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縱連衡」與「慶敘親誼」 ——明清以來番禺地區迎神賽會的結構與功能
內容提要:本文從歷史變遷的維度,考察明清以來番禺地區迎神賽會的結構與功能。番禺地區的迎神賽會,以神明崇拜為核心,以神明顯聖的神話傳說為信仰動力,人們通過神誕中的儀式展演,象徵性地建構人與社會、人與超自然的神及祖先之間的關係。人神互惠,是迎神賽會之所以能夠延續的穩定的結構,也是其信仰基礎。由於社會的變遷,隨著這一穩定結構中的各種社會關係此消彼長,借迎神賽會「約縱連橫」的防禦性功能日漸消失,而「慶敘親誼」的聯誼性功能,則逐漸成為迎神賽會的主要功能。
關鍵詞:番禺 迎神賽會 結構 功能
迎神賽會
本文發表於《民俗研究》2016年第4期,本公眾號版本為經作者本人修訂的網路版。下文中,斜體為原文的「引文」,具體出處可參見原文注釋。
在「語境論」佔據主導範式的當下民俗學界,結構-功能主義的研究聲名狼藉。「語境論」因其狹隘格局,而無法從研究中提煉超越「語境」的觀點與結論,導致民俗學研究成果日益「社區化」、「模式化」,缺乏對文化整體的把握和解釋力量。基於此,筆者嘗試以明清以來番禺地區迎神賽會的歷史變遷為例,通過歷史變遷的敘述,比較番禺地區不同類型的迎神賽會,考察以下兩個方面的問題:迎神賽會的「文化秩序的象徵性關係」,即「結構」;這一「結構」在當代社會的轉型,也就是迎神賽會的社會功能所發生的變化。本文嘗試在結構中納入歷史的視野,重返民俗學的結構-功能主義研究。
一.番禺的地理、族群及迎神賽會
清代,番禺全境按地域設置都、堡、啚(鄙),全縣除捕屬(廣州街區)外,劃為6都、78堡、131鄙、569村,設「司」為基層政權衙署。沙灣司,駐市橋,茭塘司,駐新造,鹿步司,駐鹿步圩(今黃埔區南崗鎮),慕德里司,駐江村,另設河泊所管理水上居民。今天的番禺,位於珠江主航道以南,在歷史上習慣被稱為禺南(下番禺)。今番禺區境域包括清代的沙灣司,以及茭塘司的一半區域。
古越人與自秦漢開始南遷的中原移民不斷融合,形成了今天的番禺人民。番禺人民的聚居模式多樣,既有市橋台地周邊歷史悠久、為密布的河涌所環繞的強宗大族,也有瀕海沙田區晚近形成、沿河涌而建、共同體意識淡薄的帶狀村落。既有以農耕為主要生計的民田區、半沙民區居民,也有過著半農耕半捕撈生活的沙田區居民。在這樣的文化生態中,傳統時期不同地域、不同人群形成了各自的共同體維繫方式,以此構成不同的地方社會運轉機制及表現形態。本文考察的迎神賽會,主要集中在民田區、半沙民區。
在民田區、半沙民區,人們基於血緣、地緣的關係,藉助祖先或神明的象徵符號,凝聚成村族血緣共同體或跨村族的地域共同體。在此基礎上,以村族或跨村族為單位的共同體,在神誕期間,人們奉神出會,繞境巡遊,裝扮巧色,扮演故事,粉墨登場,娛神娛人。番禺地區主要的迎神賽會有屏山簡佛誕、南村官堂林氏康公主帥誕、鍾村十甲出會、員崗康公誕、潭山天后誕、沙灣北帝誕、謝村方帥誕、樟邊十鄉會、沙頭七鄉會、沙涌鰲魚會等。
二.功德與靈驗:神明顯聖神話
村民對於神明的崇拜,多出於其素樸的信仰。年長日久,鄉民演繹出神明的種種顯聖神話及靈驗傳說。或神明有恩於地方,在危難時以神力護佑鄉民,拯地方於水火;或神明靈驗異常,鄉民每禱必應,紓困解難。
1.佛祖神醫
在石壁街屏山二村東街坊,有一座簡公佛祖廟。始建於元代,奉祀簡公佛。簡公佛(1238-1288),原名子昱,字士明,號雲巔。共有三兄弟,長兄子升、二兄子昂,子昱居三。子昱生於宋理宗嘉熙二年(1238),終於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1288),坐化黃林成佛。得道成佛後,後裔將其故宅易為廟,塑像以祀之,歷年春秋二祭。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重修。廟內塑像及全部陳設在20世紀50年代盡毀,廟前池塘湮沒,正門砌入牆體,不能出入,僅存大殿與拜亭。需從右側簡氏宗祠孝享堂方能出入。
據(乾隆)《番禺縣誌》載:靈應祠,在屏山,祀方外簡雲顛,明洪武間建,禱雨輒應,鄉人德之,乾隆二十五年重修。該志卷二十·方外,記簡雲顛,為人癲狂,能呼風喚雨,驅役百鬼。
簡雲顛,屏山人。狀若風狂,善號召風雷,驅役百鬼,與人迨蒲澗,病日色太炎。謂曰:鄉無苦,吾能令電師張傘護鄉,即瞋目為呼使狀,須臾陰雲如葆凝座上,四外日光如故。鄉人以旱請禱雨,則為壇,箕踞其上,書符籙焚之。有頃,則陰雲蔽日,雷電而雨。人或謂曰:簡師何以贈我?則曰:贈以雷公何如?因以指畫其手,使緊握,曰望某方放之,如其言則震雷轟然矣。廣城北二里,有一女病魅,簡故老龜作祟爾。因曰昨遇一番蠻侮我,當使此蠻奴捉之。即呼叱四指,須臾,一番人擁陰飆踰垣而入,手持巨龜,大三尺,鏗然墜地。昏仆久之,始能視其語侏俚不可曉。簡大笑斥之去,而龜已死,其魅遂絕。後鄉人塑像祠之,禱雨輒應,肉身猶存。
