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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位顧客

竹本幸之佑




1

  惠子上班的腳步總是那麼輕快。在那些數不清住過多少代人的老房子中,掛著「佐藤」門牌的那一間也並不新,可是有了惠子那明朗的聲音和樸素而又不失清純的衣著,這間老房子看上去一點也不晦暗。


  「我上班去了。」


  從家門走到大路上,惠子親切地向每一個熟人打招呼。


  「您好!」

  「啊,你好,惠子姑娘。上班去啦?」


  「對……」


  已是寒冬,冷風穿透了惠子的舊衣服,可她卻絲毫不去理會,只顧起勁地走。


  惠子上班的地方是位於大津市市中心的點心店春秋庵。


  她今年十九歲,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四年。

  說是上班,其實春秋庵的職員一共才不過十五六人。每天早晨,他們都要在職工食堂舉行晨會,在晨會上,有一項名叫「一句話建議」的固定活動。


  這天早晨,總務部長指名讓惠子發言。


  惠子羞怯地走到前面,低著頭。


  「大家好。」


  「你好!」

  惠子本來羞得都開不了口,但是大家齊聲的問候給了她勇氣,讓她能夠聲音響亮地繼續下去。


  「不久以前,一位顧客送給我一本詩集。這本詩集用簡單的詞句描寫了商人的生活。比如說,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不要因為店小

    就感到羞慚


    要用美好的心靈


    去把你的小店


    裝滿


  


  看到大家仰著一張張真誠的臉在聽自己講話,惠子的臉更紅了。她繼續說道:


  「我一口氣讀完了這本詩集,才突然發現,原來我們所從事的銷售工作,竟然是一個如此精彩的世界。


  「可是我又想到,為什麼我們身處在這樣一個精彩的世界裡,卻並沒有像這位詩人那樣感覺到精彩呢?


  「我想,首先是因為我們每天忙著應付工作,沒時間靜下心來去體會工作的美好。再有就是我們光去關心買和賣了,沒有用自己的真心誠意去對待顧客。


  「總之,看完了這首詩,我才明白,一份同樣的工作,因為心態不同,既可能精彩,也可能痛苦。我的發言完了。」


  惠子說完了,正要往回走,西田社長一邊向惠子鼓著掌,一邊走上前來。


  「謝謝你,惠子小姐。你的話真讓我們受益匪淺。正如剛才惠子小姐所說的那樣,仔細想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迄今為止都從來沒有用心去體會過工作的美好。


  「但凡有點時間,總是急著想要多賣掉點兒,再多賣掉點兒。懷著這樣的心情工作,誰看了都不會覺得舒服。


  「但是真心誠意地對待顧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考慮銷售額也是不現實的……這很矛盾,對吧?


  「不過,對我們公司來說,商品本身的價值並不高,那麼,要想把這小小的店鋪營造出魅力來,就必須依靠人的魅力才行。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想想這個問題。」


  晨會結束後,惠子含笑向自己工作的分店走去。這時,春秋庵的經理加山先生跟上來問道:


  「惠子小姐,剛才你說的那本詩集,我也想看看……是誰的詩集呀?」


  惠子想幫加山提東西,加山轉了轉身,表示不要緊。


  「是一個叫做岡田的人的詩集。」


  「是誰送給你的?」


  「我也不太認識那個人。是位一年只來兩三次的顧客。我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當時接過這本詩集的時候我還問過他姓名,可是他沒告訴我,只是說『不必了,不用客氣』。他還說他是去名古屋的時候突然想起大津的那個姑娘,就把詩集帶過來了。可能是東京人吧。」


  「多好的顧客啊。所以我們總是說要感謝顧客呢。這種事可不多見,得好好謝謝他。」


  「對呀,能擁有這樣難得的經歷,本身就該懂得感激。」


  「嗯。再說那位顧客在那麼多點心店裡,唯獨來拜訪咱們的店,就更值得感謝了。那位客人再來的話,一定得告訴總經理。」




2


  春秋庵的店面不大。雖然並不是什麼名牌老店,卻也溫馨。店裡的陳設乾淨整潔,在顧客等待的地方還放著幾把椅子,讓人看著很舒服。


  一位來買東西的老奶奶正在和惠子的同事奈美子說著話。


  「他過去可喜歡吃那個點心了。今天是老頭子過世的日子,我想來買點他以前愛吃的點心。」


  「是嗎,爺爺去世都已經三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您要幾塊?」


  「我要十五塊。」


  「好的。」


  奈美子包點心的當兒,惠子端著茶從裡間走了出來。


  「奶奶,您來啦,感謝您的光臨。天這麼冷,喝杯熱茶吧。」


  「哎,惠子姑娘總是對我這麼好。哦,對了,我孫女綠子說惠子姐姐送了她一隻漂亮的紙鶴,她喜歡得不得了。惠子姑娘,你手真巧,折得那麼好。看你平時挺忙的,什麼時候折的呀?」


  「店裡沒客人的時候折一些,在家休息的時候也折。」


  「我們家綠子把惠子姑娘都當成自己的好朋友了。一個上小學的孩子……」


  「沒關係的,她很可愛。要是我這個好朋友能對她有幫助,我也會高興的。」


  奈美子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條大圍巾,用手搓暖和了,然後用圍巾把點心包起來,捂在胸前拿了過來。


  「讓您久等了。這裡是十五塊您要的點心。奶奶,外面太冷,我用我的圍巾給您包起來了。」


  她從懷裡掏出包著點心的大圍巾,遞給老奶奶。


  「哎呀,真暖和,舒服極了,謝謝你。姑娘年紀不大,心還真細。多少錢?」


  一直在裡間插花的由紀子也一起出來了。


  「一千七百塊錢。」


  天氣太冷,小店也有些門庭冷落。但是店員們不顧寒冷,全體站在門前,一直目送著老奶奶遠去。




3


  由紀子正要把插好的花束掛到門口,加山進來了,開口說道:


