在不同朝代，尊重的儒學門派不同。諸如南宋，就出現了程朱理學，主張存天理滅人慾，大唱道德高調。自南宋理宗時起，理學成為目漸保守的中國大一統王朝指定意識形態。大明王朝也是尊奉程朱理學的。身為皇家秘書，解縉當然也受此影響。他做翰林侍讀時，有一次有個叫朱季友的教書先生寫了一本書，拿給才子看，內容主要批評宋朝理學虛偽，很多宋儒都是偽君子，朱老師以為才子思想進步，希望得到才子共鳴。誰知解縉讀後大怒，大罵此書「謗毀聖賢」，要將作者朱季友繩之以法。結果朱季友被押還鄉里，杖一百，銷毀所著文字，不許教學。從這件事看，解縉很有些儒家正統衛道士的味道，所以，在皇帝繼承問題上，他能不堅持正統的「嫡長制」嗎？

這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是受到皇帝鼓勵，把明太宗當成唐太宗。

本來，解縉歷經洪武罷黜之後，謹慎了許多。但新帝朱棣不停地鼓動他講真話。在君臣蜜月期中，朱棣曾對解縉說：「王（安石）、魏（征）之風，世不多有。若使進言者無所懼，聽言者無所忤，天下何患不治？朕與爾等共勉之。」

希望解縉做宋神宗身邊的王安石，唐太宗身邊的魏徵，給自己大膽提意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既然給唐太宗幹活，那麼這個魏徵能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乎？可以說，帶著理想和感恩，解縉在立儲之戰中，做出了勇敢站隊，從而埋下殺身禍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