靈應祠(圖文無關)
乾隆二十五年,屏山鄉人重建靈應祠,屏山簡氏族人簡榮撰碑記《靈應祠記》,以記其事。其中描述的簡雲顛形象更為豐滿,情節更為豐富,更接近生活真實。
古者制祀不以官。雖在布衣、方技,凡有功德於民,能御大災、扞大患則祀亦及之。邦之典也,民之紀也,曷可遺哉?吾宗簡師,生於番禺屏山鄉,名昱,號雲顛。父大侖、兄弟俱業六經,師固儒家子也。少仁慈,狀類風狂,游隴畔見治田者行水不均,輙為均其水,被斥笑走,率以為常。一日晝寢樹陰,父至呵之,則曰:呼何速也?兒走端溪,救覆舟,已濟其一,惜有一不及援。父不信,揚其袖,則有麻豆存後,廉之悉如言。父乃奇之。師游於外,道術日明,以所學施於世,皆獲益,共稱為簡師而不名。桑梓災輒歸救,築壇禱雨,雨即降。有魅嬲城北某氏女,執而誅之。他靈應事甚多,不能悉紀。旋坐化於黃姜之林,里人德其功收瘞遺蛻,塑像祀之。迄今垂三百有餘歲,聲靈長在,歷久如生。凡旱魃冦侵,尚去冠以示先兆。故鄉鄰卜災患者,恆於斯,祈雨澤者亦恆於斯。生既弭人災患,沒後猶屢降祉錫福兆。民祠而祀之,宜也。
筆者採訪鍾村父老區定日先生,他講述的簡公佛傳說稍有不同,簡公並非坐化成佛。
簡公佛本來是個和尚,16歲出家,有一次上山累了,席地打坐,有一群螞蟻在他面前聚集。擺了一個「佛」字,他走之後,這群「佛」字螞蟻還沒散去,被山上砍柴的樵夫發現,樵夫認為此人有佛性,全村人都信服他。村人一直非常崇拜簡公佛,比如有人鑰匙丟了,他都會去問問簡公佛。傳說民國時期陳濟棠老母得病,在簡公佛那裡求得神方,治好了病。
「坐化成佛」像
據碑文所記,簡公佛神奇之處不僅在其異於常人的瘋言瘋語,更在於其異於常人的行為,如弄勻農人的田水,白日做夢遠距離隔空救援端州沉船,坐壇禱雨,役使番奴捉鬼。這些都是乾隆年間番禺一帶流傳的簡公佛神跡與傳說。
隨著人們對簡公佛的崇拜年長日久,神奇靈驗越來越多,傳說越來越豐富,形象也越來越豐滿。民間傳說簡公佛在姐姐出嫁頭天晚上潑污水成金,以報姐姐養育之恩,至今屏山還有「金錠街」;採藥控制鄉間瘟疫;坐化成佛;助屏山「紅須」、「白須」龍舟在省城龍舟賽奪魁。其中坐化成佛的傳說頗為神奇。
傳說簡師採藥控制瘟疫之後,便不知所蹤。有一天,有一樵夫山上砍柴,隱約看見鍾村東方山坳上有一「佛」字。非常好奇,近前一看,原來簡師在一片黃薑林中坐化,一大群螞蟻在旁堆疊成一個「佛」字,屍解七日仍面色如生。鄉民得知此事,紛紛前往觀看,認為簡師與佛有緣,便將骨殖移至「五佛堂」存放。
在阜昌堂《屏山北街簡氏族譜》中,簡子昱從早期的「師」已經轉變為「佛」的形象,將他塑造為從小即具佛性。「公獨性好修鍊,自小不飲酒,不如菇縈,生性仁慈,昆蟲不殺,居心正大,暗室不欺,少年在茶園延壽寺出家修行。輒居鄉里,利物人,修善修福。」
此後,民間傳說更強化了簡公佛懸壺濟世,有求必應、紓困解難的形象。簡公佛廟為信眾設呂純陽「藥籤」100支,解簽的簽文均附上治病藥方,據說按藥方執葯,服之便可痊癒。相傳,乾隆皇帝患背疽久治不愈,派人前來簡公佛廟求醫取方,藥到病除,特敕封「靈應慈惠大德」匾額以示褒揚;相傳,乾隆十九年(1754年)屏山戲棚著火,簡公佛顯靈用木桶裝水救火。又,傳說嘉慶十四年(1809年)六月二十八日,簡公佛佛冠突然脫落,預兆災難將至。時隔數日,七月初一,海盜張保仔率賊船數艘入內河搶劫,鄉民幸得簡公佛提示,早做預防而躲過一劫。
簡佛祖廟外觀
2.康公座鎮
在番禺,南村官堂康公主帥誕、鍾村十甲出會、員崗康公誕、沙頭七鄉會等誕會,都以康公為主神,屆時舉行康公出巡儀式。(乾隆)《番禺縣誌》曾記禺南地區的康公廟:主帥康公廟,一在河南大塘市,一在官塘,一在市橋,一在小龍,凡奉神出遊,俱騎生馬,報賽甚盛。另,(同治)《番禺縣誌》也記鍾村、沙灣、南村官堂三地所祀康公主帥的神奇靈驗,及報賽盛況。
康公主帥廟,一在鍾村,廟曰聖堂。明初建,為合鄉讀法講禮之所。每歲正月望後三日奉神遊鎮,素著靈感。一在沙灣鄉,靈感特異。明季,鄉遭逆仆貫二之亂,廟後有小巷,闊不滿尺,長不逾丈,避亂其中者千數百人,鄉人謂之神靈所庇,德之,鑄鐵爐紀其事,重千餘斤,尚在。一在小龍,一在市橋村,每出遊,神騎生馬,報賽甚盛。
康公廟,在官塘北二里許飛鵝嶺。舊傳宋季林姓卜墓地於此,以神示夢,謂此為廟地,並指林墓所在。因建廟,曰「吉祥堂」,翰林宋湘題額。每歲,鄉人例於正月十日賽會,士女雲集,祈禱輒應。
康公何方神聖?據《番禺鎮村志》:「康帥名保裔,驍勇善戰。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遼兵入寇,保裔任高陽關主帥,堅決抵抗,危急時殺妻以示與城共存亡,激勵將士。終因寡不敵眾,全體捐軀,後人感其節烈,立廟祀奉。」該資料未交代出處,其來源存疑。