  「哎喲……冷死了,今天這麼清靜,肯定是因為天太冷了。對了,由紀子,你讀一讀這本詩集吧。」


  由紀子一邊繼續整理著花束,一邊問:


  「您說什麼?詩集?」


  「對。由紀子今天值班,沒去晨會吧。今天惠子小姐在『一句話建議』的時間裡講到了這本詩集。惠子小姐的發言總是很獨到,今天的發言又特別符合她的性格,說得很好。所以……」


  這時,經理的朋友中川開著車路過這裡。他把車停下喊道:


  「早上好,加山!」


  「喲,早上好呀,好久不見了。」


  「今天惠子小姐在嗎?」


  「師兄!啊,不對,中川先生。您借口自己是我們經理的朋友,三天兩頭來店裡玩,可是一次都沒買過我們的點心。這說得過去嗎?」


  由紀子開心地揶揄道,等著看中川先生的反應。


  「我不喜歡吃點心。」


  「是嗎?可是惠子小姐給您端上來的茶點,您吃得很開心啊。」


  「惠子小姐的是例外。」


  「總是這樣惠子長惠子短的……師兄,您到底在對惠子小姐打什麼主意呢?」


  「我投降了,由紀子。求你別一大早地就拿人開心。我可沒有什麼不良居心,不過是隨便來轉轉而已,心想要是惠子小姐在的話,就進去喝杯茶……」


  這時,加山說要是不忙的話就進來坐會兒吧,中川隨即停好車,打算進去。


  奈美子一邊拉開門,一邊用廣播通知的語氣沖裡間喊道:


  「惠子小姐,有人找。」


  「好的,馬上……」


  惠子趕忙跑了出來。


  「咦,沒有人呀?」


  店裡只有奈美子一個人。


  「嘻嘻,不好意思。有位青年中川先生正在門外呢。」


  惠子有些意外地問:


  「中川先生?」


  「他說要是惠子小姐在的話就進來。」


  中川先生走進來,掩飾著自己的難為情,問候道:


  「早上好,惠子小姐。最近還好吧?」


  「您好。快請進。」


  惠子回答道。


  中川先生在為顧客準備的椅子上坐下了。


  「最近一直沒見面。我去伊豆參加公司培訓了。」


  由紀子還在擺弄著那些花兒。


  「師兄,是不是還要把從伊豆帶回來的禮物用速遞送到惠子小姐家呀?」


  她繼續揶揄著。中川立刻提高了嗓門:


  「又來了……由紀子小姐對人真刻薄。虐待是社會罪惡。」


  中川借用最近流行的宣傳口號反駁著。


  「去了幾天?」


  加山問道。


  「一周呢……本來不想去的。」


  「什麼本來不想去,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說的倒是。」


  「你和你們公司現在都處在高速發展期,規模倒是越來越大,人才培養卻沒有跟上。」


  「這是什麼意思?嗯,不過你說的也許不錯。因為最近銷售情況不太好,所以想按照員工手冊對員工進行培訓,使員工工作系統化。現如今要是下屬們總是固守著老觀念,公司工作就要陷入混亂了。所以公司正抓著我們對員工手冊進行修訂呢。」


  由紀子打斷了他的話:


  「什麼員工手冊,那是什麼呀?」


  中川話裡帶刺地回應道:


  「平時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由紀子小姐,您連員工手冊都不知道嗎?你們店裡難道沒有招待顧客的員工手冊嗎?」


  「我們沒有這種東西。一個點心店,沒必要弄什麼這個手冊那個手冊的。對不對,經理?」


  加山微微含著笑,坐到中川旁邊的椅子上。


  「我想,我們這樣的小店,沒有這些東西也不要緊。不用說資歷最長的由紀子,即使是資歷最短的惠子,也已經工作四年了。所以,只要每個人都能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就足夠了。」


  中川卻對加山的話完全持否定態度。


  「你說的可真好聽。所謂的員工手冊,是使企業具有凝聚力的重要工具之一。你們沒有這樣的工具,還顯得很有理……」


  這時,兩位顧客相繼從外面走了進來。


  「哎喲,冷死了!」


  客人們縮著脖子一進門,加山立刻起身,由紀子也停下了手裡的活兒。


  「請進。感謝您的光臨。」


  全體彎腰行禮。


  惠子端著給中川先生沏的茶,向兩位主婦模樣的顧客走去,畢恭畢敬地問候道:


  「請進,這麼冷的天特地過來,十分感謝您的光臨。」


  「啊,是惠子小姐,好久不見了。」


  「您的朋友身體還好吧。」


  「當然了。謝謝你那麼快就給我寫了回信。對我很有幫助。還有,賀年卡上的詩是誰的詩呀?寫得特別好,我的朋友都誇呢。」


  「讓您見笑了。」


  惠子含羞答道。


  「請幫我裝兩盒賣得比較好的點心。」


  那位主婦要過點心,對加山說道:


  「經理,今天我帶了一位好朋友來。」


  加山走上前去:


  「我是經理加山。」


  被介紹的這位主婦看上去比另一位更加優雅文靜。


  「她總是誇這家店好,最後弄得我也想來看看了。真是春秋庵的活廣告呢……」


  客人們剛一出門,一直在翻著詩集的中川先生便突兀地問加山:


  「喂,你在看這種東西?」


  「借來的,想看。」


  「這種書現在竟然還賣得出去。真不知這些人都是怎麼想的。應該告訴買這種書的人,經商可不像書里說的那麼安逸,經商是你死我活的戰鬥。哼哼,你看看這首——」


  


    不要總想著


    生意興隆


    應該想的是


    今天


    也要把心中的美好


    嵌入


    自己臉上的笑容


  


