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沒有小蜜
作家東西 趙衛民攝影
作者簡介:
東西 原名田代琳,1966年出生於廣西天峨縣,曾被評論界稱為「新生代作家」,文壇「三劍客」之一。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篡改的命》《後悔錄》《耳光響亮》,中短篇小說集《沒有語言的生活》《救命》《我們的父親》《請勿談論庄天海》《東西作品集》(8卷)等。部分作品被翻譯為法文、韓文、德文、日文、越文、希臘文和泰文出版,多部作品被改編為影視劇。中篇小說《沒有語言的生活》獲首屆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後悔錄》獲第四屆華語文學傳媒盛典「2005年度小說家」獎。長篇小說《篡改的命》榮登2015年中國小說學會年度排行榜,入選「2015年華夏年度十大好書」,入選「2015年鳳凰網年度小說10種」,獲中國出版傳媒商報·騰迅網2015年「華文好書」文學類獎。廣西民族大學駐校作家。
(載《山花》2001年第2期,分別被《小說選刊》2001年第4期、《中華文學選刊》2001年第3期,《短篇小說選刊》2001年第4期轉載,分別收入2001年人民文學出版、灕江出版社年度佳作選)
米金德穿著一件白凈的短袖襯衣,低頭站在普超的辦公桌前說,我只不過是伸手在小元的胸前比划了一下,就像這樣比划了一下。米金德舉起右手,五根蒜白一樣的手指做出一個碗狀,倒扣在自己的胸膛就像倒扣在小元的胸膛那樣比划了一下,然後偷眼看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普超。普超直著脖子,板著一副凍豬肉一樣的臉盯著米金德。米金德感覺到一股冷氣迎面撲來,於是迅速地低下頭,說她想得挺美,她說我碰了她,我根本就沒碰她。你也知道我跟她不是沒有開過玩笑,怎麼這次就當真了?如果你相信她的鬼話,我可就冤死了。
普超從鼻孔里噴出一聲冷笑,拿起一支鉛筆敲打著桌上的一大摞文件說,知道這在外國算怎麼回事嗎?米金德搖搖頭說,這能算什麼呢?普超說這要是在國外,就是性騷擾,可以給你定罪的。米金德抬起那張委屈的臉說,可是我並沒有碰到她。普超說如果你沒碰到她,她怎麼會告你?人家還是一個姑娘,如果你沒碰她,她會告你嗎?她難道就不要名聲了嗎?米金德說可是……還沒等米金德「可是」完,普超就把手上的鉛筆重重地摔到桌上說,你就不要可是了,有本事你到外面去找,幹嗎要調戲自己的同事?米金德急得張大了嘴巴,說我是烏龜王八,如果我調戲她的話。普超的身子往後一靠蹺起二郎腿,說你就不要狡辯了,我可不喜歡跟我頂嘴的部下。
米金德的腦袋像是被棍子敲了一下轟轟地響著,甚至還有一點火冒金星。他的雙腿不自覺地搖擺起來,聲音慢慢地調低。他說你讓我不說,我就不說,但是我真的沒有碰她。普超被米金德說得有點煩了,擱在扶手上的巴掌一撐呼地站起來,拉開架式準備跟米金德發火。突然,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了,普超和米金德同時扭頭看著門口。他們看見小元站在哪裡,像是要把什麼事情帶進來。米金德對著小元像死魚那樣翻一個白眼,扭頭看著普超。普超臉上的怒火在小元的注視下跑得一乾二淨,甚至還出現了漫無邊際的微笑。但是他似乎意識到了米金德的存在,把剛剛露出來的正在向四周擴散的微笑強行地收回去,就像把剛剛借出去的錢收回去那樣。
普超對著門外的小元招手說,你來得正好。米金德對普超說,既然小元來了,你是不是可以問問她,我到底碰沒碰她的胸口?小元走進來,目光在兩個男人的臉上打掃一遍,說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普超沒有理會小元,提高嗓門對米金德說你碰了。米金德說你能不能讓小元自己說?普超說幹嗎要她自己說?我說就等於她說。我說你碰了你就碰了。米金德無奈地低下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普超坐回椅子里,說看來你還不太服氣,小元你跟他說吧。小元故作驚訝地說,我不知道跟他說什麼?普超拉過小元,讓她坐到自己的膝蓋上,雙手把她摟住。小元縮了縮脖子,嘻嘻地笑著。普超把嘴巴湊到小元的耳朵上說,你說,他到底碰沒碰你?小元說,碰了。
米金德的臉唰地慘白,腦袋又轟地炸開。他怎麼也想不到小元會在大白天里說假話,他更想不到小元竟是普超的小蜜。既然他們是這種關係,那我還有什麼話可說?米金德頓時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有水抬著浮了起來,就像宇航員那樣浮了起來。他一抬腳,身子輕飄飄地轉過去。在米金德轉過去的一瞬間,普超發現了他臉部的細微變化,那是一種不服氣的表情。普超對著米金德的背影說,米金德,就這麼回事,不要想不通。你都看到了,小元是我的朋友,今後你對她不要太過分。米金德不用回頭就想像得出普超摟著小元的那副得意嘴臉。他恨透了普超那種居高臨下得意洋洋的腔調快步朝門口走去,但是就在他快要跨出門口的瞬間,身後響起了普超和小元的哼哼聲。這種發情的聲音使米金德不得不回頭看著他們。他看見小元像一個孩子被普超緊緊摟著,他們的嘴咬在一起。米金德突然感到脊背一陣發涼,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輕聲地說,我什麼也沒看見,即使我看見了我什麼也不會說。