據學者研究,珠江三角洲地區的康王是一個複合的形象,其身份有的說是漢代將帥李烈,因保國有功,受封為康公真君,有的認為是北宋抗遼將領康保裔;更有認為明代開國大將康茂才。民間傳說康王被金兵追殺,為泥馬所救,得群鴨護佑,所以凡需拜祭康公以及康公誕期間,信眾都不能吃鴨子和鴨蛋。番禺各村的康公形象多有不同,其顯聖神話各有差異。在鍾村、石碁、官堂一帶,傳說康公是一位俠義之士,多行鋤強扶弱、打抱不平之事,以肅清盜賊流寇為己任,故鍾村一帶,家家戶戶都貼上「康公座鎮」,以示康公護蔭。
北宋名將康保裔
3.北帝靈異
舊時,在沙灣,每年的三月初一至初三日,沙灣鄉例必舉行規模盛大的北帝誕迎神賽會。據(同治)《番禺縣誌》卷十七記載,「青龍廟 在沙灣鄉外青龍崗,員嶠古寺之右,嘉慶十四年重建。內原奉真武銅像一尊,重四百餘斤。康熙初年徙界,鄉人散處,適有武牟經此,見銅像巍然獨存廢廟中,因移去,不知所在。復界後,有鄉人夢神示雲,像在林頭鄉,遂迎歸。嗣是別塑土像於廟,而銅像則在鄉內,分坊輪值,香火素著靈異,每歲上巳,鄉人奉神遊鎮,祈賽之盛,習為故事。」此俗因抗戰時期社會動蕩而停頓,其後雖有所復甦,但已式微。1999年,得政府允許和民間人士的推動,沙灣鄉民抬出北帝神像巡遊,此項大型民間藝術活動得以重現。
廟內所奉真武銅像的來歷,在當地民間有兩種說法。一說是朱元璋所賜。另一說是明朝中葉在雲南邊關做大將的鄉人李潞遠,接受當地人所贈,並運回沙灣。因北帝靈驗神異,歷來香火旺盛。人們為了酬謝神恩,表達祈福喜慶,每年的三月三便「奉神遊鎮」,舉行盛大的北帝誕會,扮演各種故事。
真武大帝像
4.方帥神功
每年的農曆八月十三,鍾村鎮謝村舉行「方帥誕」。是日,謝村及周邊村落的村民都到「帥府廟」焚香燒紙,點炮祈福,演戲酬神。各家各戶大擺宴席,宴請親朋戚友,擺筵多達1800多席。
方帥是誰?方帥誕究竟始於何時?均沒有確切的文獻記載。據鍾村父老區定日先生的口述,傳說方帥捨身服毒,拯救謝村村民。村民感恩於他的捨己救人壯舉,遂集資建廟立祀,永享祀奉。
方帥姓方,是韋涌人,沒人知道他的名號。10歲左右父母相繼亡故,他就在一個豆腐店做工。豆腐店老闆刻薄,方帥的收入好少,他就辭職不做啦。因為他學到了做豆腐的手藝,老闆就說他偷師。方帥一路來到謝村,看到謝村的一口井的水好靚,飲後覺得好甘甜。他想這口井的水做豆腐肯定好好,於是就在謝村落腳做豆腐啦。他做的豆腐的確好靚,生意好好,先頭豆腐店的老闆非常嫉恨,因為搶了他的生意。有一日方帥發現有人往井中投毒,他就阻止村民去擔水。村民就說,你不是想霸住井水用來做豆腐吧?方帥就說,你們不信,我就喝給你們看看,如果我死了,就證明水有毒,如果沒死,我就離開謝村,去別處搵食。喝完之後,方帥果真中毒死亡。方帥救了謝村全村的人,他們就將方帥拜為謝村村主。每年農曆八月十三,謝村都會舉行隆重的方帥誕,當地地方有話「謝村方帥誕,豬乸都戴耳環」,意思就是村民著新衫,打扮得漂漂亮亮,擺宴1800多席,比過年還隆重。可見方帥在當地村民心目中的神聖位置。
謝村方帥誕
「帥府廟」有「見龍堂重修碑記」,立於康熙三十一年(1692)。據碑中所記,該廟所祀神明有哪吒元帥、馬元帥、方真元帥,且在此次重修前,該廟已曆數百年。
吾鄉九龍勢結,珠水還廻,岳山之奇秀實萃焉。鄉之內有橋名謝恩橋,橋之西隅昔人建廟以祀那叱元帥、馬元帥、方真元帥者,蓋曆數百年於茲矣。傳曰:有功德於民者,祀之。惟神功德甚隆,福庇無極。鄉之眾若紳士、若農工、若商賈,凡持豚酒、香幣以禱於廟者,靡不問言響應,至其大者如旱潦炎祥,則有祝必報,報必速。神之顯靈,世莫有踰於斯者。第歷年久遠,廟垣將圯,榱題多朽。鄉士民不禁怦怦動念,以圖修茸。爰設簽題,眾咸樂助厥事。壬申孟夏始鳩工庀材,閱月而告竣。崇卑廣狹如故,而榱棟庭階則塗塈丹艧,煥然維新。嗣是廟貌聿煌,神威倍赫其誕,保我鄉人。若紳士、農工、商賈之屬,莫不各葉其求、如其願,而且錫以純喜,介以奇福,而吾鄉之廟啟愈殷繁也,室家愈盈寧也,文明之運愈可奮而興也。猗與休哉!余故喜其事之有成,遂與主事題助者同勒石,以垂不朽。主事(以下名略)
康熙三十一年歲在壬申孟夏初一吉旦首事李光上等重修立石
另據咸豐三年(1853)《重修帥府廟碑記》,此時方真元帥已被加持為玉蟾紫府方真元帥,每屆八月,當地皆舉行千秋誕會,酬謝神恩。
昔先王以神道設教,非徒使人入廟思敬之謂,其謂迎祥、集福、御突、捍患者,於是賴焉。我鄉建廟奉祀玉蟾紫府方真元帥暨列位神聖,以為一鄉之香火者,曆數百年矣。鄉內偶有疫癘,神則現形,驅逐紅火,然揚威耀武境內,旋即肅清。若歲大旱,迎駕禱雨,不踰時而雨澤滂沱,以及祈年集福無不如響斯應,鄉人祀之愈加敬焉。咸豐二年歲在壬子八月,恭祝帥府千秋戲場突遭回祿之災,片竹寸木無存,而男女幾無一人被害,非神之靈能御災捍患,何以若是與?眾因廟內頭門略被焚毀,集議重修,不用勸捐而願助工金者,以千數計。爰鳩工庀材,卜日修建,凡越六月而工告竣。棟宇倍覺輝煌,聲靈益加赫濯。則其迎祥、集福、御災、捍患以佑啟我鄉人者,不愈見其有加無已也哉!