  中川冷峻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越來越大。


  「寫得這麼安逸,就跟少男少女的抒情詩似的。要是店鋪不能生意興隆,商人的成就感從何而來?只有企業不斷發展進步,企業的員工也好,企業主也好,才能對未來充滿希望。要達到這個目的,我們需要的不是這種感性的生活方式,而是以資本和組織為武器,最大限度地動用理性去鬥爭。」


  加山也有些激動了:


  「像你這樣在大企業工作的工薪族,做什麼都希望立刻得到回報。其實這首詩說的不正是實現生意興隆的過程嗎?你總是不管什麼事,都非要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別人。」


  中川毫不讓步:


  「顧客千人千面,都只由著自己的性子做事,那麼多要求怎麼可能一一滿足呢。」


  「不理會那些顧客的要求,只想著多賣東西多盈利,你這不也是由著自己性子做事嗎?」


  「你說得倒好聽。你大學時候成績挺好,卻不去大企業工作,就是因為這些吧。瞧你,這麼一家鄉下小店都能讓你滿足。」


  惠子一邊包點心一邊說道:


  「中川先生,您隨便拿過別人的書來看,看完了還這樣品頭論足,好像不太合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嗎?」


  「惠子小姐,你聽我說。我想說的是作為一個商人,不用理性去思考絕對不行。在這個公平競爭的社會,向區區一兩位顧客去奉獻什麼美好的心靈根本沒用。」


  「我不太懂中川先生那些高深的觀點。只是……只是我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會去珍惜生活中的每一份感動。」


  由紀子也附和著惠子說道:


  「的確如此,我贊同惠子的話。惠子話不多,但絕對是溫柔的反抗!看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這時顧客接二連三地進來了,辯論自然告一段落。




4


  這天下午,在茶館裡忙完了茗茶會的工作,加山和惠子一起往回走。一路上,加山不斷地鼓勵惠子。


  「惠子小姐,辛苦你了。累了吧?」


  「沒事,我很開心。」


  「山田老師真的很出色。他坦率而又真誠,讓大家很開心。這也算是茶道之道吧……像他那樣有名的人,往往好擺架子,不能坦誠待人。」


  「是啊。都是很好的人。」


  「不是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和什麼樣的人交往很重要。」


  「我今天很高興。大家人都很好。可是,對了,經理,今天早晨您和中川先生談到的員工手冊,到底是什麼呀?」


  「嗯,又勾起了惠子小姐的好奇心……所謂的員工手冊,算是指導用書呢,還是算做文件呢……應該說是一種包含有基本原則的文件吧。現代社會日趨複雜,一些基本原則就顯得愈發重要。尤其是在高科技社會,這種手冊是非常重要的。」


  「那您怎麼還反對中川先生的話呢?」


  「我並不是反對員工手冊本身,而是中川先生所說的那種招待顧客的員工手冊,其基本觀點就是錯誤的。那種以店方或賣方利益為出發點的員工手冊,完全把賺錢當作了招待顧客的目的。」


  「原來是這樣。所謂招待顧客,應該站在顧客的立場上去想、去做,對嗎?」


  「那當然。所以那種員工手冊,在顧客看來,就只能是千篇一律的東西。」


  「所以在我們店裡,看中的不是形式,而是形式背後的心態。這也可以算是一種員工手冊嗎?」


  「對,正是這樣。如果沒有這樣一種心態,我們所想的、所做的就都會扭曲,店鋪也就成了單純的錢貨交易的場所。這樣的話,一台自動售貨機就足夠了,要人還有什麼用呢?」


  「能見到那麼多優秀的人,並和他們溝通,這也是我們工作的快樂之一。」


  「對啊。我想,如果人和人交往只想著利益得失,那麼相知相識的愉悅也就不復存在了。」


  「人啊……能夠作為人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應該知足了。」


  「不過既然是人,總歸會有慾望,想要提高效率,增加收益,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


  「可是一想到那種只有物質豐裕才能獲得幸福的觀點,就總覺得有點心寒……」


  兩人的對話坦誠而又真摯。




5


  這天晚上,惠子目送最後一位顧客消失在夜色里,整理好剩下的點心,把店堂打掃乾淨,又為第二天的營業做好準備。


  這冷得出奇的一天結束了。今天又發生了好多事。又有好多顧客光臨。謝謝你們。


  惠子換上自己的衣服出門。熄了燈的小店周圍顯得更加清冷僻靜。


  樸素的衣著,一條毛線織的大披肩把頭也全圍上了。惠子修女一般的身影在夜色中漸行漸遠。


  正當惠子走到大路上時,一輛車頂上堆滿積雪的汽車從身邊駛過,好像在尋找某個人家。


  惠子下意識地回頭一看,那輛車正往商店方向開去。


  當車在春秋庵前面轉彎的時候,惠子突然想到,那輛車會不會是來買點心的呢?


  這樣想著,惠子已經不知不覺地開始朝商店方向跑去。


  那輛車果然停在了春秋庵門前。


  惠子敲了敲車門,車窗慢慢地搖了下來。


  惠子忙問道:


  「您是想買點心嗎?」


  「這裡是春秋庵嗎?」


  「對,正是。」


  「已經關門了。」


  「是的,不過我就是這家店的店員……如果您想買點心的話,我馬上去開門。」


  「真的嗎?那太謝謝了。麻煩您了。」


  「那我馬上去開門,您先在車裡等一會兒好嗎?外面太冷了。」


  「好的……」


  惠子打開店門走進去。


  惠子打開店裡的燈,然後走出來對顧客說道:


  「讓您久等了。快請進。」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惠子給煤氣爐生上火。


  「感謝您遠道而來。快請進吧,我已經生好火了。」


  這位先生看上去四十五六歲左右,溫文爾雅,名叫城方。


  「真是太巧了,謝謝您。我一路都在擔心,要是已經關門了可怎麼辦。」


  惠子迅速地把罩著點心樣品的白布掀開。


  「雖然是有點晚,但好在還是趕上了。」


  一直站著的城方先生放下心來,說道:


  「是這樣的。我母親得了癌症,一直卧床不起,年紀也大了,挺不容易的。今天早晨醫生說母親只剩一兩天了,還說『有什麼想讓她再見見的人,就趕快叫過來吧;老人家有什麼想吃的,也讓她吃吧』。」


  惠子的表情漸漸變了。


  「所以我就問母親:『媽,您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結果母親說:『以前吃過大津的春秋庵的點心,特別好吃。我想再吃一次。』我又問她點心的名字,她說忘了。我就說:『點心又不貴,我這就去買,您好好等著。』然後便出了門。


  「可誰知周邊地區在下大雪,高速公路上的車堵成一片。我好不容易心急如焚地趕到這裡,又擔心門已經關了。


  「如果母親身體健康的話,還可以下次再買;可她已經過不了今明兩天了……錯過這一次機會,平生便不會再有第二次。我真是很為難。


  「我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母親失望的面容……幸好碰到了您這樣親切的姑娘……真是我的


大恩人啊。」


  聽著這些話,惠子的神色因為感動而變得凝重。


  「是這樣……」


  惠子的臉上又多了一層堅決。


  惠子聽了這個故事,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好好報答這位臨終還念著我們店裡的點心的顧客。


  惠子換了個立場,想道:我的媽媽也一直卧病在床,如果我被告知這是媽媽的最後一天,媽媽說想吃什麼東西,我也會不顧一切地去給她買的……這種時候,店方應該怎樣做,我才會高興呢?我所希望的,正是我應該為這位顧客做的。


  惠子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我明白了。如果是這樣,那請讓我來為您挑選點心吧。」


  「也只有如此了。那就拜託您了。」


  惠子為城方沏了杯茶,便立刻著手挑選點心。


  雖然自己主動要求代為挑選點心,心裡卻相當為難。對象是一位危重病人,所以既不能挑嚼起來費勁的,也不能挑容易卡在喉嚨里的年糕類點心。惠子挑了幾種比較軟的點心,每樣兩隻包好。


  這時,她突然想到,萬一老人家說不是這些點心,那該怎麼辦呢?那就只有先問好老人家的住址,再送過去一趟了。


  「嗯……不介意的話,請把您的姓名、住址和電話號碼留在這張便簽上好嗎?」


  「好的。」


  城方在便簽上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電話號碼。


  惠子把準備好的點心遞給城方。


  「讓您久等了。我挑了一些自認為合適的點心包好了。不管怎樣,希望您的母親能喜歡。」


  城方掏出錢包。


  「謝謝您!耽誤您到這麼晚,真對不起。多少錢?」


  「這份點心,我不能收您錢。」


  惠子的聲音十分堅決。


  「為什麼?」


  城方有些吃驚。


  「對一位臨終時還想吃我們的點心的顧客,這是我們應盡的心意。」


  「可是……您特地為我重新開門,又麻煩您半天,如果連點心錢都不付就走,是要遭報應的。不管怎樣,點心錢請您一定收下。拜託了。」


  「這些話就別說了,請您就照我說的,收下我們的這份心意,行嗎?拜託了。」


  「既然您這麼說,那我就不推辭了。我想母親也會高興的。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我叫惠子。」


  「惠子小姐,不好意思,您今年多大了?」


  「十九歲。」


  「只比我女兒大一歲,卻這麼聰明伶俐,真了不起。」


  「別說這些了,您母親還等著呢。趕快回去讓您的母親品嘗吧。」


  儘管說了不知道多少聲謝謝,城方還是說不盡那份言語所無法表達的感動。


  「您說得對。謝謝您,惠子小姐。真的太謝謝您了。」


  屋外又下起了雪。惠子提醒著將要上車的城方:


  「不管怎樣,回去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謝謝您的光臨。希望您母親能……」


  城方含著淚大聲說道:


  「謝謝您,惠子小姐。今天晚上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然後他發動了汽車。


  汽車緩緩開動。從後視鏡里依然看得見惠子在不斷地行禮道別。


  惠子真心地為那位老奶奶祈禱。這位為了滿足母親的願望而大老遠跑來的先生,肯定是個大孝子。一直崇尚美好心靈的惠子,熱切地祈禱著那位先生能夠平安到家,祈禱那位母親的心愿能夠得到滿足。


  惠子重新返回店裡,關掉煤氣爐,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個裝著錢的信封。信封上寫著「買大衣的錢」幾個字。


  惠子從信封里抽出一千七百塊,補到這天的營業收入里,然後關了燈,走出門。


  




6


  一個人走在夜路上,惠子的腳步飛快,臉上卻洋溢著比任何時候都愉快的笑容。


  馬路對面走過四五個和惠子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其中一個上來「啪」地拍了一下惠子的肩膀。


  「這不是惠子嗎?」


  惠子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認識的朋友。


  「什麼事這麼開心呀?是不是剛約會過?」


  惠子慌忙搖頭。


  「不是,是下班回家。」


  「別解釋啦,其實我們也在約會呢。」


  朋友邊說邊望了望那邊一群人。


  「我們剛吃過晚飯,正要去蹦迪。沒事就一起去吧!」


  惠子連說不了不了,朋友便誇張地揮著手走了。


  惠子一點也不羨慕下過館子又要去迪廳的朋友。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剛才那最後一位顧客,臉上的表情也不覺愉快起來。