說完,米金德跑下樓梯。
米金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到他差不多坐了十年的那張破椅子上。那張椅子在他坐下來的時候很不爭氣地搖晃起來,還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這種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顯得十分嘹亮,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只有坐在他對面的朱子良,對他的椅子聲無動於衷。因為他正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盯著他手上那隻從來都沒響過的呼機拍打著,似乎是要從那上面拍出一條讓他振奮的消息。
同事們怪異的目光把米金德的臉都看紅了。米金德竭力控制住椅子的響聲,但是他愈想控制椅子就響得愈厲害。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像裝了發動機那樣顫抖不已,而且連牙齒也像擱在雪地里那樣格格地敲打著。米金德想今天我是怎麼了?他正這麼想著,一個聲音從辦公室的角落砸到他的頭上:老米,你安靜一點好不好?這個聲音在米金德的身上加了一把火,使他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他抬頭對著角落歉意地一笑,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有點不舒服,但很快就會好的,給我幾分鐘,我就會安靜下來,很快就會安靜下來。米金德絮絮叨叨地,說話的聲音愈來愈輕,但是他的椅子卻愈來愈響,就連朱子良也被他的聲音弄得心神不安。
朱子良把頭從呼機上抬起來,脫下老花眼鏡,眯起他的小眼睛看著米金德說,小米,你怎麼抖得這麼厲害?要不要到醫院去看看?米金德搖搖頭輕聲地說,沒事,待一會就好了。朱子良說那你站起來試試,只要你的屁股離開椅子,它就沒辦法響了。米金德雙手撐住桌子站起來,椅子的響聲消失了,但是他的身子卻抖得更厲害,彷彿再這樣抖下去他的身子也會發出響聲似的。有人建議老朱,你還是帶他到醫務室去看看吧,你看他的臉,白得都像一張紙了。在大家的慫恿下,朱子良很勇敢地站起來,把手裡的那個呼機別到腰帶上,扶著米金德走出辦公室。
走出辦公室,米金德找一張石凳坐下。朱子良說你怎麼不走了?米金德說老朱,你都快退休的人了,我怎麼好意思讓你扶著我走。朱子良說這有什麼?誰敢保證自己不生病?米金德說我沒生病,我只是感到有點冷。朱子良說大熱天的感到冷那不就是病嗎?米金德說你讓我坐一會吧,坐一會我就好了。朱子良說你真的沒事嗎?米金德說沒事。朱子良伸手在米金德的額頭上摸了一把說,那你先坐一會吧,我得弄弄我的這個呼機。
朱子良坐到米金德的旁邊,把別在腰帶上的那個呼機拿出來繼續拍打著。米金德慢慢地平靜下來,血色回到他的臉上。他說老朱,我發現了一個秘密。朱子良停止對呼機的拍打,好奇地看著米金德問,什麼秘密?米金德說我不敢說,除非你向我發誓。朱子良說連柯林頓都沒什麼秘密了,你還有什麼大不了的秘密?米金德說這絕對是一個秘密,說出來可不得了。朱子良說那你說出來聽聽。米金德搖搖頭說,我怕你會說出去。朱子良說我發誓,如果我把這個秘密說出去就讓車撞死。米金德說老朱,你怎麼發這樣的毒誓?萬一你漏嘴我可負不起責任。朱子良說怎麼會讓你負責任?我不說出去不就得了。米金德說你會說出去的,這個秘密除了我誰都會說出去。朱子良說小米,你就那麼不相信我?米金德說老朱,我不說給你聽是為了你好,有時候知道得越多人越累,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朱子良舉起手裡的呼機說,小米,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先說一個秘密給你聽。聽完我的秘密,你再把你的秘密告訴我。米金德說你的什麼秘密都不會超過我的這個秘密。朱子良笑了一下說,那不一定,知道這幾天我為什麼不停地擺弄這個呼機嗎?米金德說不知道。朱子良說我跟一個女人好上了,她答應這幾天呼我,直到現在她都還沒呼我,所以我一直擔心是不是我的呼機出了毛病?米金德的眼珠子被朱子良的這個秘密撐得快要爆裂了,他驚訝地看著朱子良,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話來,老朱,你有外遇了?朱子良點點頭。米金德說老朱,你怎麼就有外遇了?朱子良說我怎麼就不能有外遇了?
這時朱子良手裡的呼機突然狂聲大作。他看一眼呼機,飛快地從石凳上跳起來喊道,小米,是她的傳呼,她呼我了。米金德看見朱子良滿嘴巴的笑聲,他笑著跑進辦公室去復機。他一邊跑手裡的呼機還一邊響。
米金德在冰涼的石凳上坐了一會,發現自己的身子已不再發抖。這時他感到肚子里憋著的那個秘密像火一樣燒起來,他想我得找個人說說。他抬頭看看辦公室的門口,朱子良進去之後就沒再出來,四周一個人也沒有。米金德從石凳上站起來走進車棚,推著自行車出了院門。一出院門,他就像踩什麼仇人那樣拚命地踩著他那輛破爛不堪的自行車上了馬路,車子在他的腳下飛了起來,他的額頭上很快出了一層汗珠。但是他一心只想找個人說說,根本顧不上抹一下額頭上的汗。他的車子從一輛又一輛自行車旁邊飛過,穿過東城區,繞過朝陽門,來到一座大廈前,一口氣跑上三樓,衝到一個大辦公室門前,對著裡面叫了一聲:趙然。