乙卯歲進士奉咨部在籍序選儒學訓導補授修職郎、里人馬鳳儀撰
助捐紳耆(名略)大總理(名略)值事(名略)
今將各姓助金開列與左(名略)
咸豐三年歲次癸丑孟夏吉曰立石
(同治)《番禺縣誌》卷十七也記其事,當地鄉民每遇災患,必有求於神,「其應如響」,頗為靈驗,神功卓著。「帥府廟 在謝村謝恩橋側,祀玉蟾紫府方真元帥。鄉內遇有疾病瘟疫水旱,禱求,其應如響。」
三.神恩與酬謝:人神互惠的結構
神明顯聖的神話與靈驗傳說越神奇,民眾則越崇拜;人們建廟立祀,奉祀香火;香火越旺盛,神明則越靈驗,神明的影響則益隆。
1.簡佛誕
鄉民為酬謝神恩,每年的頭尾甲子,都舉行簡公佛誕。關於簡佛祖廟的誕會情況,據村中父老簡揚威先生介紹:
簡佛祖誕數百年來都在每年的頭尾兩個甲子舉行,60日一甲,新年第一個60日為頭甲,年尾最後一個甲子日為尾甲。平時很少外地善信前來拜祭,最多僅有三兩個女信士。但每逢誕日,則熱鬧非凡。歷年,頭尾甲誕日都很熱鬧,聽村中老人家所講,最旺的時期是日本仔侵華前,誕日期間,村中各條街巷都被各路信眾阻塞,水泄不通,根本就無法前行。那時的信眾多數乘紫洞艇前來參拜,因船太多,屏山廣豐埠頭沒有船艇的泊位,遲來的船隻好在步旗崗,就是現在的碧桂東苑農莊一帶停泊,然後步行前來,甚至連後底崗(石壁加油站至東街變電站一帶)都擠滿了前來參拜的信眾,可想而知各村各岸的信眾之多,甚至南番順東莞一帶許多華僑都來拜祭。傳聞上世紀20年代,陳濟棠主政廣東的時候,他的夫人莫秀英身患重病,遍求名醫,均未治癒。後來聽講屏山簡公佛藥方靈驗,於是派人到簡公佛廟求葯,果然藥到病除。此後每年逢初甲子簡公佛誕的時候,莫秀英都派人駕花尾渡,就是那種內河中用機動船拖行的船,到屏山簡公佛廟來祭拜還神。後來呢,因為河道淤塞,花尾渡不能夠再入屏山河面,最後一次只好改用飛機在簡公佛廟上空盤旋拜祭,撒落好多紙錢。鄉間話「用飛機拜佛」,講的就是這件事。這件事是真的!以前聽村中做過色芯的老人講過,民國十六、七年以前,各坊都有抬色櫃出遊,由各坊組織。那時的信士都是甲子日前一日晚上八九點鐘的時候拜祭,拜祭完之後再返回各自家裡。因時代原因,以後要再恢復以前這樣大的陣仗,好難噶!
日本仔來之前,天下太平,正所謂路不拾遺。日本仔投降之後,陳濟棠重掌廣東,屏山一帶百業興旺。那個時候,由廣豐(現郭家祠附近)至現在屏二市場一帶,全部都是米鋪、油鋪,市場繁榮。每年兩個甲子售賣寶燭靈符的收入,全部劃入屏山孝享私立小學,用以辦學費用。簡氏子孫免費就讀,聘用一流教師任教。
由簡老先生的口述可知,民國時期,每年頭尾甲子簡佛祖誕會期間,眾多來自省城與附近珠三角其他地方的信眾,乘坐平時游弋在省河供人遊玩享樂的酒船,來到屏山拜祭,人山人海,場面熱鬧異常,可知當時誕會之盛。信眾對於神明的信仰與神明的靈驗密切相關。陳濟棠夫人遍求名醫治病不愈,在簡公佛廟求葯則藥到病除,「用飛機拜佛」,這些關於簡公佛靈驗的傳說以及信眾對神明的虔誠祭拜,與歷史以來當地民眾不斷層累疊加的簡公佛傳說一起,無疑中增加了人們對神明的信仰與崇拜。
陳濟棠重掌廣東,屏山百業興旺
2.鍾村「十甲出會」
民間傳說將鍾村的康公與出身洛陽,曾任高陽主帥、抗擊遼兵戰死沙場的康保裔疊合在一起,稱之為「主帥公「。村人為了紀念他,決定在他誕辰之日——正月十八,舉行「十八會」,也稱「鍾村出會」、「主帥公誕」。舊時,每年過了春節,鄰近十八的日子,鍾村的街頭巷尾都張貼紅紙「污穢勿進」、「潔凈街道」。村民都自動清除溝渠,洒掃街道,迎接一年一度的「主帥公誕」出會。
鍾村出會的組織為「十甲」。因鍾村村境範圍廣闊,姓氏繁多,據說有九十多個姓氏。為了出會的順利進行,便以人口較多的姓氏為單位,編為十甲。十甲的編列是一甲彭、元;二甲屈,因屈姓人口較少,於是每逢二甲,十甲都一起出動相助,名為「二甲同當」;三甲陳;四甲盧;五甲彭;六甲黃;七甲區;八甲李;九甲陳;十甲簡。輪到某甲,就由該甲主持全部出會事宜。光緒十二年鄉人進士陳其錕在康帥府廟門前賦聯記之:門對三山蔥蘢佳氣,鄉聯十甲浩蕩恩波。
1949年,鍾村出會停止舉辦。時隔五十六年,2005年重新恢復正月十八出會巡遊及祈福的傳統,康公巡遊線路如前。沿途康公所到之處,企業、商鋪、民宅燃放鞭炮迎接,村婦則將肥雞、燒豬、燒鵝等「桌獻」擺在自家門口。巡遊隊伍有人沿途曬凈水,寓意污穢勿進,潔凈街道,迎接主帥。也有專人向行人或商鋪、民宅派發印有「康公座鎮」的紅色揮春,以示康公保佑。
2015年「鍾村出會」情景
鍾村父老鍾一村居民陳次良先生,是2005年恢復出會傳統的主要參與者,向筆者描述了鍾村出會的傳統及恢復情況。
舊時,鍾村出會以十甲為單位。現在以六條行政村為單位,鍾一、鍾二、鍾三、鍾四、勝石、漢溪等,實際上涵蓋了以前的十甲。鍾村現在的主要姓氏為彭、盧、陳三大姓。2001年,主帥廟重修。2002年,重塑康公的座宮金身。2003年,重塑康公行宮。2005年重新出會。康公已經有七百幾年的歷史了。當時我們要恢復康公巡遊。鎮文化站知道後,把我們一班人叫到鎮政府問話,說我們搞封建迷信,不讓我們搞。我知道這件事之後呢,我就跟他們講,我話你們都不是鍾村人,不知道康公主帥的歷史。我話這位康公好偉大的,是我們村的村主。康帥廟重修之後,有村民將廟裡的幾通碑刻洗刷乾淨,發現在宋太宗的時候,這間廟就有了,到現在都有1300多年的歷史啦。村民都覺得好偉大。確定正月十八、十九兩日,村民抬著康公主帥行街。