  回到家,她先去了母親躺著的屋子。母親因為交通事故,已經卧床好幾個月了。


  「媽媽,我回來了。您今天感覺怎麼樣?」


  「今天冷吧?今天有什麼高興事嗎?」


  「您看出來啦?」


  「你一向有什麼事都掛在臉上。」


  「也沒什麼……不過是做了件我該做的事而已,可不知為什麼這麼高興。我去給您弄晚飯。」


  母親有些不放心地望著女兒的背影。


  惠子走進廚房,看見妹妹正圍著圍裙在烤魚。


  「真不好意思,回來晚了……」


  「沒事,姐姐。我也不會做飯,所以光烤了魚。」


  惠子趕忙圍好圍裙,往鍋里倒上水,開始準備晚飯。


  「辛苦你了,現在姐姐來做飯,你去把碗筷擺上吧。」


  這時,上小學六年級的弟弟跑進來,用指頭戳了戳烤好的魚,然後誇張地扭著身子嚷道:


  「唉呀,又是烤魚!要是能去飯館吃一兩頓晚飯就好啦。」


  小姐姐舉起手晃著,像要教訓弟弟:


  「一個大男人對著飯桌發牢騷,真沒用。咱們家要省著過,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光換換烤魚還不行嗎?我不發牢騷啦……」


  弟弟還是不住地嘟囔著。


  「好好,我家少爺,給您備上讓您發不出牢騷的好菜好飯,行了吧?」


  聽了惠子的話,弟弟妹妹們都咯咯地笑起來了。


  惠子有兩個弟弟,三個妹妹。作為大女兒的惠子,能和弟弟妹妹們圍坐一桌親熱上一陣的時間,也只有這麼點兒了。


  吃得正香的小弟弟突然問道:


  「這個真好吃……也不知道爸爸現在在哪兒幹什麼呢?」


  「不是說好了不提爸爸嗎!」


  比他稍大的姐姐打斷了他的話。


  看著他們兩個拌嘴,惠子的心裡一陣難受。小弟弟已經小學四年級了,可是要說小也還小,還沒過撒嬌的年紀呢。


  然而爸爸離家出走以後,幾年間一直杳無音訊。弟弟妹妹們雖然不問什麼,但偶爾也會想爸爸,也會羨慕別的孩子吧……


  吃完飯,惠子走進母親的房間。一個人對著托盤吃飯的母親,看上去心情很愉快,一點也不像是個卧病在床的人。


  這比什麼都更讓惠子欣慰。母親自己沒辦法幹活,什麼事都要年幼的女兒來做,心裡一直過意不去。不過為了孩子們,母親任何時候都努力表現得輕鬆愉快,這點惠子心裡清楚。


  扭亮檯燈,坐在桌前,惠子開始在日記本上寫詩。


  


    為了讓一位顧客高興


    我竭盡全力


    為了一位顧客的生活


    我損失了自己的利益


    作為人的美好


    同樣能保存在我


    作為商人的模樣里


  


  時鐘敲響了十下。惠子看了看錶,又轉過身去。房間的燈已經關了,檯燈微弱的燈光映出母親和弟弟妹妹並排躺著的身影。


  最靠門空著的一條是惠子的位置。


  惠子關了燈躺下,卻睡不著。已經十點了……那位顧客現在到名古屋了嗎?那位顧客的面容不斷在腦海中出現,跟著是一連串的胡思亂想——


  開心地看著點心的老母親臉色突然一變,搖著頭說不是這種點心。旁邊是因此而為難的那位顧客。


  接著鏡頭一轉,出現了因為點心卡在嗓子里而痛苦萬狀的老母親,和不知所措的那位顧客。


  老人想把點心吐出來,吭吭地咳嗽。這一幕久久佔據著惠子的腦海。


  這天晚上,各種各樣的聯想害得惠子沒睡好覺。




7


  第二天,惠子惦記著前一天晚上的事,比往常更早地來到店裡。


  「早上好,奈美子。」


  奈美子正在店前掃地,碰上了急匆匆趕來的惠子。


  「早上好,惠子。昨天很晚才下班吧?」


  「是啊。」


  「那怎麼今天一大早就來了?」


  惠子一邊快步往電話那邊走,一邊答道:


  「有點事放不下心……」


  惠子在往什麼地方撥著電話,神色有些焦急。


  「您好,請問是城方先生嗎?」


  「啊,是惠子小姐。我就是昨天去過您店裡的城方。」


  「謝謝您昨天那麼遠地趕過來。昨天晚上您母親怎麼樣了?」


  「哪裡,該我謝謝您才對。昨天我立刻趕回家……路上還是很堵,我到家已經十點半了。母親也許是等不及了吧,在十點的時候就先走了。


  「母親沒能嘗到惠子小姐精心為她挑選的點心,真是很遺憾。對不起。其實我在回家的路上已經預感到我可能是在白費心,可能要來不及了,所以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我把惠子小姐的事也告訴母親了。」


  惠子一直神情緊張地聽著,淚水卻抑制不住地涌了出來。為了忍住哭聲,她有一陣沒有說話,直到話筒另一邊響起「惠子小姐,惠子小姐」的叫聲後,電話中才傳出一聲微弱的回答:


  「我在,對不起。」


  城方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母親跟您心有靈犀,她去世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安詳。啊,對了,在最後一刻,她還突然說『那個點心店……真好……』這已經讓我很欣慰了。謝謝您。真的。您的一片好心,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城方的聲音也哽咽了,沒法再說下去。


  惠子聽著他的敘述,嗓子里像有什麼東西堵著似的,說不出話來。她費了半天勁才又開口:


  「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明天下午一點,在我家舉行。」


  放下話筒,惠子立刻往洗手間跑去。她的淚水噴涌而出,天空在她眼中也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


  想到這位老人連臨終想吃的東西都沒能吃上,連這樣一個微小的願望都沒能實現就閉上了眼睛,惠子覺得一陣心疼。


  正巧剛要進門的加山經理看到了惠子,擔心地問道:


  「早上好,惠子小姐。咦,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惠子拚命控制住內心的波動,忍著眼淚。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