辦公室里的人全都抬起頭。他們看見米金德的襯衣已經濕透,頭髮上掛著豆子一樣大的晶瑩剔透的汗珠。他的脖子梗著,胸腔起伏著,嘴巴開合著,像是離開水的魚,想說什麼但又卡在脖子里說不出來。趙然緊張地跑到門邊說,出什麼事了?米金德把趙然拉到走廊上,伸了伸脖子很神秘地說,我看見了,我全都看見了。趙然說你看見什麼了?米金德說我看見普超了。趙然說普超?不就是你們單位的那個頭嗎?米金德點點頭。趙然說你不是天天都看見他嗎?米金德說我不是看見他,我是看見他有小蜜了。趙然說你跑得氣都喘不過來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米金德說我再不說出來,肚子就要爆炸了。趙然說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你真是無聊透頂。米金德說關鍵是他們就在辦公室里,就當著的面我親嘴。趙然說他就不怕你說出去?米金德說所以我就跑過來跟你說了。趙然說跟我說有什麼用?你要跟你們單位的人說。米金德說我差一點就說了,如果朱子良的呼機不響,我就說出來了。後來我一想當時幸好沒說,要不然他會怪罪我的,那我在單位就沒法混下去了。趙然說那你還說它幹嗎?你就只當沒看見,這年頭男人有一個把小蜜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米金德說你也這麼認為?趙然說難道不是嗎?米金德說可是有很多男人都沒有。趙然笑笑,說那都是一些像你一樣沒有本事的男人。米金德說原來你也這麼認為,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趙然說我是開玩笑呢,你真是無聊,沒事就早點回家,路上小心。
趙然說著轉身走向辦公室。米金德尾隨她走了幾步,說也許他就知道我不敢說,才敢當著我的面跟他的小蜜親嘴。趙然說算你還有自知之明,你以為這是什麼偉大光榮的事情嗎?他這是看不起你,量你不敢說他,根本沒把你當回事。米金德恨鐵不成鋼地在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巴掌,說他媽個巴子的,不就有個小蜜嗎,怎麼就那麼看不起人。
不知道是不是炎熱的天氣作怪,反正自從米金德看見普超的那一幕之後,他就一直躁動不安,覺得普超在欺負他,心理一直都不平衡。他突然想去見一個人,但是他的手頭沒多少錢。他的生活一直都是趙然安排著,所以他基本不知道趙然把錢放在什麼地方。趙然還沒下班,米金德開始在家裡翻箱倒櫃找錢。他打開趙然專用的那個柜子,裡面除了化妝品沒有他要找的東西。他拉開衣櫃,把趙然那些掛著的衣服的口袋全掏了一遍,還是沒找著他要找的東西。他想她會把那東西藏在哪裡?他的目光落在書柜上,心裡掠過一絲竊喜。他打開書櫃,翻開趙然經常看的那些書,翻一本丟一本,很快沙發和地板上堆滿了他翻過的零亂的書籍。
下班後的趙然突然推門進來,米金德被推門聲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縮縮脖子。趙然的目光落在米金德的臉上。米金德感到她已經把自己看穿了。米金德說你把存摺放在哪裡?趙然說你找存摺幹嗎?米金德說我的一個同學病了,我去看看。趙然說你別把書弄亂了,錢怎麼會放在書櫃里。趙然換了鞋走進卧室,從裡面拿出一本存摺遞給米金德,說家裡沒錢,你自己拿存摺去取吧。米金德接過存摺,說那我走了。趙然說你走吧。米金德走出家門,趙然把那些散落的書一本一本地放回書櫃。
米金德肩膀上扛著一大盒酸奶急匆匆地在樓梯上爬著。他爬到六樓的一扇門前把酸奶從肩膀上放下來喘了幾口粗氣,伸手在門鈴上按了一下。鐵門咔噠一聲,一位正在往橫里長的中年婦女把門打開,好奇地看著米金德,說你找誰啊?米金德說王微,你不認識我了?王微張大嘴巴,說原來是金德,我們差不多十年不見面了,我都不記得你長什麼模樣了。王微的身子從門框里讓開,說快進來吧,金德。米金德抱起那盒酸奶走進去。王微說來就來了,還買什麼東西,你太客氣了。米金德說這是你最愛喝的酸奶,我記得你最愛喝酸奶了,一天能喝好幾瓶。王微咧嘴一笑,說你還記得我喜歡喝酸奶,真是的。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王微興奮地搓著雙手,不停地跺腳,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說金德,怎麼突然想到來看我了?米金德說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來了。王微說你來得正好,我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米金德撕開那盒酸奶,把一根吸管狠狠地戳進塑料奶瓶遞給王微,說喝吧,我最喜歡看你喝酸奶了。王微接過酸奶喝了起來,只一會工夫就把那瓶酸奶喝光。米金德接過那個空瓶,又用吸管戳破一瓶新的遞給王微。王微接過酸奶歉意地一笑,說我真能喝,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喜歡喝酸奶。哎,金德,你的記性真好,好多同學都不記得我愛喝酸奶了,你還記得。
