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改良，宣傳革命，章炳麟、鄒容因言論獲罪

五月八日，朝廷解除了戊戌黨禁，只有康有為、梁啟超、孫文不予赦免，而一代帝師、前軍機大臣翁同龢於是月二十日在常熟去世，這兩件事似乎為戊戌之變划上了一個休止符。在六月照例的新進士授職之後，朝廷發出了另一件讓人稍稍振奮的諭令：日後宗室、滿蒙人員充當御史者，也須像漢人那樣考試選取。

我站在1905年，光緒三十一年，的開端。

按照我自己設定的「穿越」法則，我是從2009年回到1905年。可是，我不能預知這一年將有多少重大事件將會發生，我得把自個兒擱到那個點兒上，跟著歷史的滾滾風塵，去感知一個「中等社會」成員的心態與情懷——我不是朝廷大員，也不是學界聞人，我只是一名生於南方、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的知識分子。我想像中的1905年的中國，來自精英雜誌，來自大眾報紙，也來自街市的流言。

我每日晨起，漱口，方便，洗凈手臉，讓家裡的老媽子幫我打好辮子，穿上一統江山的棉袍，然後踱出大門，到胡同口的茶館，叫一碗爛肉面，一籠包子，一壺龍井（我喝不慣雙窨香片），聽茶客們談大天，講段子，罵娘。

北京胡同

茶館裡新設了閱報處，有免費的七八種報紙，翻閱的人也不多。牆上貼著一位劉先生捐的《京話日報》，用京話作文章，易懂，早上總有些茶客圍著念上幾段，點評一番。我不去湊熱鬧，家裡也訂了！可是我愛聽聽茶客們說些什麼。有時候《京話日報》上也會登出一篇茶館裡聽來的言論，惹得我不時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報館的訪員躲在哪個角落。

家裡訂了《京話日報》，也訂了上海的幾份報刊，都是按月給我寄，沒敢訂《申報》或《新聞報》，日報晚上三四天，沒法兒看！《大公報》只差一天，有大事發生的時候，我也打發人上街去買一份，看看天津的動向。有時北京的事兒，倒是天津報紙論得清楚。

還有一份「本京」報紙《順天時報》，大家都叫「洋報」，聽說報館是日本人的股份。這報紙雖是用中文辦，主顧多是在京的日本、高麗僑民，報端印著西洋年號、大清年號，還有日本年號「明治」，一般不在街上賣，中國人也不買。

1904年末的雜誌上，赫然有著《光緒三十年中國事紀》。正好看看，1905年，是在怎樣的一個環境下生長，承接著怎樣的一份遺產。

光緒三十年。

日俄戰爭貫穿全年。正月，日俄正式在中國東北開戰，很快朝廷就頒布了「中立條規」，劃遼河以東為戰區，俄國要求中國軍隊保護中東鐵路，被奉天將軍增祺拒絕。但戰爭的氣氛不只在滿洲瀰漫。正月初四，日艦「秋津洲」駛入吳淞口，逼得俄艦「滿洲號」離港，自此陸續有日艦駛向東海各港口，日俄戰爭有向南方蔓延之勢。初五是各國公使覲見太后、皇上的日子，唯獨俄國公使稱病不至。

日俄戰爭期間旅順港內的沙俄太平洋艦隊

直隸總督袁世凱於二月上書，要求與俄國開戰，朝廷不允，但俄國已經很緊張，詰問我國為什麼派兵出關；袁世凱轉而要求按照列國慣例，設立紅十字會，救助東北難民，這次朝廷同意了，太后還捐了十萬兩銀子。不知是不是受日俄戰事的刺激，法、俄、英、比四國出使大臣聯名奏請變法，以「激勵人心，植立國本」。七月，日俄遼陽大戰，俄軍敗退，這場戰爭勝負端倪已露。之前日本政府照會我國，稱蓋平、金州一帶已被日軍「奪還」，要求中國派兵接管——中國何來這個實力？不過空頭人情。

更令人揪心的是西藏事件。二月，英國派兵突入西藏，殺藏人一千五百餘名，佔領江孜宗政府，西藏告急。五月，西藏地方政府與英軍的談判破裂，英軍攻陷江孜，進軍拉薩。六月，達賴十三世在俄國人策動下意欲經青海赴俄國，被駐庫倫大臣勸阻，但七天後拉薩失陷。西藏事端最後以讓人嘆惋的方式結束，西藏地方政府與英軍簽訂了《拉薩條約》，朝廷束手無策，還被俄國責問是否無力保護西藏。

三月，北京人的目光被一件「反腐案」吸引：御史蔣式瑆奏慶親王奕劻授軍機大臣以來，門庭若市，奢侈異常，其私產一百二十萬兩存於滙豐銀行。蔣御史並非要求查辦奕劻，而是希望朝廷命其將滙豐存款提出存入新設的戶部銀行。朝廷派員往滙豐查實存款，被滙豐以客戶保密為由拒絕，於是朝廷責怪蔣式瑆奏參不實，發回原衙門行走。

《蘇報》案於四月由上海會審公所與上海知縣審結，判處章炳麟監禁三年，鄒容監禁兩年，罪名有「侮辱元首」、「私藏軍械」等等。輿論的嘩然是可以想像的，以言論入罪，不是一個文明國的應有之例。或許與此有關，刑部在五月提出增設「罰款贖罪」的報律。七月，北京有了第一份「真正華資、真正京話」的報紙《京話日報》。

《蘇報》

五月八日，朝廷解除了戊戌黨禁，只有康有為、梁啟超、孫文不予赦免，而一代帝師、前軍機大臣翁同龢於是月二十日在常熟去世，這兩件事似乎為戊戌之變划上了一個休止符。在六月照例的新進士授職之後，朝廷發出了另一件讓人稍稍振奮的諭令：日後宗室、滿蒙人員充當御史者，也須像漢人那樣考試選取。

國事蜩螗，大多數人都由憤怒入於麻木，而地方的改良也不容樂觀。二月廣州全市罷市，據說是「擬行統捐」所致，但商部立新法的步伐並未受阻，他們奏設商標局，議行印花稅，還聘請辦廠有成的狀元公張謇為商部頭等顧問官。七月無錫地方官以辦學堂為借口，向商家抽捐，引起公憤，民眾搗毀學堂，舉行罷市，地方教育事業大受窒滯。

北京人身邊的生活一點點地變化。八月，廣東人周榮曜呈請承辦北京的電燈業，商部批了「議行」，或許光亮的夜晚已經不遠。袁世凱積極得很，三天兩頭上奏摺，他奏請鼓勵京津地區鋪設電話，電話材料免稅，這個要求很快被批准——庚子一役，朝廷很吃了些消息不靈的苦頭。十月，京津電話線架設成功。

光緒三十年，留給三十一年的未了之事還很多。乙巳年，還有什麼將被改變、將被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