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寅初：「單身匹馬，直至戰死為止」-傲骨篇2

摘要：「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直至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力壓服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

（馬寅初平反史料：新華社內參、北大黨委請示報告、陳雲和胡耀邦批示。來源：杭州·「馬寅初舊居」收藏照片，作者不詳。）

隨著「反右」運動的深入，扣在馬寅初頭上「污衊不實」的大帽子不斷上綱上線：「借學術研究為名，向黨向社會主義進攻」；「一貫為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服務」；「一貫反對黨、反對社會主義、反對馬克思列寧主義」。（轉引自《黨中央批准北京大學黨委的決定 為馬寅初先生徹底平反恢複名譽》，人民日報，1979年9月15日）

面臨巨大的政治壓力，馬寅初百折不撓、寧死不屈，單槍匹馬為真理而戰、為尊嚴而戰。公開發表文章宣稱：「為了國家和真理，我不怕孤立，不怕批鬥，不怕冷水澆，不怕油鍋炸，不怕撤職坐牢，更不怕死。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要堅持我的人口理論。」在批判會上，他一再聲明：「我勇於更正錯誤，但堅持真理，而且在真理面前，無私無畏。」

馬寅初的《新人口論》和「團團轉」理論遭到集體批判期間，馬寅初沒寫一個字的檢討。不僅不低頭，還力戰到底。在閱讀1959年12月《光明日報》、《新建設》雜誌發表的批判文章後，他寫了《重申我的請求》（發表於1960年1月《新建設》）公開回應：「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直至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力壓服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北大人口所教授穆光宗稱讚這段流芳千古的名言，是馬寅初「生命尊嚴、學術尊嚴的莊嚴的宣誓」。（《在天則經濟研究所第526次雙周學術論壇上的發言》，2015年6月5日）

馬寅初意猶未盡，稱「過去二百多位先生所發表的意見多是大同小異，新鮮的東西太少，不夠我學習。」硬朗地主動「下戰書」單挑：「據《光明日報》的意見，我的學術思想是資產階級的，那麼應該寫幾篇富有無產階級學術思想的文章來示一個范，使我們也可經常學習。」

於是一夜之間，上萬張批鬥馬寅初的大字報貼滿北大校園，貼滿他家的院子、書房及卧室。「徹底批判反毛澤東思想的大毒草──《新人口論》！」、「打倒中國的馬爾薩斯──馬寅初！」、「馬寅初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等口號聲，在北大校園內此起彼伏。

身處險惡逆境，馬寅初依然寬容風趣。馬思澤回憶，爺爺公開撰文調侃自己被批得「心廣體胖了」，「對我潑冷水，是最受歡迎的。」他的秘書姜明回憶，馬老在校園看批人口論的大字報時，總是笑眯眯的，還不斷點評。在回應的文章中，首先感謝對方的不同看法，有利爭鳴，然後擺布事實、引述學理，從不扣帽子、出惡言，最重的一句為：某某作學問太馬虎。

馬寅初常說，「言人之所言，那很容易；言人之欲言，就不太容易；言人之不能言，那就更難。我就是要言人之欲言，言人之不敢言」。浙江大學時任校長楊衛在紀念文章中向他致敬，「真理面前寸步不讓，表現出一位學者的剛正不阿」，「馬老一生堅貞不屈、無私無畏」。（楊衛《紀念馬寅初誕辰：民族瑰寶垂青史》）

1979年1月2日，陳雲給馬寅初複信，請他相信，「歷史上遺留的冤假錯案終究會得到平反昭雪的」。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信訪局接到一封要求為馬寅初平反的群眾來信。新華社採訪、調查後，6月21日通過《國內動態清樣》內參，向中央報告《馬寅初的家屬希望儘快為馬落實政策》。

6月21日，陳雲將新華社這份內參批轉胡耀邦處理，「馬寅初的問題，應該平反，如何請酌。」同日，胡耀邦批請中央組織部、統戰部商量解決。經歷家屬、群眾、主流媒體的呼籲和陳雲、胡耀邦的定調，為馬寅初平反的工作啟動。

7月9日，北大黨委向教育部黨組、中央組織部提交《關於為馬寅初先生平反的請示報告》，胡耀邦圈閱同意。7月11日，胡耀邦又批請中組部常務副部長陳野蘋，中組部宣教幹部局局長、中央知識分子聯繫小組辦公室負責人沙洪，「同統戰部同志商量辦理。要認真核實清楚，向中央提出報告。但請儘快完成這個工作。未完成前可派人去看看他。」

7月中旬，受中共中央委託，中央統戰部副部長李貴來到馬寅初住所，對馬寅初和他的家人說，「1958年以前和1959年底以後這兩次對您的批判是錯誤的。實踐證明，您的節制生育的新人口論是正確的，組織上要為你徹底平反，恢複名譽。」馬寅初回應：「20多年前中國人口並不多，現在太多了。要儘快發展生產才行啊！」（人民日報，1979年7月26日）

正義雖然遲到，但不會缺席。9月11日，中共中央正式批准北京大學黨委《關於為馬寅初先生平反的決定》。平反決定承認，「1958年我們對馬寅初先生錯誤地進行了點名批判」，馬寅初的「『新人口論』的觀點是正確的，許多主張也是可行的。」9月14日，北京大學召開幹部會議，為馬寅初徹底平反，恢複名譽，當天新華社發通稿。次日，《人民日報》見報，北大黨委書記周林到馬家宣布為馬寅初平反。「人瑞」馬寅初委託兒子馬本初致答詞，第一句就是：「一樣東西平反過來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無論是學術問題還是政治問題，都是這樣。這需要有寬廣的胸懷和巨大的力量。」

1979年11月，馬寅初的《新人口論》出版單行本，不到一年就加印至23萬冊。1982年9月，中共十二大報告明確提出，「實行計劃生育，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12月4日，第五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制定的《憲法》，規定「夫妻雙方有實行計劃生育的義務」。1993年9月，首屆中華人口獎特別榮譽獎授予馬寅初。

（2016年11月14日，【山水微言·114】。本文為《馬寅初：「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直至戰死為止」──「師表校魂」大學校長系列之五·馬寅初史評·傲骨篇》連載第2節，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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