米金德嘿嘿地笑了一下,說我一直都惦記著你,聽說你離了?王微說早離了。米金德說聽說是因為他不能讓你懷孩子?王微把吸管從嘴裡拉出來,說誰跟你說的?米金德說同學們都這麼說。王微坐到沙發上拚命地喝著酸奶,喝到最後空瓶里發出嚯嚯的聲音。米金德說要不要再來一瓶?王微把空瓶丟到茶几上,說同學們都知道了嗎?他們是不是在笑話我?米金德說沒有人笑話你,大家都很同情你。王微說我過得很好,不需要他們同情。米金德坐到王微的對面,拿起那個王微丟在茶几上的空瓶子捏來捏去,說我老婆一直不想生孩子,我讓她打了三次胎。每打一次胎她就罵我是一頭公牛。王微撇一下嘴巴,說算了吧,金德,你也能算是一頭公牛?公牛我見多了,如果你是一頭公牛,那也是騸過了。米金德說王微你別把人看扁了,你怎麼知道我是騸過的?王微突然大笑起來,手在空中不停地打著,說金德,你真幽默。米金德看著王微嘿嘿地傻笑。笑了一會,米金德說我的頂頭上司跟我的一個女同事好上了,有一天我在那個女同事的胸口比划了一下,他就拿我去飽飽地訓了一頓,而且還當著我的面跟那個女的親嘴。王微說你們的領導怎麼這麼壞?米金德說你說他這是不是欺負人?王微說當然是欺負人啦。米金德說那你說我該怎麼辦?王微說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把那個女的奪過來。米金德搖搖頭說,你把我當什麼人了?王微說你不是那樣的人,那你為什麼要在她的胸口比劃?米金德說平時我們喜歡開玩笑,她還摸過我的頭呢。她能摸我的頭,我為什麼就不能那麼比劃一下?王微哈哈哈地大笑,說既然是開玩笑,你還那麼認真?米金德說關鍵是她把我給賣了,她跟領導說我摸了她的胸口。王微說你摸了沒有?米金德說絕對沒有,我可以對天發誓。王微說那你就找個機會真摸她一下,這樣你的心裡就平衡了。米金德說他們都已經好上了,我怎麼還敢摸她?王微說那你認了唄。米金德說我可真冤啊。
他們正聊著,屋角的電話響了。王微走過去接了一個電話,然後走回來站在米金德的面前,說哎,金德,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米金德說這樣不是更有彈性嗎?王微把手舉過頭頂,在米金德的面前轉了一圈,說別開玩笑了,你說我是不是胖得很難看?米金德偏著頭看了一會王微,說你的衣服很寬鬆,我看不出來。王微轉身朝卧室噔噔噔地走去,說我買了好多高檔服裝,現在都窄了,你幫我看看。
米金德的目光跟著王微走進卧室。王微沒有掩門,當著米金德把那件寬鬆的衣服脫下來,光著身子在衣櫃里找時裝。米金德的眼睛被王微白晃晃的身體一下照亮,就連卧室也亮堂起來。米金德撲到門邊望著卧室,嘴巴不停地做著吞咽狀,像是很飢餓的樣子。王微拿起一條裙子,擋在自己的胸前,轉過身對著米金德說,這件怎麼樣?你幫我看看,這件裙子怎麼樣?米金德手扶門框把頭伸進卧室。王微說你進來看吧,別站在那裡像一頭長頸鹿似的。米金德縮了縮脖子走進卧室,站在王微的面前看著那條裙子說,不怎麼的。王微把裙子拿開,掛到衣櫃里,又彎腰在裡面找著。這時米金德的眼珠子快要跳出了眼眶,他睜大眼睛在王微的身上掃來掃去,說我怎麼也想不通,這麼好的身體,怎麼會懷不上孩子?王微從衣櫃里又拿出一條裙子,在胸前比劃著說,這條呢?這條裙子怎麼樣?米金德答非所問,說這麼好的身子懷不上孩子,問題一定出在男人身上。王微說討厭,到底怎麼樣?這條裙子。米金德說挺好的。王微把裙子套到身上,在穿衣鏡前轉了兩圈,自己覺得也挺滿意,就從卧室走了出去。
米金德跟著她走出來,說王微,我們能不能聊聊?王微說我們不是正在聊嗎?米金德說他們都有小蜜,就連差不多退休的朱子良都有小蜜。我老婆說現在的男人有一個把小蜜算不了什麼,她說只有像我這樣沒本事的男人才沒有小蜜。王微說如果我是你,就找一個給他們看看。米金德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人家有,我為什麼不能有?王微說那你找一個唄。米金德用手從身後摟住王微,說你在沒有試裝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找誰。但是剛才你一試裝,我就下定決心要找你。王微被米金德的這個舉動逗得大笑。她把米金德的手拿開,說別說笑話了。米金德被王微拒絕之後,臉像塗了紅墨水突然全紅了,就連脖子也沒有白的地方。他吱吱唔唔地說我不是說笑話,我是真的,你不知道我說出這句話來費了多大的力氣。王微說這也太快了吧。
王微坐在沙發上,米金德低頭坐到王微的對面一聲不吭。王微說生氣了?米金德說王微,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可笑?我這樣做,你會不會看不起我?王微說我們已經十年不見面了,我只是感到有些突然。米金德說你不會笑話我吧?王微說怎麼會呢?哎金德,你能幫我辦件事嗎?米金德說什麼事?王微說你能不能幫我媽找一份工作?米金德略略有些驚訝,說你媽還沒退休嗎?王微說退了,但是她不服老,認為她還能工作。米金德說她是幹什麼的?王微說她幹了幾十年的校對,她一看見錯別字就想工作。米金德說這得找找出版社或報刊社,看看他們需不需要校對人員。王微說我一個單身女人,求別人不太方便,我怕他們誤會。米金德說你要是去求他們,他們肯定會有想法,你就別去求他們了。王微對著米金德拋了一個媚眼,說那這事就拜託你了。米金德說我幫你試試。