  「咦,到底怎麼了?可不像平時那個惠子啊。」


  「真的什麼事都沒有。」


  「那就好……」


  看到惠子努力裝出沒事的樣子,加山沒再多問,臉上卻寫滿了擔憂。


  這天上午,惠子出了點平時很少會出的小差錯。當然,嚴格說來,也不能算是惠子的錯。


  有一位顧客把東西落下了,惠子沒能及時提醒他。


  若在往常,顧客一離開座位,惠子總會立刻查看有沒有東西落下,這次卻很晚才發現。


  幸子立刻拿著東西追了出去,可是已經過了有一會兒,不知還能不能碰到那位顧客。


  正在擔心著,聽到幸子說「我回來了」,惠子趕忙抬起頭。看到幸子手裡空空的,惠子才多少放下心來。


  「我拚命地跑,幸好在他上地鐵站台之前趕上了。真是太好了。回來的路上,碰到中川先生,他就送了我一段兒。」


  「是這樣……以後我們對顧客還得多用點心才行。」


  這時,中川進來了。


  「你好!」


  加山經理對他說。


  「噢,不好意思,聽說是你送幸子回來的。」


  「沒事,反正我也正想來這兒。」


  年齡最小的奈美子一邊端茶一邊道歉道:


  「經理,不光是幸子,我們都太不細心了。總是只有前輩挨批評,真不好意思。」


  惠子聽到她的道歉,心裡不安極了,連忙安慰大家說:


  「這是我接待的顧客,主要是我沒注意,給這麼多人添了麻煩,真對不起。」


  「不管是誰接待的,只要來我們店裡,就都是我們大家的顧客,每個人都應該用心才對。」


  不明原委的中川先生插嘴道:


  「你們都在說什麼呢?」


  「剛才有位顧客,走的時候把東西落在這兒了。」


  中川覺得莫名其妙,說道:


  「你們都有沒有腦子呀?落下東西的是那位顧客,當然是落下東西的顧客不對,你們道什麼歉?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像這樣把別人的錯也往自己身上攬,在這個人情冷漠的世界上根本就沒法兒活。只要顧好自己職責範圍里的事就行了。」


  惠子好像一直在想什麼心事,這會兒突然問加山道:


  「經理,我能不能去趟工廠?」


  「什麼事?」


  「有顧客要訂做點心,我去說一下。」


  得到經理的允許,惠子出門走了,她的背影顯得特別的單薄。


  惠子出去以後,中川在店裡對加山說:


  「我剛才說得沒錯吧?如今這世道就是這樣的,你看連惠子都垂頭喪氣地出去了不是。」


  「你不了解情況別亂說。那孩子今天一大早就這樣了。」


  「惠子今天來得特別早,一來就往什麼地方打了個電話,還問『葬禮什麼時候舉行』。肯定是……」


  「所以她才……」


  「惠子還怕別人擔心,努力裝出沒事的樣子,高高興興地做著事。真讓人心疼啊……」


  聽著她們的對話,加山對惠子體貼同事的一片好心既感激,又讚賞。






8


  惠子去的工廠是個只有七八名工人的小廠。廠長先看到惠子,高興地迎上來。


  他帶惠子去了員工食堂。


  「有什麼事嗎?特地跑過來……你父親還沒有音信嗎?怎麼沒精打採的?」


  「沒事,可能是因為有點感冒吧。」


  「是嗎?要小心啊。看你身體一直都挺不錯,可別勉強。」


  「好的……」


  已逾中年的廠長望著遠山,不禁感嘆道: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從那時起,已經過去四年了。那時惠子要是聽了大家的話,今年也該畢業了……」


  「請您別說這些了。」


  惠子慌忙打斷了他的話。


  四年前,由廠長牽頭,大家成立了一個支援惠子讀高中的基金會。


  所有人都熱心地忙著張羅這個基金會,惠子卻鄭重地回絕了,表示「要在工作中培養自己」。


  因為惠子知道,生活艱辛,弟妹成群,自己必須得代替生活能力低下的父親,承擔起這所有的重任。


  那時,周圍的人聽她說著「我要是還拿自己當小孩子,我們家就會垮的」,都感嘆這話竟然出自一個十六歲小女孩之口,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眼圈都紅了。


  「我能和這麼多有恩於我的人共事,已經覺得很幸福了。我現在仍然十分感激。」


  「這些話不說也罷。」


  「這次我來,是想請您做些葬禮上用的點心。」


  「葬禮?家裡有什麼人出事了嗎?」


  「不是,是顧客……」


  「哪裡人?」


  「名古屋。」


  「這麼遠啊。是那邊訂的嗎?」


  惠子沒有直接回答:


  「今晚之前能做得出來嗎?」


  「沒問題,一定給你做出來。做好以後給你打電話。做多少錢的?」


  「三千塊左右。」


  「知道了。」


  到了下午,店裡清靜了許多。惠子不好意思地找到了經理。


  「經理,我明天能不能帶薪休假一天?」


  「行,累了就歇歇吧。不過對很少休假的惠子來說可有點反常。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沒什麼……」


  「不是去和中川出去玩吧?」


  「和中川先生出去玩?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不是就好。剛才中川留下這個走了。」


  「給我的嗎?是什麼呀?」


  惠子接過信,進了裡間。


  惠子讀著信,表情漸漸沉重起來。


  