2005年出會的時候,有10條龍,村民好高興。06年籌備更為充足,就搞得更隆重了,沙湧出了兩條傳統龍。05年我們幾個熱心人倡導恢復康公廟會,越搞越熱鬧,幾年之後村幹部參與進來。現在六條村的輪值順序是05年鍾四村,06年鍾一村,07年鍾三村,08年鍾二村,09年勝石村,10年漢溪村,輪完一次之後,又重新按次序輪值。05-07年主要由村中的熱心人士主導,08年香港番禺鍾村街石壁街十七鄉聯誼會參與出會活動。由於十七鄉聯誼會的參與,各條村出同樣的錢,也就沒有誰誰當甲的說法了。現在由鍾三村的村委領導負責聯絡、協調、組織各村出會的事宜,各條村平等參與,大家都出於公益和義務。
3.沙灣三月三北帝誕
因北帝靈驗神異,歷來香火旺盛。人們為了酬謝神恩,表達祈福喜慶,每年的三月三便「奉神遊鎮」,舉行盛大的北帝誕會,舉行飄色巡遊,扮演各種故事。傳統時期,據《沙灣鎮志》,因北帝神像在鄉內「分坊輪值」,每年所駐坊里不同,鄉中坊里太多,姓氏又有「大姓」、「小姓」的區別,鄉中諸姓族紳合議,共同制定「十二年輪值制」,也稱「十二年當甲制」。誕會期間的迎神隊伍有三大隊列,即儀仗隊列、北帝神座隊列、嬉神隊列。
傳統時期,賽會吉期到來之前,全鄉例必舉行大清潔行動。各街巷牆上都標貼上歷代相傳下來、木刻版刷印於紅紙上的「潔凈街道」、「污穢勿進」等標語。各家各戶都認真打掃。鄉內各坊里的更練對一切鄉閘、街道、巷門都認真檢查修繕,對巡遊必經街道上的溝渠都鋪上穩固的木板。更練「總館」(即大館)亦加派人手防火、防盜、防搶。總管還指令坊里中的更練,各派一至二人,持械保護扮「飄」、「瓶」的富家子女,每日親至其家,一直護送到「色所」(裝扮飄色的場所),待巡遊結束時再護送回家。
三月三北帝誕
賽會期間,每天還上演「神功戲」。當甲的坊里,在北帝神像駐地搭棚演戲,叫「新行台」;上一年的北帝神像駐地也搭棚演戲,叫「舊行台」;有時「留耕堂」也在祠前搭棚演戲,群眾稱之為「三班大戲」。各戲棚上演不同的精彩劇目以酬謝神恩,各自請來的粵劇戲班都是名貫省城、口碑載道的猛班。
由於沙灣三月三北帝誕場面浩大,表演節目豐富,在娛樂生活較為貧乏的舊時,四鄉八面的親戚朋友都前來觀看。屆時,鄉中六個街市的菜檔早早就被村人搶購一空,各家各戶既要忙賽會,又要安排客人吃住,許多人家不堪重負。有些家庭只好有違熱情待客之禮,閉門謝客。久而久之,附近鄉村流傳「沙灣出色,雨水滴滴,閂門避親戚」的俗諺。可見沙灣三月三北帝誕賽會之盛,影響之大。
4.謝村方帥誕 豬乸戴耳環
據咸豐三年(1853)《重修帥府廟碑記》,此時方真元帥已加持為玉蟾紫府方真元帥,每屆八月,當地皆舉行千秋誕會,酬謝神恩。
每年的農曆八月十三,謝村全村男女老幼以及外嫁女亦抽暇歸家聚會,人人穿紅著綠,處處喜炮爭鳴,醒獅騰躍,鑼鼓鏗鏘,魚貫進入方帥廟齊齊祭拜;延請戲班日夜演劇助興,祈求神明保境安民,保佑一方風調雨順。因為誕會隆重,村民喜著新衫,像過年一樣喜慶。故有「謝村方帥誕,豬乸都戴耳環」的俗諺。
由上述四例有代表性的迎神賽會,可見番禺地區的誕會活動,就其表現形態而言,既有以單個村落為單位組織的神誕慶典,也有以數個相鄰村落為單位組織的跨村落出會巡遊。其歷史成因雖各有差異,但均以神誕日為節期,營造節日時空,組織各類扮色巡遊,迎神賽會,酬謝神恩,人神共娛,人神互惠,這是兩種誕會共同的關係結構。
四.借神會鄉:迎神賽會的社會功能
番禺地區的迎神賽會活動中,單個村落的神誕慶典,以酬謝神恩為主要目的,而跨村落的出會巡遊則更多地藉助神誕節日的象徵符號及儀式體系,對內凝聚本宗本族的力量,對外則聯合數個甚至十數個弱村異姓,合縱連橫,其目的則是抗擊兵匪禍患的劫掠以及強宗大族的欺侮。
1.約縱連衡
明朝以來至民國時期,番禺地區除鴉片戰爭、抗日戰爭時期遭受英軍、日軍的侵略洗劫之外,在承平年代,兵匪禍患,械鬥頻仍,導致地方常遭遇劫掠,百姓生活動蕩不安。在《廣東新語》中,屈大均曾記「粵中多盜」。民國年間,縣內治安混亂,盜賊蜂起,聚散無常。其中較著名的股匪,有「駁殼會」、貴人初、羅雞洪、梁猛虎;抗戰時期有謝活榮、曹榮(後叛國投敵)、李輔群(後叛國投敵)等,各據一方,霸耕奪產,勒收「行水」及「保護費」等。另外,傳統時期,番禺地方社會風氣「好勇鬥狠」。每年龍舟競渡,稍有不慎,輒釀兩鄉械鬥。
端陽競渡,兩鄉龍船,亦往往互擲玻璃樽,進退擊刺,如臨大敵,翁與婿,舅與甥,不相讓,死傷亦不相顧。甚或釀成械鬥,各據險要,互相爭奪,而各鄉、各族,亦各出其子弟以相助。所有運輸、救護、飲食等事,則各鄉婦女爭任之,各鄉婦女無畏縮不前者,亦無阻止其家中男子上前線者,至清末則婦女亦上前線矣。
端陽競渡(圖文無關)
如此大規模的地方械鬥,鄉族乃其強大的支撐,鄉族甚至為因族中利益而死的族人提供撫恤,此風所染,以致地方械鬥累年不息,屢興訴訟。
械鬥既累日不解,或由兩造各邀公正紳耆評其曲直而裁決之,或由地方官傳諭董事為之勸解而調和之。如兩造終不服,則先停戰,而控之於官,靜候判斷。亦有兩方既分勝負而再興訟者,且有斗死多人而絕不報官者。
在地方管制力量局促的年代,禺南地區的民田、半沙民地區,強宗大族擁有豐厚的公嘗、族產,擁有共同體認同的祖先、神明以及祭祀儀式體系,可以維持宗族的自我管理與自我運行,凝聚共同體的力量,抵禦外來匪患及他族的侵擾。晚晴時期,沙灣、南村、石樓等地的大族,皆有數目不等的團練,團練成員主要是農民,「無事則負耒力田,聞警則操戈禦侮。」「其餉則取之鄉之富人、大賈,及巨姓之蒸嘗,與墟市地產之租稅,有司無所利焉。鄉中兵食各足。」