米金德拿著王微母親的簡歷和照片跑了好幾個單位,找了一大串朋友都沒有為她老人家找到一份工作。米金德感到很失敗,沒臉去見王微。他坐在辦公室里拿著一沓別人散發給他的名片無聊地番閱著,想我真沒本事,這麼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辦不成,王微一定不理我了。但是像是有什麼感應似的,米金德的呼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竟然是王微的傳呼。他拿起話筒給王微回了一個電話。他說王微,真對不起,我沒給你媽找到工作。王微說我呼你不是這個意思。米金德說那是什麼意思?王微說今晚我想去做美容,你能不能陪陪我?米金德說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麼好的事情。王微在電話的那頭格格地笑起來。
王微和米金德打一輛的來到一家美容院。王微躺在床上讓一位小姐給她按摩臉部,米金德坐在一旁陪王微說話。米金德說我沒把你的事情辦好。王微說我還以為你混得不錯,沒想到這麼一點小事就把你難住了。米金德說現在到處都在裁員,要找個工作沒那麼容易。王微說是嗎?那我怎麼打一個電話就找到了。米金德說你幫你媽找到工作了?王微說你不給我打電話,我就知道你沒戲了。米金德尷尬地笑笑,說你真有本事。王微說其實我是隨便跟你說說,不是非要你找到工作不可,我又沒怪你,幹嗎不來找我?米金德說我一直想幫你,沒想到讓你見笑了。王微說你真想幫我嗎?米金德說希望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王微說那現在我就把機會給你,你到總台去把我今年的美容費交了。
米金德說了一句好的,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出去。他來到總台打聽,王微的全年美容費是三千多元。好在今天他帶了一些錢,要不然就沒面子了。他掏錢的時候,手在口袋裡猶豫了一下,但是他還是咬咬牙把錢掏了出來。收銀接過錢,遞給他一張發票。他拿著那張發票看了老半天,心口痛了好久。痛過之後,他把發票揣進懷裡,還用手按了按。他想只要交了這三千元,想辦的事估計也差不多了。
王微做完美容,米金德打的送她回家。的士停在樓下,王微從車裡鑽出來,米金德也跟著鑽出來。王微說你鑽出來幹嗎?米金德說我想上去坐坐。王微說太晚了,改日吧。米金德說你就這樣把我打發了?王微在米金德的臉上飛快地親了一口,說乖,聽話。米金德用手捂住王微親過的地方,獃獃地站在哪裡,心裡湧起一陣說不出的狂喜。王微轉身跑進樓梯,快步朝樓上走去。米金德聽著王微的腳步一層一層地上去,直到他再也聽不到腳步,直到他看見王微的燈亮了,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他帶著一種狂喜的心情來到馬路上,走著走著,他禁不住飛奔起來。
米金德拍拍辦公桌,朱子良把頭從呼機上抬起來。米金德壓低嗓門,很神秘地說老朱,你今晚有沒有空?朱子良說你要幹什麼?米金德說我想請你吃飯。朱子良先是驚訝,緊接著就笑,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他說金德,你中獎了?米金德得意地搖搖頭。朱子良說我跟你共事十幾年,這還是頭一次聽到你說請客。朱子良說這話時聲調有些高,辦公室的同事都扭頭看著他們。米金德對著朱子良做了一個鬼臉,在稿子上寫了一行字,舉起來讓朱子良看。朱子良看見米金德的手裡舉著十一個字:我想讓你見見我的女朋友。朱子良也寫了一行字舉起來:什麼時候有的?上床了嗎?米金德看了一眼朱子良手裡的字,在稿紙寫道:剛交上的,上了。他把這行字舉起來遞到朱子良的面前。朱子良看了一眼,向米金德豎起大拇指。米金德把那張紙久久地舉著,讓朱子良了看她幾遍,生怕他沒記住。
除了朱子良,米金德還喊了另外幾個同事。他們跟著米金德浩浩蕩蕩地來到飯店的包廂。王微還沒到,同事們似乎要狠狠地宰一次米金德紛紛搶著點菜。他們點了一些野味,最後大家還一致同意點一隻龍蝦。他們點菜的時候根本不徵求米金德的意見,好像請客的不是米金德而是他們。他們每點一樣菜,米金德的心裡就抽搐一下,心裡一抽搐臉部也跟著抽搐,搞得他臉部的肌肉一跳一跳地。等大家點完菜,米金德的臉都已經跳得不像臉了,慘白而且扭曲。等待上菜的時間,大家開始調戲米金德。他們說金德,一個晚上能來幾次?米金德嘿嘿地傻笑著,那絕對是一種一個晚上能來四五次的表情。有人偏要米金德說出確切的數字,不停地追問米金德到底多少次?米金德仍是笑而不答,弄得同事們羨慕不已。他們不停地感嘆金德,想不到你這麼厲害?米金德的臉上掛滿了幸福。他的表情跟那些不斷端上來的野味和龍嚇交織在一起,人們經不住這種氣氛的誘惑,還沒等王微出現就開吃。
包廂的門推開,王微提著一個小包,穿著一套深色的裙子站在門口。米金德站起來,對著王微點頭說來了。所有正在埋頭吃著的人們啊全都抬起頭,用怪異地目光看著王微。有人指指米金德身邊的那個空位。王微走到米金德身邊坐下,朝諸位點點頭。朱子良說小王,金德都跟我說了,我真羨慕你們啊。王微有些莫明其妙,說你羨慕我們什麼?我們不過是同學,有什麼好羨慕的?有人說恐怕不只是同學吧?王微對米金德說你是不是跟他們吹牛了,我們不是同學又是什麼?全桌人哄堂大笑,而且笑得十分曖昧。王微避開他們色迷迷的目光,看著餐桌上的那些菜,原本想笑的臉色沉了下去。她氣乎乎地站起來,說你們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說完她提著小包一搖一擺地走出去。同事們都看著王微寬大的臀部浪笑。朱子良沿用他的習慣,指了指王微的臀部豎起大拇向米金德表示崇高的敬意。米金德發覺王微生氣了,惶惶不安地站起來對著王微走出的背影說哎,你怎麼走了?王微沒有回頭,只留給大家一個生氣的背影。