9


  這天下午,工廠那邊打電話說訂做的點心已經做好了。惠子把點心包好放進包里,又從寫著「買大衣的錢」的信封里掏出五千塊錢。


  信封沒有一天天變厚,反而漸漸薄了下去。惠子在自動存款機上把五千塊錢打到商店的賬戶里。


  這天下午,從經理到職員,都對從自動存款機上打入賬戶的五千塊錢摸不著頭腦。


  不過他們立刻就明白了那是惠子訂做點心的錢,也明白了惠子是要去參加顧客的葬禮。


  「原來是這樣!難怪明天要請一天假呢。」


  去年的節假日時,惠子也去探望了一位卧病在床的主婦,還陪這家唯一的另一口人——她的兒子一起玩耍。


  那件事也是直到顧客致謝時,店裡才知道。


  自己生活困苦,卻還去幫助其他有困難的人,大家都在感嘆惠子的善良。


  「可是最重要的,是不能讓惠子連參加葬禮的費用也自己出呀。」


  「這筆費用能不能由公司來承擔呢?惠子本來生活就困難,公司不能虧欠了她。要是公司不便承擔,那就由我們湊錢好了……」


  「別急,我當然也覺得最好能由公司來承擔,但是如果現在把她的所作所為冠以公司的名義,我擔心會影響她的積極性。」


  「對,是這樣。這樣做,對她自己心中那個美好的『人性的世界』來說,反而是一種干涉。」


  「既然是她自願去做的,我想還是不插手的好……不過我很清楚她的收入,心裡也挺為難。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會找機會處理好的。」


  


  惠子正在左思右想出席葬禮穿什麼衣服好,從隔壁房間傳來了母親的聲音。


  「惠子,你不是說今年冬天要攢錢買件大衣嗎,怎麼樣啦?再不趕緊買,冬天就要過去了。」


  儘管惠子正在拿著衣服發愁,但還是用明朗的聲音回答道:


  「今年冬天就湊合過啦,明年冬天再……」


  「你每年都說明年再買。等明年當媽的工作了,給你買件好的。」


  惠子甜甜地沖母親一笑:


  「媽媽也真是的……這點小事,不用媽媽操心。」


  打開舊衣櫃,又把衣服翻了個遍,惠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話是那樣說,可還真沒有明天去名古屋參加葬禮能穿的衣服。惠子畢竟也正值愛打扮的年齡。雖然沒想過要穿得很華麗,但同樣不願意顯得寒酸。


  可是唯一的一件大衣已經給了妹妹,本來想在今年打折的時候買一件,攢的錢卻幾乎都花在祭物和車費上了。惠子只好勉強安慰自己說,人的美麗並不體現在衣著上……


  惠子拿出其中的一件,在鏡子前面比試著,臉上的表情卻有點複雜。






10


  第二天,惠子沒有穿大衣,而是圍了一條毛線織的大披肩,走向車站。


  要是坐開往京都方向的新幹線,只要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名古屋,可惠子還是決定去坐只便宜幾塊錢的慢車。


  惠子正在站台上等火車,突然有人朝她走過來,好像認識她。


  惠子吃驚地一看,原來是中川。


  「惠子小姐有事要出去?」


  「對,要出去一趟。」


  「真新鮮,惠子小姐能去哪兒呢?」


  「中川先生您要去哪兒呀?」


  「我?我去箱根出差。坐火車去,就不用擔心回來路上下雪了。而且事情完了還有酒席,沒法兒開車。」


  火車慢慢駛進了站台。下車的人都下完後,出發鈴響了。


  「那就……」


  惠子微微一點頭,登上火車,中川趕忙跟了上去。


  「等等!我也走……」


  火車開動了。惠子站在門口對中川說:


  「中川先生,沒關係嗎?坐快車還能早點到……」


  「既然要坐火車,就和惠子小姐一起坐好了,感覺像去約會似的,多好。」


  惠子沒做聲。


  中川找到一個空座位坐下了,惠子坐在他對面。


  「沉吧?放到行李架上吧?」


  「沒事。」


  中川想拿過放在惠子膝上的行李,惠子立刻條件反射似的抱緊了它,像抱著什麼寶貝。


  「裡面是什麼?」


  「祭祀用的點心。」


  「你去參加葬禮?誰死了?」


  「一位顧客。」


  聽到這句話,中川的表情變得十分微妙,有一點莫名其妙,還有一點感動。


  「是這樣啊。原來是去出差。為了節省差旅費,所以坐慢車……惠子小姐可真是精打細算。」


  「不是。」


  「什麼不是,那麼是私事嘍?肯定是關係很好的顧客。惠子小姐也很喜歡那位顧客吧?男的還是女的?」


  中川有些嫉妒,冷冷地問道。


  惠子不知該怎麼回答,便沒有做聲。


  中川開始用勸說的口氣說道:


  「惠子,聽我說。我雖然不知道這位顧客和你是什麼關係,但是惠子你認為這是你的顧客,這其實只是個錯覺。所有的顧客都是公司的顧客,他們帶來的收益也都是公司的收益。你還是別想那麼多為好。你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自己掏錢去參加顧客的葬禮。自己過好就行了。」


  惠子乾脆地打斷了中川的話。


  「沒關係的。」


  中川的態度接著又變得柔和起來:


  「那這件事就不談了,你看了我的信嗎?」


  「……看了。」


  「怎麼樣?不不,我不是在催你答覆……」


  惠子想了半天應該怎樣拒絕,才開口說道:


  「首先要謝謝你給我寫信……但是中川先生對我有些誤會。我不是像中川先生所想的那樣……」


  「沒事。我怎麼想你,都是我自己主觀的想法,你不用因此而為難。不是說愛情本來就是美麗的錯覺和幻想嗎。」


  中川先生真心想打動惠子。


  「這個……中川先生,我一直以來都不是有意識地把中川先生當作男性去交往的。如果有讓您誤會的地方,我很抱歉。」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對我很親切嗎?」


  「我對所有來我們店裡的顧客都一樣熱心招待。」


  「顧客?我從沒有在你們店裡買過一樣東西,我算什麼顧客?」


  「開店本身就是在召喚顧客光臨,顧客能賞光光臨,即便沒有買東西,也應該懂得感激。我所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珍惜每一次相遇。」


