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四十一歲的大孩子

也許是罪孽滿了，也許是緣分盡了。

文：Apprentice

來源：醫學界消化頻道

他四十一歲。這一生，回想起來，就如這面色一樣晦暗。

半輩子都消磨在醫院裡。先是腎衰竭，家裡攢錢做了腎移植，不想又並發了結核。吃了多年的抗結核葯，到頭來，所有的副作用都累及一身。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聾了。這個世界，早就殘破不全了。

可終究還沒有結束。在死亡沒有降臨之前，平靜就無法達到。

那顆移植的腎臟倒是先他一步壽終。此後多年透析，身體內烽煙四起。

送到ICU的時候，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總是吼叫著要出院。媽媽隔在病房外，探視的時候，拿著聽筒扯著嗓子跟他講話，他聽不清，整個人像蠻牛一樣，拼了命要往外跑，卻又掙脫不開。

媽媽在外面騙他說，過了周末就帶你出院。你聽話。

好不容易撐到禮拜一，爸爸說，再觀察兩天吧。到底穩定一點再回家。

他絕望地吵嚷起來。任誰講話都不聽。醫生、護士沒了辦法，只好請了他媽媽進來。

他媽媽大概六十多歲，穿了隔離衣，戴好帽子，局促地進了病房。

她大聲喊他的名字。他循聲望向媽媽的方向，安靜了一秒，又吵嚷起來：你不是我媽。你們都騙我。

媽媽說，我是媽媽，你聽我說，媽媽的話你都不聽嗎？

大概因為看不清，聲音又都模糊，他很沒安全感。

他媽媽低頭貼了貼他的臉，她說：媽媽跟你親親。你看是不是媽媽？媽媽不騙你，媽媽這就帶你回家。

也許是有預感。

出院都快辦好了。他說，我不走。

第二天早上，他就不好了。頻發惡性心律失常，很快就不行了。

告訴他媽媽的時候，媽媽倒還算鎮定，拖了幾十年，這一天像揮之不去的陰影。

比這一天更為恐怖的，是那些通往此刻的過去。

每一刻都是驚心動魄。彷彿隨時都會失去。

媽媽送了壽衣過來，護工師傅出去拿的時候，媽媽對師傅說：請你把他收拾乾淨些啊。那樣卑微甚至討好的語氣。

她說，他是個乾淨的人呢。

師傅關上門。門外響起一聲悲愴的嚎哭。

也許是罪孽滿了。

也許是緣分盡了。

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說辭，想給眾生一點安慰。

可是，如何安慰一個失去孩子的媽媽呢。

那個四十一歲的大孩子。他怕黑，怕過分的安靜。這個世界讓他很不安。不曉得他要去的那個地方，是什麼樣？

他害怕的時候，有沒有人願意親親他的臉，給他一點點安全。

有沒有人願意像她一樣珍重他，知道無論如何，他是個乾淨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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