王微出了飯店大門,攔住一輛的士鑽進去。米金德追到的士門前,說王微,今晚這宴席是為你擺的,你怎麼走了?王微說上車說話吧。米金德鑽進的士。王微叫司機把車開走。米金德說你怎麼連我一起拉走了?他們還等著我回去喝酒呢。王微發出一聲冷笑,說你挺闊氣的,點了那麼多野味,竟然還點了龍蝦。米金德說都是他們點的。王微說他們點的就讓他們買單,你跟我回去。米金德說這怎麼行,說好了我請客。王微說知道這一桌要花多少錢嗎?米金德說不知道。王微說至少三千多。你就那麼有錢?米金德說我也想不到他們點得那麼狠。但是我這樣跑了,他們會怎麼說我?我還怎麼做人?王微說別管那麼多,先逃過這三千再說。米金德沉默了一會,說師傅停停車,我要下去。車速明顯減慢,王微瞪了一眼司機,說別聽他的,別停。車子往前一躥又快了起來。米金德說王微,你這不是斷了我的前途嗎?我求你讓我下去,三千就三千,我認了。王微對司機說停停停。司機把車停在馬路邊,王微說你滾蛋吧,今後不要再來找我。米金德打開車門,看見王微動真格的就沒敢下去。他猶豫一會,把車門重重地碰回來。
米金德跟著王微回到家,彷彿還驚魂未定。王微給米金德倒一杯茶,說你先壓壓驚,我得運動運動。米金德坐在沙發上喝茶,王微穿一套健美服跟著電視里的一位健美老師跳減肥操。米金德看見那套健美服深深地勒進王微的肉里,凡是健美服沒勒著的地方,白嫩的肥肉一個勁地往外冒。王微每跳一下,她那些多餘的肉就像硅膠一樣在皮膚里滑動,特別是胸部,別提有多調皮了,就像兩隻小兔子在她的身上奔跑。米金德看得一愣一愣地,把杯子的熱茶全潑灑自己的褲子上。但是好景不長,他的呼機突然響了起來,那是飯店裡的那幫同事呼的。米金德站起來想復機,正在跳著的王微用手勢制止他。米金德不得不又坐下。他剛一坐下,呼機又響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似乎是不把他的呼機弄爆炸了誓不罷休。米金德被呼機搞得坐立不安,一會站一會坐。王微說你能不能把它關了?米金德說我想給他們復個機,解釋解釋。王微氣乎乎地走過來,奪過米金德的呼機把它關掉。米金德的目光在王微正冒著熱氣的鼓囊囊的胸部遊盪了一會,一頭撲進王微的懷裡。他感到自己就像王微身上的熱氣快要被蒸發了,他只想在蒸發之前像抓救命稻草那樣在王微的身上抓著。
王微被米金德抓痛了,只讓米金德在自己的懷裡捂了幾秒鐘就把他推開。米金德硬著頭皮還想往王微的懷裡撞。王微雙手護住自己的胸口,說你有錢也不能這樣花,三千塊錢請他們吃一頓值得嗎?如果你想花錢,還不如給我這套房子重新裝修裝修。米金德在房子里走了一圈,說重新裝修大約要花多少錢?王微舉起一個巴掌,說不多,五萬。米金德說這房子不是挺好的嗎?裝修它幹嗎?王微說你難道不想住得舒服一點嗎?米金德的心裡被王微的這句話撩撥得痒痒的,他說讓我試試吧。
這個晚上,米金德睜著眼睛躺在趙然的身邊翻來覆去。他想我原本只是想試試能不能像普超那樣,能不能像老朱那樣,眼看我就要像他們那樣了,只差一步我就像他們那樣了,但是沒想到王微會跟我來這一手,五萬元,我去哪裡找五萬元?原來幹這種事情沒相當數量的經濟基礎還不行。但是老朱他會有五萬嗎?老朱怎麼會捨得花五萬元?只能說老朱的運氣比我好,他一定是找到了一個物美價廉的。可是王微她怎麼連一點感情都不講?她就那麼值錢嗎?值得我去為她花那麼多錢嗎?米金德,你就算了吧,你就趕快收手吧。這麼漫無邊際地想著,米金德嘆了一口氣。
趙然說你哀聲嘆氣是不是那兒不舒服?米金德說沒什麼,我只是想想事情。趙然翻了一個身,說有件事我差點忘記告訴你了。米金德說什麼事?趙然說你的一個同事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你在外面有女人了。米金德警覺地坐起來,說是誰說的?趙然說你緊張什麼,我根本就沒信他,說別的還像人話,說你在外面有女人,憑什麼?那不是作踐你嗎?米金德說我的那些同事都很壞,他們惟恐天不不亂,經常故意作弄人。他們想叫我請客,我沒請他們,他們就故意打電話給你。米金德不停地解釋。趙然根本就沒聽,她在米金德的說話聲中睡去了。米金德鬆了一口氣,想難道我連讓趙然懷疑的條件都不具備嗎?難道我真的在外面就找不到個把女人嗎?一股蒼涼浮上米金德的心頭,他突然明白原來自己是這麼不重要。
第二天早晨,米金德早早地來到辦公室,把地板掃了把開水打了把所有同事的辦公桌全都抹乾凈了,同事們才陸續到來。每一個人進來的時候,米金德都朝他們點點頭,但是他們都故意不看米金德,不跟他打招呼,就連頭也不跟他點。他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都掛著一副看不起他的表情。米金德知道這是昨晚沒去買單帶來的惡果。
如此沉默了幾天,同事們漸漸地把請客的事淡忘了。米金德一直沒敢跟王微聯繫,但是王微還一直裝在他的腦海里。一天中午臨下班的時候,無聊的米金德拿起一盒別針玩弄,由於他心不在焉,那盒別針掉到了辦公桌下,別針散落一地。米金德蹲下去慢慢地撿那些別針。剛好這時下班的鈴聲響了,同事們紛紛走出去,辦公室里只剩下朱子良和小元。朱子良把頭從呼機上抬起來,掃了一眼辦公室,沒有看見蹲在辦公桌下撿別針的米金德,只看見跟他背對背的正在關電腦的小元。朱子良就說怎麼都走了?小元說下班了。朱子良說我怎麼沒聽到鈴聲?小元笑了一下,說那是因為你對工作太投入了。朱子良把椅子轉過去面對小元,說小元,交男朋友了嗎?小元說幹嗎問這個?朱子良說別浪費時間了,我要是你就趕快交朋友,要不然老了後悔莫及。小元謙遜地笑笑,說我才不急呢。朱子良不解地搖搖頭,說你會後悔的。小元說我才不後悔呢。朱子良的身子往小元的身邊略微傾斜,說知道嗎,就連米金德都有情婦了,你怎麼還不找男朋友?小元突然大笑起來,說你說什麼?米金德有情婦了?你是不是搞錯了?像米金德那樣的男人也會有女人喜歡?朱子良說有,我見過那個女人,長得挺豐滿的。小元說那女人不是白痴就是神經病。