此外,明清以來,在禺南地區的鄉間,強宗大族多築高樓,凡遇盜警匪警,鄉民相率登樓避亂。高樓「大都是當地群眾為防避盜匪搶掠或因宗派糾紛而建,也有一些是地主惡霸,為獨霸一方而在交通要道建造的防禦性據點。」
與強宗大族相比,那些弱村小族,因積貧積弱,無以累積強大的公共財產,一旦面臨外族入侵、兵匪禍患以及強宗大族的欺凌,其生存勢如危卵,難以自保。各弱村小族為了生存,只有聯合起來,組織共同體聯盟,才有力量抗擊兵匪禍患和強宗大族的欺侮。
又十鄉二十鄉歃血連盟。一鄉有盜,或為盜之哨探,則同盟諸鄉共執而溺之於江,而勿以聞。
明清以來,屈大均所說的諸鄉歃血聯盟,在禺南地區多以「會」為表現形式。清末民初時期,禺南一帶鄉村社會矛盾日趨尖銳,社會動蕩,兵匪橫行,鄉族之間械鬥頻仍,強宗大族欺凌弱村小族的事件時有發生。弱村小族為求自保,便數鄉聯盟,以神明為共同體認同的象徵,結成橫跨數村的「會鄉」組織。
會鄉,其始由於以強凌弱,以眾暴寡。暴凌愈甚,積忿愈深。弱小乃約縱連衡,思圖報復。會鄉從此起,吞占亦從此起。但一鄉之事,尚不難於排解;會鄉既多,頭緒愈繁,此依彼達,朝三暮四,如治絲而棼之,清釐更弗易矣。
禺南地區有較大影響的「會鄉」組織為橫跨東環街、南村鎮十鄉(欖塘、左邊、東沙、龍美、樟邊、橫坑、朱坑、坣頭、白沙堡、甘棠)的「關帝十鄉會」。舊時,這十鄉均為弱村小族,當地有種說法:有女不嫁龍東欖左(龍美、東沙、欖塘、左邊),可見這些村落在當地社會地位低下,經濟實力貧弱。
強大的宗族(圖文無關)
關於「關帝十鄉會」的來歷,村民已無法提供確切的資料。據何威洲先生介紹,明崇禎17年(1644),首先以龍美、東沙、欖塘、左邊、坣頭、白沙堡六個鄉的首腦,就如何集中力量聯手對付附近惡霸勢力欺壓進行商討。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六鄉的紳衿父老正式召集商議聯盟,借用白沙堡鄉廟作為聚會點,磋商聯盟事務。後來朱坑、甘棠、橫坑、樟邊四鄉相繼加盟,組成了十鄉聯盟(十鄉會)。各鄉決議籌集資金建一間十鄉議事會所(十鄉關帝廟)。1846年道光年間,經十鄉首腦商議,由各鄉捐資,於1847年在東沙村坣頭鄉選址建了一間十鄉廟,廟內供奉的是「關帝」神像,取其忠、義、仁。「十鄉關帝廟」除供十鄉長老議事外,還供各鄉民敬奉「關帝」神像。
每年的正月初七為「十鄉會」的「接神日」,正月初十為「十鄉會」的「會景日」,即繞境巡遊,正月十一為「朝神日」,向外界宣示十鄉的團結強大。「關帝」神像在當年當甲的鄉座鎮一年(正月初七至次年正月初七),座鎮期滿一年由次年當甲的鄉到上年當甲的鄉接「神」後,安放座鎮本鄉。當甲鄉位列「會景日」巡遊隊伍的首位,中間則是各色舞龍舞獅、花籃、八音鑼鼓等,隊尾是「關帝」帥印。在巡遊過程中,善男信女候在路邊,手裡拿著蓋印紙輪候「關帝」帥印蓋印,蓋上帥印的印紙放在家中,村民認為能保佑家人平安健康吉祥。
上世紀50年代大躍進期間,「十鄉關帝廟」被毀。當地的村民雖無法提供「十鄉會」起源的確切時間,但他們的口述皆一致回憶,「十鄉會」的緣起皆因他們作為弱村小族,無法忍受附近強宗大族的欺凌,便結盟還擊。
以前,欖塘、左邊、東沙、龍美、樟邊、橫坑、朱坑、坣頭、白沙堡、甘棠這十條村,都是細小村,土匪經常來洗劫,這十條村就結盟,大家互相救濟、互相幫助。一遇緊急情況就敲鑼,在田裡幹活的村民就趕到家裡拿槍。據說鍾村的土匪有一次去大龍打劫,返程時順便打劫白沙堡,村民一見土匪,便鳴鑼示警,附近朱坑、坣頭、左邊等村的村民紛紛來到白沙堡助威。我們東沙村雖然村細小,居住分散,但每家每戶都有槍,不遠不近,一呼百應,土匪不敢近村。
附近的蔡邊是三條大村,蔡姓,不參加十鄉會。村大,有錢人多,勢力大,地主惡霸多,把我們村祠堂門口的田都買掉了。解放後,田地都分掉了,沒有之前的勢力了。
舊社會有大村欺負小村,大姓欺負小姓的現象,也有地方惡霸欺負小村小姓,比方樟邊,有馮、方、杜、朱等姓氏,人口少,受大村大姓還有惡霸欺負,樟邊附近的十條村就結盟組織十鄉會,抗擊外姓。舊時十鄉會出會時有一對聯:數百年前鄉村細小雞犬不寧遭洗劫,十約結義萬眾同心齊心協力保平安。
至於什麼是「會」,村民有自己樸素的解釋:
以前就是地域聯合、搞派性、打架。這十條村比鄰而居,某條村遇到緊急情況,就鳴鑼示警,鄰村一聽到鑼聲也應聲鳴鑼,一村傳一村,各條村的人緊急集合前往出事村落。同姓三分親啊!比如兩姓之間有歷史恩怨,如果本家有事,附近其他村的同姓就會趕去幫忙噶。
但是,村民都強調,雖然十鄉會的起因有歷史原因,但現在恢復這些祠堂活動,已經沒有舊時的「派性、打架」觀念了。
2016年2月18日(農曆正月初十),一年一度「十鄉會」在番禺區東環街欖塘村隆重舉行
2.慶敘親誼
舊時,跨村落的「會鄉」組織出會扮色巡遊活動,還有一個重要的社會功能,即娛人娛神的同時,村族內部、村族之間的親朋好友藉此機會相互往來,宴飲聚餐,暢敘親情友情。
清代,今番禺石樓、化龍、石碁等鎮的鄰近鄉村,屬茭塘司岡尾社。清朝年間,每年農曆二月二十三日洪聖王誕日,岡尾社十八鄉舉行盛大的「十八鄉出會」活動。「十八鄉出會」所祀南海神,當地人多稱之為「洪聖王」,廟在潭山村岡尾,為扶胥江南海神廟(今黃埔區南海神廟)之離宮。1950年,最後一屆「十八鄉出會」在蘇坑鄉(今眉山村)舉行,1960年代岡尾廟被毀。
