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西哥城的183個心臟中，有金字塔，也有猛獁象
如果一座城市有心臟，它一定藏在太陽照射不到的地下。搏動的血管像濃蔭密庇的森林，掩去一切的可見和可聞，只剩下肆無忌憚的忘形。這裡有笑罵，有啜泣，有匆匆行色，有駐步停留，有無家可歸的蜷縮，也有臭氣熏天的酩酊。這裡吐納著城市的日夜更替歲月變換，這裡包容著一切低俗與高雅、富有與貧窮。
這裡就是墨西哥城的地下迷宮——地鐵。
把墨城的地鐵稱為迷宮一點也不為過，一來是因為12條線路縱橫交錯，183個站點，卻沒有語音報站或文字提示，全憑自己注意，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就坐過站不知身在何處了；二來是每站地鐵都有自己獨特的圖標，魔幻現實主義的土地上誕生了羽蛇和太陽石，阿茲特克人的血液流淌到今天，似乎墨西哥人仍然對圖騰有著滿腔的熱愛。183個地鐵標識宛如一張巨大的迷宮地圖上183個部族圖騰，等著你去探索每一個簡單的圖畫背後的故事。
這些圖標中一些是動物形象，比如：
Candelaria站的圖標是一隻鴨子，因為在西班牙殖民時期，這裡湖泊眾多，適合養殖鴨子，久而久之，在Candelaria教堂前的小廣場上形成了鴨子市場，雖然500年過去了，無論是教堂還是集市都已經不復存在，但鴨子仍然成為了這個地區的標誌。
Talisman站則是一頭大象，12000多年前，在墨西哥這片土地上曾居住著史前巨獸猛獁象，而在這一站附近，就發掘出了這些龐然大物的骨骼化石。如今我們還能在Talisman地鐵站里看到一個巨大的圓形玻璃罩，裡面就沉睡著猛獁象的化石。
厚厚的玻璃罩住了猛獁象的化石
有一些地鐵站圖標是地標性建築的剪影，比如Bella Artes這一站緊鄰墨城著名的美術宮，於是它的圖標就是美術宮的輪廓；再比如Normal地鐵站的圖形是一座塔樓，而這座塔樓正是墨西哥師範大學的標誌性建築物。
另一些則與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有關。Hidalgo這一站不必說，自然是以墨西哥獨立之父伊達爾戈命名。1810年9月16日清晨，神父伊達爾戈敲響了著名的"多洛雷斯的鐘聲"，號召起義，墨西哥獨立戰爭由此開始。而Insurgentes這一站的標誌就是"鍾"的形狀，蘊含著不畏強權，鼓勵反抗之意。
還有一些標誌是完全抽象的圖形。
Zócalo地鐵站連接著墨西哥著名的憲法廣場，而其圖標：一隻銜著蛇的雄鷹站在仙人掌上，則是墨西哥政權的標誌，也是墨西哥國徽的圖案。憲法廣場是墨城的中心，因此在這一站里還陳列著三個沙盤模型，展示了城市中心幾百年來的變遷。
1500年的Zócalo還是金字塔廣場
1824年的Zócalo廣場建起了大教堂
20世紀的Zócalo廣場已經初具規模
另一個例子，地鐵站Copilco的標誌來自於公元前1100-600年的奧爾梅克文化，是一條象形的水蛇，代表著奧爾梅克人的「雨神」。這一站所在的區域曾因火山噴發被4-6米厚的火山灰覆蓋，而在火山灰之下，挖掘出了2500年前的原始墓穴。
於是畫家Guillermo Ceniceros為這一站創作了巨幅壁畫《時間的輪廓》，色彩一層層鋪疊在牆壁上，時間的側影隨著列車的一次次抵達和離開慢慢清晰，從史前文明到現代文明，Copilco地鐵站為人們鋪陳開了一段漫長的墨西哥歷史。
整幅《時間的輪廓》很長，這只是一小部分
和Copilco一樣，墨西哥城的許多地鐵站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站地鐵的設計與主題都不相同。Polanco站有一座鋼琴樓梯，踏上每一級樓梯都能發出悅耳的琴音，Bella Artes站陳列著幾座古代文明的雕像， 而Mixocac站則每周日都會舉行免費的國際象棋課程。
Polanco地鐵站的鋼琴樓梯
Bella Artes地鐵站的古文明雕像
Mixocac地鐵站的國際象棋課
在眾多特色鮮明風格迥異的地鐵站中，最值得一提的是La Raza站的「科學隧道」。這一站是換乘車站，人們需要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擺放著介紹地球形成、動植物演化等科普知識的講解，讓人彷彿置身科學博物館中。而走廊的盡頭則是墨城地下迷宮中最綺麗最迷幻的部分——星空隧道。
幽暗的星空隧道宛如一道天幕
行人常常停下腳步尋找自己的星座
在諸多的不同之中，墨城的地鐵站有著唯一的相同點，那就是幾乎每一站都設有文化櫥窗，會定期陳列繪畫、攝影作品，讓乘客們在匆匆趕路的同時也能欣賞到各式各樣的展覽。
設在Tacuba地鐵站的攝影作品展展現了墨西哥東南部土著民族的生活
在PinoSuárez地鐵站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展覽，介紹墨西哥關愛婦女兒童的歷史
所有的這些展覽、壁畫、免費課程都向最普通甚至最底層的老百姓開放，這是這座地下迷宮最偉大也最高明的地方。在墨城，選擇地鐵出行的大多都是中低收入階層，除了陽春白雪，這裡更多的其實還是下里巴人。
體態臃腫的女人從包里掏出廉價化妝品在地鐵上旁若無人地畫起了眼線；衣衫襤褸的孩童跪著蹭過來拍拍你的鞋問你乞討一個比索；車廂里叫賣聲不絕於耳，耳機、水彩筆、口香糖……小販們拎著這些小物件兒穿過一節節車廂；頭髮蓬亂的流浪歌手抱著吉他在悶熱的車廂里唱著歡快而吵鬧的歌。
乞討的小男孩跪在地上沒起來過
賣口香糖的小哥聲音已經沙啞
這一切好像很糟糕，跟北上廣的地鐵根本沒法比較，可當你看到畫眼線的中年女人給了乞討的小孩幾個比索還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當你看到笑嘻嘻的小販跟地鐵歌手熱情地打了個招呼並誇他唱得不錯，你就能體會到在這座地下迷宮裡，包含了整座城市的疲憊、雜亂、不堪，卻還有真實的友愛，和聒噪的溫情。
4號線慢慢悠悠開過來，遠處就是貧民窟
在所有的12條線路里，1號線最古老，B線最長，7號線最深，但我最愛的還是4號線。4號線很平凡，很短，但它從地下迷宮裡探出了頭來，在一大片顏色參差的低矮的房屋間穿梭，不遠處半山腰上就是別人口中的「貧民窟」，但在我看來，這裡卻是最自然而不施修飾的墨西哥城，它暴露，扎眼，卻平靜得好像沒有一點聲音。
從1969年9月4日第一輛列車在1號線開始呼嘯而過，墨城的地鐵已經在人們的生活中存在了47年。它很舊，很慢，很熱，有時候還會堵車，但它四通八達，全程也只要5比索。它就像一位看著這座城市長大的老人，腿腳慢了，卻依然親切而可靠。
人們離不開這座地下迷宮，這裡，就是這座城市的心臟。
文/ 圖 李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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