小元嘻嘻哈哈地走出辦公室,朱子良跟著她走出去。辦公室的門被他們關上。一直憋在桌下的米金德滿腔怒火地站起來,他的頭咚地一聲撞到辦公桌上,瞬息起了一個小包。他摸著頭上的小包生了一會悶氣,然後抓起話筒給王微打了一個電話。他說王微,我要見你。
米金德請了半天事假,專門在家找趙然收藏起來的定期存摺。他把家翻了個底朝天,最後在一個瓷瓶里找到了它們。他把存摺拿出來數數,一共三張。三張存摺加起來也還是一個可憐的數字,米金德的心突然軟了。他從三張中抽出一張放進自己的衣兜,其餘的兩張放回原處。
王微也請了事假在家等米金德。她在等待的過程中對自己進行了一番精心的打扮,還畫了口紅,吹了髮型。做完這一切,米金德還沒出現,她開始有些期盼了。當米金德懷揣著那張存摺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顯得空前絕後的興奮。她雙手抓住米金德的膀子,在米金德的臉的上親了一口,說錢帶來了嗎?米金德慚愧地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存摺遞給王微,說我就這麼一點,離你的要求還很遠,但我實在是找不出更多的錢了。王微接過存摺掃了一眼,說一萬元,這麼點錢你也拿得出手?我就那麼便宜?米金德尷尬地笑著,不停地用手抓著自己的頭皮,好像能從頭皮上抓出錢來。王微拿著那張存摺揮舞著,說金德,你也太沒本事了,這麼多年,就混了這麼一點錢?你連五萬都拿不出,我真是把你想得太有能耐了。米金德的臉被王微說得一點一點地熱,最後變得熱辣熱辣的。米金德說除了工資,我沒有別的收入,在錢這方面我一直都不太行。王微說既然沒有錢,還想入非非幹什麼?好好地陪老婆不就得了。我還以為凡是相入非非的人手裡頭都有花不完的錢呢。米金德說我一直沒敢來見你,就是因為離你的要求還差得太遠。我想這點錢肯定不能解決什麼問題,但是它是我的一點心意。你不能因為這麼一點錢把自己賣了,我也不能因為這麼一點錢就指望你能成為我的什麼人。你剛才這麼一說,我就不敢再想入非非了。我只是想,如果你方便的話,每天路過我們辦公室的時候,彎進去跟我說說話,打一聲招呼,讓他們都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在不損害你形象的情況下,你是不是故意做得親熱一點?讓他們都知道我米金德也還是有人關心的,甚至於是有人愛的。王微說你就這麼一點要求嗎?米金德說就這麼一點要求,如果你嫌煩的話,那就給我打打電話,打打電話我就知足了。王微伸手像摸孩子那樣在米金德的頭上摸了一把,眼眶裡噙滿淚花。她說金德,我想不到你這麼可憐。我真的想不到……王微把存摺還給米金德。米金德執意不收。王微說我不缺這一萬元,你拿回去吧。米金德說你要裝修房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真的它是我的一點心意,不帶任何不健康的想法。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王微把存摺收回去,說那我就先替你保管著,金德,其實我不是貪你的錢,我誤解你了,我以為你也像別的男人那樣,手裡頭有花不完的閑錢。米金德笑笑,說麵包會有的。王微在米金德的臉上親了一口,說金德,原來你還懂幽默。
這之後,米金德再也沒來找王微。王微也沒給米金德打電話。米金德每天都坐在辦公室里寫材料,填各種各樣填也填不完的表格。半年過去了,他想也許這一輩子我再也不會去找王微了。一天上午,米金德正在埋頭填表,辦公室的門突然推開。有人叫道:米金德,找你的。米金德抬起頭,看見王微懷抱著一束玫瑰,笑咪咪地從門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靠近。米金德在同事們五彩繽紛的目光中站起來,他被那個笑容和那一大束鮮紅的玫瑰迷醉了。那個笑容和那束鮮花在他的眼裡漸漸地模糊,他的身子搖晃起來,激動得想暈過去。但是他用手撐住桌子,告訴自己一定堅持住。王微走到他面前,把鮮花放到他的桌上,看見他閉著眼睛,說你怎麼了?金德。米金德說沒什麼,王微,我只是有點頭暈。王微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米金德坐到椅子上,說謝謝你來看我。王微的臉上堆滿笑容。她把笑容近距離地呈現在米金德的面前。米金德想從來沒有人這麼對我笑過,從來沒有。
王微跟米金德說了一會話,擺擺手走出辦公室。她走出去的時候,辦公室里響起了一陣興奮的噓噓聲,就像足球場上踢進球時的那種噓噓聲。這聲音給了米金德莫大的安慰。
冬天就要開始了。在這個季節更替的星期天,趙然呆在家裡清洗衣物。米金德站在陽台上淋花。趙然是個細心的人,她在把每一件有口袋的衣物丟進洗衣機之前,都要搜一搜口袋。當她搜查米金德的一條西褲時,從裡面搜出了一張發票。她拿著那張發票看了看,發現是一張美容發票,上面寫著王微的名字。趙然把米金德的西褲摔到地板上,對著陽台喊:米金德,這是什麼?
