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我開始懂你了

父愛像山，靜默深沉

父愛像海，一生平靜

待情緒翻湧，船已靠岸

在李安導演最新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中，比利林恩從戰場上榮歸，和親人相見。母親熱烈地擁抱他，姐姐也微笑迎接他。

「他也為你驕傲。用他自己的方式。」他的嫂子在他旁邊對他念叨，鏡頭切換到比利的父親，他面無表情地坐在房間，像一尊佛，一聲不吭。

李安，再一次借戲中人的視角，表達了隱忍而壓抑的父愛。

1
任時光流逝，技術更迭
戲裡心上，始終有父親

李安，華人最著名的導演之一，2000年一部精彩絕倫的《卧虎藏龍》，讓他成為首位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華人導演；

在這之後更是屢獲殊榮，不僅憑藉《斷背山》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兩度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獎，更是電影史上第一位於奧斯卡獎、英國電影學院獎以及金球獎三大世界性電影頒獎禮上奪得最佳導演的華人導演。

這個幾乎零bug的導演，最近又有了大動作。

一部揭露士兵戰場經歷的名為《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電影，採用「120幀/4K/3D」的新技術呈現，用最清晰的畫質和最身臨其境的角度，力圖把作為觀眾的你拉進幕布里，和劇中人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感受戰爭的轟鳴和戰後的隱痛。

然而，這個敢於創新的導演拍攝的所有電影，竟都「念舊」得埋著一個核心關鍵詞，它在暗處發著微光，展露著李安大導演最擅長處理的細膩情緒，而且隨時都有可能引爆你共鳴的淚腺，這個關鍵詞就是——父親。

李安作品中，自始至終都有一個父親的形象，這個「父親」融入了他自己的感情經驗，成為他表達文化情結的符碼。

2

你是你爸爸的驕傲嗎？

2012年，為世人所驚艷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橫空出世。少年PI和父母乘坐的船在暴風雨中傾覆，父母因此葬生大海。

僥倖活下來的少年PI對著天空狂吼著「I』m sorry！I』m sorry！I』m sorry！」，吼得像是要嘔出靈魂。而這裡，其實是李安借著少年PI的嘴，對他自己的父親說的「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

這三聲撕心裂肺的「對不起」里，可能包含著2004年父親辭世之時，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的遺憾；也可能包含著，反觀那一段與父親發生尖刻對立與衝突的日子後的，心中的愧疚。

李安出生在書香門第，家教甚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逢年過節在家中甚至要行跪拜禮。

每個父親都有一顆望子成龍的心，李父希望李安考上大學，成為詩禮傳家的楷模，可是李安兩次落榜，進了藝術專科院校。這也成為父子關係不和爆發的引線。

引線的點燃，是在李安兀自報考了美國的戲劇電影學校之後。父親認為百老匯的競爭激烈，要拼出頭希望渺茫；而年少氣盛的李安，哪聽得進半句揶揄，一意孤行地，登上了去美國的班機。

「父親和我的關係從此惡化，近二十年間，和我說的話不超過一百句」。李安在一篇文章回憶道。

1992年，李安的成名作《推手》問世，這和後來的《喜宴》與《飲食男女》組成了李安早期代表作「父親三部曲」。

三部電影，三種父親。

有《推手》中帶著中國傳統思維來到美國兒子家中養老的父親，這個父親堅持自我表達，強勢、自尊、不堪妥協，最終陷入悲劇，被警察帶走關進了監獄；

有《喜宴》中那個接受兒子同性戀的事實、但仍以自己的手段成功抱到孫子的父親，最後，父親在機場前比出「投降」之姿，代表這個父親已學會了妥協和變通，從與子對抗變成與子對話；

有《飲食男女》中那個和大女兒的朋友談戀愛的父親，這個父親已然一副新興人類的做派，全然釋放了人性，舊家庭秩序得到瓦解，充滿了幸福與希望。

這些父親的形象，都是李安對中國傳統家庭觀念的思考，也是李安根據親身經歷，把自己對父子關係的理解搗碎後，添加進電影這個情感的大容器後塑造出來的形象。

就像每一個在外打拚的孩子，回過頭來，還是希望看到父親肯定的目光。然而，李安拍的「父親三部曲」，卻沒能換來父親的讚揚。

但是，在李安拍攝《推手》與《喜宴》資金窘迫的時候，這個滿臉鄙夷的父親，這個對自己孩子的事業滿是懷疑的父親，拿出了自己的墨寶，供給劇組當字畫道具；而回憶當時他執拗得想要隻身在美國闖出一片天的時候，也是父親籌錢讓他赴美深造。

李安與父親合影

可憐天下父母心。李父從小帶李安長大，自然知道他從小愛藝術；可是他害怕他受傷啊，害怕這個個性敦厚的孩子的性格，不適合勾心鬥角的演藝圈。

可憐天下孩子心。李安在戲中刻畫的每一絲每一豪的父親的窘迫，都彷彿是在靜默地懺悔：懺悔在父親的有生之年，沒能盡孝。

3

我懂你懂我了，可是你要走了

這一切，在2003年《綠巨人》上映後得到了轉變。那一塊冰，裂了一條縫，然後從裡面透出了光。

「找《綠巨人》的帶子給我，我想在家慢慢多看幾遍。」

李安的戲，爸爸懂了。爸爸的心情，李安懂了。可是這時，李父卻走了。遠在美國的李安想趕，都趕不上那最後一面了。

那時候，李安在籌拍《斷背山》。李父對李安說：「完成《斷背山》的拍攝，否則你會後悔終身。」這是父親對李安拍攝電影唯一的一次鼓勵了。正因為如此，李安才說，拍攝《斷背山》的過程，對於他來說是一次治癒之旅。

2006年3月，78屆奧斯卡頒獎台上。李安動情地說：「我是在我父親過世不久拍的《斷背山》，所以最重要的是，我把這部電影獻給他。」

他好像在回應著父親，那個當年在《卧虎藏龍》記者發布會上，面對外界對自己兒子讚譽有加，依然神色平靜說著「好，但是還可以更好」的父親隔空對話。

就像李安和他的父親那樣，熊爺身邊也有許許多多關於孩子與父親的故事。

一個在自己哥們的孫女的滿月酒上，想到自己兒子還沒有成家，竟流下淚來的父親；

一個省吃儉用，默默賣了小城市的房子，要給兒子湊小戶型首付的父親；

一個對著棺木里入殮的父親，說著「我爸真帥」的女兒。

父子不像父女，哪有什麼「我愛你」、「我想你」，最多把所有情感掖在一句「我回來了」底下。

爸，我回來了。

讀書人在李安的作品裡看到文化衝突，

影評人在李安的作品裡看到人性的表達，

而逐漸長大的我，

卻只看到了這句話，

看到了生活本身……

李安，我真的開始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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