據現有文獻及實物推測,自清順治戊子年(1648)春起,岡尾社十八鄉每年輪值,舉行「十八鄉出會」巡遊。康熙四十九年(1710),時任懷仁知縣的番禺當地舉人鄧正蒙撰文,記岡尾社重修南海神祠一事。
自古帝王撫有四海,東漸西被,懷柔河嶽,百神效靈,聿隆祀典。吾粵居天之南,於辰為午,於卦為離,離以水為體,以火為用,祝融之墟為神靈窟宅。虞書所謂,宅南交寅,賓出日者。職此羊城東南三十里南有扶胥江,正日出之鄉。舊建廟祀祝融,天下之水自西北而東南,以匯于海。四海以南為尊。故南海之神,其貴在東西北三神河伯之上。自隋開皇,而後歷唐宋元明,以迄我 國朝晉秩加封,歲遣重臣,致祭典文周洽神,以誠格陽候效順,海不揚波,時和年豐,物無夭札,其德被我南方最鉅。瀕海居民陰受神賜,禱祀尤加虔。然廟隔江,壖波濤淼,潤農氓婦子,謁告維艱。順治五年,我十八鄉紳耆因於適中地擇岡尾之陽,並建離宮一所。凡宣揚 上諭里遞催科與夫人課文暨一切獎善懲惡等事,胥會集於茲廟。
另,潭山村地方文化人許鋸泉先生出示其珍藏的一枚岡尾廟玉印:「敕封廣利王印」,有「岡尾廟」、「順治戊子春 十八約同奉」等文字分別鐫於印身的兩面。據筆者在番禺調查所知,凡神誕巡遊,皆有廟祝或當地長老手持神明寶璽,沿途為信眾攜帶的土紙蓋印,因蓋有神明寶璽玉印而成為具有神威的靈符,村民敬奉家中,可保佑家人平安。據此玉印所鐫文字,應該可以推測,遠在1648年的清朝前期,岡尾廟即已經開始舉行「十八鄉會」。
至於岡尾廟的始建時間,據許鋸泉先生提供的《廣州府番禺縣壽山堡潭山鄉許氏譜》所記,應不晚於明崇禎年間。明崇禎十四年(1641),潭山鄉許氏第十五世許應進,因屢感岡尾南海神之靈驗,乃奉酬一「福海慈航」金字匾額,懸掛於岡尾廟正殿右側。在此之前,許應進已經敬送十一畝五分潮田予岡尾廟。此後其子孫皆有田地敬送,以供岡尾廟所需。
第十五世 應進,號懷清。懷清公生平品性淳厚,廉潔自持,輕財重義,善方教子。行年五十三,屢感岡尾 南海神之靈應,於崇禎十四年(1641)辛巳孟夏吉旦奉酬一「福海慈航」金字匾,懸於正殿右。至大清雍正癸己二年(原文如此,應有誤,或為甲辰二年,即1724年),廟宇重修。公之孫本柔偕子侄等敬將此匾重修。凡屬子孫遇修廟,則此匾務宜隨修,庶無忘 先人奉酬之誠意也。 先是,公虔將土名柳姜潮田壹十貳畝五分敬送岡尾廟。公之子介昭又敬送土名東坑地六畝七分,另送廟地盤地壹畝。至 公之七傳孫良俊、業俊、才俊,於道光壬午二年(1822)又敬送附廟之右便地壹畝四分,以為香油之需,或異日創建岡尾義學地盤所用。以上田地俱勒於岡尾碑內。
據(乾隆)《番禺縣誌》卷八·典禮:「岡尾廟,祀南海王,在潭山村。十八鄉居人建,每歲神誕前筊日,出遊儀仗,執事春色,分鄉輪值,置辦爭新鬥豔,周而復始。至誕期,演戲七日,歲時祈賽之盛,亞於波羅。」可見當時岡尾廟神誕祈賽之盛。
舊時,岡尾社「十八鄉出會」由岡尾社的赤山東、赤崗、大嶺、靈山(凌邊古稱)、烏石岡、官橋、潭山紅石祠、仙嶺、草堂、石子頭(石樓古稱)、西山、潭山白石祠、明經右里、岳溪、山門、明經左里、方頭(化龍方頭)、蘇(蘇坑)等十八鄉輪值。為便於記憶,人們依輪流次序編成歌訣:戴陳大靈烏,官紅仙草子,西白右溪門,左方蘇。因每條村十八年才有機會輪值一次,故當年輪值迎神的村子非常重視,「爭新鬥豔」,隆重熱鬧,禺南地區有俗語「仲熱鬧過洪聖王出會(比洪聖王出會還熱鬧)」,形容其極盡奢華。
每年農曆二月二十三日洪聖王誕日,岡尾社十八鄉舉行盛大的「十八鄉出會」活動。(圖文無關)
據陳銘新先生介紹,輪值迎神的村子,需四年的時間才能完成一個完整的迎神送神儀式。第一年請花、安神銜、開光;第二年迎神出會,第三年送神(兼出會),第四年焚化龍袍。接神時,奉制新龍袍,新扮木雕神像;男女老幼齊齊參與,出動馬色、板色、八音鑼鼓,以迎接皇帝的儀式,到烏石岡(今化龍潭山村)岡尾廟內,用鑾輿(神轎)將洪聖王神像抬回本鄉祖祠安座,供人們全年參拜(岡尾廟有洪聖王行宮、座宮各一尊)。神像安座之後,由當地士紳耆老主持祭拜儀式。祭拜儀式結束,鄉人抬著洪聖王的行宮巡遊本村主要街道,然後依次遍巡輪流主辦的另外十七鄉,每年的巡遊都要持續十幾天的時間。
迎神、送神期間,輪值村的家家戶戶都預先發出請帖,邀請眾親朋戚友前來共慶,亦可加入巡遊隊伍。而且,大擺筵席,宴請親朋戚友,各村搭起花棚做大戲。舊時迎神演戲七天,滿月後又演戲助慶。有的做「七本」、「九本」甚至「十一本」大戲,即日間分別演三場、四場、四場,夜間分別演四場、五場、七場。真是村村熱鬧非凡,人人笑逐顏開,戶戶使錢破財。看戲男女有別,分男棚、女棚,另外還有壯丁棚。
舊時岡尾社「十八鄉出會」,與鍾村的康公出會、謝村方帥誕、屏山簡佛誕以及「十鄉會」不同,既非同一村落中神誕出會、酬謝神恩,也非跨村落的約縱連衡,而是跨村落的聯誼共慶,通過每年一次的神誕出會巡遊,促進了十八鄉村民的友誼,是傳統社會各村落之間的「親仁善鄰」之舉。1950年,蘇坑村舉辦了最後一屆,傳承了近三百年的鄉村「慶敘親誼」的神誕出會,就此落幕,曾經有過的歡騰與奢華,風流雲散。隨著歲月的流逝,人們僅存的記憶亦終將淡去。