  「可是不管怎麼說……又給我泡茶,又給這給那的……原來你都只是在誠心招待我而已,並不是對我有什麼特殊的好感呀。」


  「對不起,我還不懂事,讓中川先生誤會了。」


  中川有點生氣,正色道:


  「那麼,惠子小姐……你是討厭我了?」


  「人與人的交往怎麼可能只有男人和女人,喜歡和討厭呢?我想,所謂的喜歡,應該是在相互理解和共處的基礎上自然發展起來的。」


  列車長過來查票,兩人的交談中斷了一會兒。


  「惠子,你聽我說,我不再說你不愛聽的話了。如果你和我結婚的話,我絕不會讓你做這種店員之類的苦差事,真的。我會讓你一輩子幸福。」


  「中川先生認為像我們這樣在商店裡工作的是在做苦差事?中川先生,您不也在經商嗎?」


  「這可不一樣。我是企業家,而你只是單純的僱員而已,還要給別人家的小孩子摺紙鶴,看他們的臉色,或者給根本不了解的顧客寫信去討好他們,這怎麼不叫苦差事!只有歌廳小姐才這麼費勁去討別人的歡心。」


  「您的話太過分了。」


  「說得冷酷一點,顧客是因為有需求才來買東西,你們從事的工作只是為了滿足他們的需求。光憑用心交往並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這就是無情的商場,你並不明白。」


  「隨便您怎麼想好了,我和您的思維方式不一樣。」


  惠子想起了一首描寫商人心態的小詩。


  


    即使今天只有一位顧客,


    我也快樂。


    因為我交了一位新朋友,


    他的名字叫做:


    真心想對我


    說聲謝謝的顧客。


  


  中川在下一站下了車,對著緩緩開動的列車嘟囔著:


  「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瓜!」


  




11


  惠子在名古屋下車以後,一邊看著指示牌一邊走。可是她走到了一條完全不認識的街上,不知該往哪兒走了。


  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一處問詢處,她趕忙進去。問詢處一位上了年紀的職員親切地拿出地圖,指著地圖向她說明。


  對惠子來說,異鄉的一句話並不能讓她感到溫暖。但那位職員還是親切地接待了她,儘管從中他得不到什麼實惠。


  惠子一邊看著那位職員為她畫的草圖,一邊在名古屋市裡左轉右轉。這時,天空中飄起了雪花。


  終於到了城方家門前,門上貼著一張便條,寫著葬禮在光明寺舉行。


  等惠子趕到光明寺的時候,葬禮的準備已經結束了。


  「對不起。」


  正要往裡走的惠子碰上了一個穿著女中校服的女孩。


  「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從大津的春秋庵趕來的。」


  「什麼?就是那個叫做春秋庵的點心店嗎?不可能!哎呀,真是對不起。我是大女兒洋子。」


  那個女孩聽到「春秋庵」這個詞,大吃一驚,慌慌張張地跑了進去。


  重又和那女孩一起出來的人,正是去過點心店的城方。


  「啊,惠子小姐!昨天真是太謝謝您了。」


  「沒能幫上您母親的忙,我覺得很遺憾。」


  城方只是嘆了口氣,望著惠子。


  惠子本來只想把點心交給對方,然後去參加葬禮,但她拗不過城方家人的執意邀請,走進了祭堂。


  「母親也會高興的。您能來我真是太感謝了。」


  祭堂里支著一張十分豪華的祭壇。


  惠子打開點心的包裝紙,遞給城方。點心放上祭壇之後,惠子又掏出念珠,點上香插上去。


  惠子在心裡說道:


  「第一次見面的顧客……您臨終時還說要吃我們店的點心,卻沒有等到,一定很遺憾吧。我給您帶來了您愛吃的點心,希望您能帶著它們走。請您安息吧。」


  惠子的善良讓聚在一起的城方一家人心裡充滿了感動,祭堂里一片肅然。


  大家都說,好不容易來一趟,葬禮之後一起吃飯吧。惠子沒想到自己微薄的心意竟會換來如此的禮遇,覺得很不好意思。


  舉行葬禮的時候,大雪紛飛,幾尺之內都分辨不清。


  在打著傘的眾多弔唁者的最後面是惠子,她的頭上和肩上落滿了積雪。


  坐在葬禮頭車裡面的城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惠子,淚水不斷從他眼中湧出。


  母親去世的時候,想到母親終於能擺脫病痛的煎熬,去往極樂世界,他一直都努力地忍著沒有流淚。


  然而望著十九歲的惠子出於對顧客真心的報答,沒打傘就站在雪地里禱告的身影,他卻深深地被她美好的心靈所感動,抑制不住地哭了。


  那份人與人之間的美好情感,給他帶來一種無法言說的震撼。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家知名企業的銷售科科長,對著一批人發號施令,業績也讓人不敢小瞧,自然有些滿足甚至驕傲……然而他卻一直不知道,一個經商的人,也可以在現實中擁有如此精彩的世界。


  此時,他突然想到一句話:「在商人身上,應該能看到圍著圍裙的菩薩的影子。」的確如此,惠子的身影就像天使一般光彩照人。


  




12


  幾天以後,點心店「春秋庵」收到一份城方所在公司的宣傳報紙。報紙上登著惠子的事迹。


  這是城方從名古屋寄來的。


  上面寫著,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能夠讓人如此感動。感謝精心培養了惠子的所有人。


  惠子的事迹這才為人所知,春秋庵的社長說,能從一位部下那裡得到「經商之路就是做人之路」的教益,他感到十分欣慰。


  不斷有人熱情地致電春秋庵,連一向冷眼旁觀的中川先生也意外地打來電話。


  他終於承認以前所有的想法都是錯的,還說想把那本詩集借來看看。


  大津的街頭寒冷卻不失晴朗。連大衣都沒穿的惠子,似乎早已忘記了嚴寒,表情永遠都是那麼明快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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