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韓國電影里，才會有如此暴虐的人間煉獄

這裡或許有個文藝片，這裡或許有個恐怖片。不知道你會悶到睡著，還是嚇得更睡不著。

今晚介紹一部暴烈的韓國電影。

印度神話中，「阿修羅」是正義的神「修羅」的對手，被黑暗力量吞噬善良，永無止境地為了獲取財富、自我和權力而陷入打鬥和殺戮。

在佛教中，「阿修羅道」位列第二道，介於「天道」和「人道」之間。該道諸位本性善良，但修行中意燥心亂、怒氣纏身、貪慾過重、好鬥成性，有福祉而無德修。此道之後，往往直接降入三大惡道。

韓國導演金成洙為自己的新作取名「阿修羅」，又兼以鄭雨盛飾演的主角、刑警韓度京之口在開場獨白中明義：「我不喜歡人類。我知道的慶尚道安南市，也有很多不像人的人」。

不忌「阿修羅」之名已出現在太多文藝作品中，也不以韓國眾多揭示政界及司法界黑暗的影視作品為束縛，《阿修羅》再一次用韓式的暴虐和壓抑，完成了一部眾人在惡的刺激中幾乎是毫無知覺地肆意殺戮的影片。片中人物真如阿修羅，若沒有安南市美軍基地撤除而帶來的巨大利益空間，公職人員將繼續在自己的崗位上做一顆螺釘，黑道限於偷偷與官員「合作」，底層流氓則像老鼠一樣生活在下水道，不會有機會走到陽光下。

然而即使沒有這個黑洞一樣的利益空間，政治貪腐和權力濫用也已經相當嚴重。政府體系在市長朴成斐的操縱下搖搖欲墜，又以瘋狂地態勢急速狂飆。這個時候，毀滅即便不出自人願和人力，也在所難免。

這部長達136分鐘的影片從第一分鐘開始就走向毀滅，權力體系里的鏈條逐級碎裂，方式各不相同。

市長朴成斐是惡的代表。擅以塑造各類角色且處理細膩的黃政民難得地從頭到尾呈現了純粹的惡，惡得淋漓盡致，現世里幾乎不可能存在這樣漆黑的心。

他的角色相當於撒旦，引誘人心，差一點便登上更高的權力殿堂。如果登上，他只會變得更強。

鄭雨盛飾演的韓度京刑警助紂為虐，後因有把柄被握在檢察官手裡而答應做卧底為其收集證據。他的這條鏈條看似被兩方步步逼緊，在鮮血中走向滅亡，實則卻暗含良心漸被喚醒的涅槃過程。後悔和痛苦讓這個其妻口中作孽無數的「壞男人」在最後時刻成為「阿修羅道」中最可能不墮三大惡道之人。歷經磨難，他甚至可能成為神，功績在於以性命阻擋了魔鬼成為正神，並與惡道中人同歸於盡。

郭度沅飾演的特殊檢查支隊的檢察官金車仁和朴成斐相似。不同的是，朴成斐為錢而他逐權，以「正義」為武器與朴成斐相博。他的鏈條斷裂於丟開「正義」面具之時。臣服於強者，精神匍匐在地，最終其本性里求生的渴望勝過其它一切。

相對前幾位，朱智勛飾演的刑警文先模的「鏈條」斷裂的方式稍微有欠自然。從正義的小刑警，到朴成斐的忠誠打手，他的轉變太過迅速，細想卻有跡可循。文先模是單純的人，習慣倚靠「大哥」的角色。因此他可以善，也可以惡，從不費心問自己「為什麼」。為何很多善良的普通人突然成為「法西斯」，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用一部影片表現事物和人心的崩壞，《阿修羅》讓人想起《冰血暴》（Fargo）。二者同樣殘暴和泥沙俱下，但是觀影感受完全不同。

《阿修羅》毫無幽默感，全程火拚不給人喘息的時間。裡面的人除了奸笑便沒有笑容，灰霾的天空和佔主導的室內戲把「阿修羅道」刻畫到極致。

金成洙用大量的「上帝視角」重複掠過人口僅48萬的虛構的灰敗「安南市」，連角色們的髒話也毫無創意，成為可以被傳遞的物品。一句「真他媽的糟透了」由韓度京和文先模交替使用，最終成為他們踏進鬼門關的通關密語。

除了韓國之外，很少有國家會以這種慘烈而毫無美感及幽默感的方式表現社會的陰暗面。金成洙甚至不屑用諷刺的手法，大概是覺得既然影片的本意是令人思考及覺醒，那麼任何輕鬆和愉快都是多餘。

比嚴絲密縫的權力關係網更令人恐懼的，是影片中男人社會裡返祖般的形態。市長朴成斐在下屬面前毫無羞恥感地光著屁股在會議廳里吃飯訓話；檢察官金車仁初見韓度京時半真半假地用紙敲他的頭，從而完成權力確認。這是人類由猿猴最終進化成所謂「萬物之靈」的必經階段——確認階層和分工，也是身處現今文明中的人覺得深深恐懼的形態。

這是認同自由反抗壓迫的人骨子裡的本能恐懼。就像此前看迪斯尼新版的《奇幻森林》（Jungle Book）時被一幕激發的不適：巨猿路易王（King Louie）被埋神廟下，眾猴瞬間飛撲至廢墟有條不紊地營救大王。

然而總有一隻猴子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因此歷史才不會千遍一律。

好像朴槿惠事件，權力網路總有疏漏，因此大眾才能看到不僅僅是媒體慣常呈現的「好總統」形象。又如影片中的朴成斐市長，在媒體的鏡頭前他與惡勢力鬥爭而頭破血流，向公眾致歉時涕淚橫流，大部分人永遠無法看到比這更深的層面，除非發生「意外」。

回到影片。沒有幽默感也好，太過緊張血腥沒有張弛有度也好，金成洙在影片末尾明確表示了自己要拍的就是這樣一部影片。借朴成斐市長之口，他為阿修羅道中苦苦掙扎的諸位指了一條路：「你不過就是個小爬蟲，就是性子太烈了。」

性子太烈，所以才能打破阿修羅道，為別人帶來生路。性子太烈，所以這個國家明明階層、長幼分明，卻總有總統高官被拉下馬，導演們又一個猛過一個前赴後繼地用鏡頭關注政府貪腐。

死於性子太烈，又生於性子太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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