20世紀80年代以後,番禺諸村落陸續復興中斷數十年的出會扮色巡遊活動,復興之後的出會扮色,其原有的約縱連衡、抵禦外侮的功能逐漸淡化,而藉助神誕娛神娛人、慶敘親誼、展示地方形象的功能逐漸成為主流。現今,每屆出會扮色巡遊,村民邀請四鄉八面的親友,雲集圍觀巡遊儀仗,競相評點奇色巧扮,酣暢宴飲,慶敘親誼,其樂融融。此外,地方還廣邀新聞媒體以及政府官員、專家學者觀看參與,擴大地方影響。在此大背景下,「十鄉會」,其功能也發生了變化。與傳統社會相比較,象徵地域社會聯結的巡遊儀式,逐漸變得隨意,而具有「慶敘親誼」功能的訪親宴飲,則日益成為主要的儀式活動。據村民介紹:
八、九十年代那時好隆重,因為都要到十條村巡遊,好熱鬧,做了幾年後大家都疲勞了,就去請外地勞工舞獅、抬關帝、出會。現在只是送神、接神的村有出會,其他村就不再搞巡遊,而是到出會的村子探親做客。
總之,村民共同信仰的神明誕會,是村民與親朋戚友「慶敘親誼」的文化時空。在這一社區群眾共同參與、享有的群體慶典中,無論是出會扮色巡遊,還是宴飲聚餐,皆因其氤氳在神明信仰崇拜儀式的群體氛圍之中,而具有宗教慶典的公共性。宴飲聚餐,對於村民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儀式意義,能夠培養和促進村民之間休戚相關的共同體認同。正如楊慶堃先生指出的:宴飲最重要的意義還在於大家共同參與,按照神的旨意,人們被聚集到一起享受上天賜予的美味,分享食物的同時相互勉勵,爭取獲得好的回報。這種從共同分享食物中帶來的快樂,讓人們忘記了實際生活中所遭遇的艱難與痛苦,並讓人們牢記不管有什麼重大事件發生,他們都與家庭成員和社區成員共命運。當人們參加過節日里舉行的宗教儀式後,坐下來享受宴席上的美食,臉上無不洋溢滿足而又輕鬆的表情。
五.結語
具有神聖性的迎神賽會,在象徵層面,體現的則是世俗性的社會關係。迎神賽會的最初產生,與神明的顯聖神話傳說密切相關。人們以神明為中心,不斷地演繹傳頌其神話傳說,從而形成神明信仰的靈驗傳奇譜系,其中有關神明神聖性最初顯現——即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1907-1986)所說的「顯聖」(hierophany)——的神話傳說,成為該神明信仰的聖典。迎神賽會以神明崇拜為核心,以神明顯聖的神話傳說為信仰動力,在特定的時空中,人們年復一年地舉行盛大的誕會,人們通過神誕中的儀式展演,象徵性地建構人與社會、人與超自然的神及祖先之間的關係。人們不厭其煩地重複舉行模式化的儀式,即是期望通過神明的崇拜、儀式的展演,強化世俗社會的象徵性關係。
根據上文所述,番禺地區迎神賽會的象徵性關係,可以作如下表述:以神明為認同符號,維繫世俗共同體定期舉行迎神賽會儀式,象徵性地建構世俗社會中信仰群體與神明的關係、信仰共同體內部不同群體的關係。血緣群體、地緣群體與信仰共同體相互交織,不同的群體藉助神明信仰、迎神賽會儀式,表達不同的現實訴求。傳統時期,在迎神賽會的過程中,酬謝神恩,年復一年的誕會儀式宣示神的恩典,傳揚神的靈驗,體現的是信仰群體與神明的互惠關係。而各信仰群體通過酬謝神恩的迎神賽會儀式,凝聚共同體的力量,抵禦外來匪患及他族的侵擾。強宗大族擁有豐厚的公嘗,宗族的祖先、神明祭祀體系完整;弱村小族則通過神明信仰相互結盟,以抗擊強宗大族,在地方社會謀求生存資源,拓展生存空間。無論是強宗大族還是弱村小族,都在血緣宗族共同體的基礎上,通過迎神賽會的儀式,象徵性地維繫、強化血緣宗族共同體和地域共同體的認同。因此,迎神賽會的結構,顯聖神話是信眾信仰認知的核心,而儀式則象徵性地展演了人與神、人與社會的關係,實則是由神聖信仰建構的世俗社會關係。
從傳統至今,因社會歷史變遷的原因,番禺地區各村落的迎神賽會此消彼長,有的徹底消失,有的衰而復興。從歷史和當下形態考察,人神互惠,是迎神賽會之所以能夠延續的穩定的結構性關係,是迎神賽會的信仰基礎。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構成這一穩定結構的其中一極——人與人構成的社會關係——發生了變化。在傳統社會,弱小的血緣群體通過共同的神明崇拜,形成較大範圍的地域聯合,共同抗擊強宗大族的欺侮和官兵鄉匪的禍害。1949年以後,隨著國家力量對鄉村社會實施強有力的治理,國家力量對鄉村日常生活的滲透與控制無所不在,鄉村社會的自治力量日漸式微。這一社會制度的變遷,導致以防禦為功能的地域社會聯合,也隨之瓦解。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逐漸復興的跨村落迎神賽會,這些不同血緣群體重新建立的地域社會聯合,其目的與其說是共同抗擊外侮,不如說是因為文化記憶而產生的人神互惠結構的慣性發展。在這一互惠結構的慣性發展過程中,防禦性功能的社會關係弱化,逐漸失去其推動迎神賽會有機發展的動力,聯誼性功能的社會關係,則繼續作為迎神賽會的有機動力,並日益成為當代迎神賽會的主要功能。因此,從一個較長時段的考察,番禺地區迎神賽會的結構發生了轉型,其功能也從「約縱連衡」、「慶敘親誼」之並存,轉變到以「慶敘親誼」為主導。
作者簡介:劉曉春,中山大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教授
文章來源:《民俗研究》2016年第4期。
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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