米金德聽到喊聲,丟下洒水壺從陽台跑到客廳。趙然拿著那張發票在他的面前晃了晃,說米金德,原來你在外面真養女人了。米金德看著那張發票嚇得全身像篩糠一樣。他說這是一個誤會,我沒有養什麼女人。趙然說那這個王微是什麼人?米金德說她是我的同學。我們只是一般的朋友。趙然說一般朋友怎麼會幫她交美容費?米金德說當時她沒帶錢,我先幫她墊上。趙然說那這錢她還了沒有?米金德說還沒有。趙然說你把我給你的存摺讓我看看。米金德把手伸進衣兜捏著那本存摺,猶豫著沒敢拿出來。趙然一跺腳說,你拿出來讓我看看。米金德拿出存摺遞給趙然。趙然打開存摺一看,臉上立即黑了。她把存摺砸在米金德的頭上,說你這個騙子,幾千塊錢全花光了,你還說沒養女人。米金德低頭不語。趙然對大聲喊道:離婚,我要離婚。米金德說趙然,儘管我花了一些錢,但是我還是愛你的。我求你別離。趙然說愛我幹嗎還在外面養小?米金德說我跟她只是朋友關係,我們又沒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我是愛你的。趙然說誰還相信你的鬼話。這麼多年來,我沒有甩你是以為你誠實,以為你沒什麼本事,不會有什麼非分之想。哪知道你這麼一個頭腦的人,竟然還背著我幹這種事。現在你連誠實都沒有了,我還愛你什麼?米金德說你知道我沒本事,幹嗎還懷疑我?趙然說鐵證如山,我還能不懷疑嗎?米金德說但是我真的沒跟她幹什麼。我從來就沒想到過要和你離婚。你在瓷瓶里收了三張定期存摺,我只拿走了一張。我要是不愛你的話,我怎麼會才拿走一張?趙然赴向電視櫃,拿起那個裝存摺的瓷瓶砸到地板上,瓷瓶破爛了,兩張定期存摺飄出來。趙然抓起存摺,說你竟然連定期都拿去給她了,你這個千刀萬剮的。米金德看著那些破碎的尖利的瓷片,心裡掠過一陣快意。他想我也許要跪到那上面,才能對得起我的過錯。他的雙腿一軟跑到瓷片上。趙然哭著衝進卧室,嘭地一聲關上門。
趙然在卧室里哭了一場,哭夠了哭累了哭得要上衛生間了才從裡面出來。她看見米金德還跪在瓷片上,他的膝蓋被瓷片戳穿有殷紅的血滲透褲子流到地板上。趙然說活該。說完活該,她又說這是何苦呢?反正要離,你跪多久都沒有用。你還不如把王微的照片拿給我看看,我倒要看看她長得怎麼樣?疼痛難挨的米金德順著這個台階從瓷片上艱難地站起來,身子晃了一下。趙然看見他的膝全紅了。
米金德站了一會,一搖一晃地走到書櫃前拿出一本相冊,然後又一搖一晃地走到趙然的身邊。他翻開相冊指指裡面的一個人說這是王微,我們只是同學,我們只是朋友,我們什麼都沒幹。趙然看看相片上的王微,說米金德,這麼多年來我對你好不好?米金德說好。趙然說我長得比不比王微漂亮?米金德說你比她漂亮。趙然把相冊高高地舉起來狠狠地擲到地板上,提高嗓門說那你幹嗎還要找她?你幹嗎不找一個比你老婆強的?你看看她長什麼樣子?你這不是寒磣你老婆嗎?米金德哀求道,我只想學學普超,學學朱子良,但是我只學了一點皮毛。除了接吻,我和她什麼也沒幹,我可以對天發誓。趙然說這就夠了。你發多少誓都沒用了。我們離吧。米金德說如果這樣就離了,我真是冤枉啊。
趙然和米金德真的就離了。離婚那天,米金德的嘴裡不停地喊著冤枉啊冤枉。
離婚之後的若干天,米金德在辦公室的走廊上碰上普超。普超拍拍他的肩膀用讚賞的口吻說米金德,不錯。米金德發出一聲苦笑,想他是說我的工作不錯呢或是說其它方面不錯?普超拍完米金德的肩膀就往前走。米金德追了幾步,說主任,我想問一個問題。普超停下來,說什麼問題?米金德說難道你就不怕你夫人發現嗎?普超說怎麼會被發現?有本事玩就有本事不讓她發現。米金德百思不得其解。普超得意地笑笑,繼續往前走。米金德站在長長的走廊上想我還真是一個沒有本事的人,我和王微什麼也沒幹,就把家庭給破壞了。人家幹了那麼多,家庭還是好好的。我真是一個沒有本事的人。
一個周未的下午,王微打電話給米金德說我的房子裝修好了,你過來看看吧。米金德頗感異外,但是他還是騎著他那輛破爛的自行車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王微的樓下,然後一口氣衝進王微家。他看見王微一絲不掛地站在客廳里在等待他的到來,他的目光頓時呆了,膽都被嚇破了。王微張開雙臂擁抱米金德。米金德的身體像在放在冰箱里那樣抖動起來。王微撫摸著米金德,為他寬衣解帶。米金德喘著氣用顫抖的聲音說,現在就來嗎?王微說你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米金德在王微的鼓勵下稍微定了定神。兩人緊緊擁抱著一起滾到嶄新的木地板上。但是米金德怎麼也想不到,當他期待的這一刻來臨的時候,自己竟然不行了。王微一次一次地鼓勵他,他還是不行。最後弄得王微很惱火,她踹了米金德一腳,說你滾蛋吧。米金德說給我一點時間,給我一點心理準備,我會行的。王微說你想入非非的,我還以為你很厲害,沒想到原來你不行。你滾吧。你連這個都不行,還想找什麼小蜜。真是的。
米金德無地自容地站起來穿好衣服。王微為他打開門。這一刻他才發現其實王微正如趙然說的那樣長得很醜。米金德想連這麼一個醜女人都看不起我,我還有什麼想頭?他縮了縮脖子,打了一個冷戰,看著王微新裝修的房子說,你這房子裝修得真漂亮。王微說別廢話了,你走吧。米金德說真對不起,我也想不到我的身體會是這樣。米金德說著走出王微拉開的門。他的腳後跟剛離開,那扇門就響亮地撞過來。米金德無力地靠在鐵門上,用手拍拍自己的下身,說老弟,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文/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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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死,他只是沒有那麼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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