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年再讀《紅樓夢》

如今很多年輕人不看或者看不下去《紅樓夢》，沒什麼關係，有電視劇呢，但關鍵是得看87版的，因為後來翻拍那個實在沒法看啊。

我曾經勸說自己接受新鮮事物，嘗試著看了個開頭，實在沒法繼續下去，無奈放棄，不願勉強自己，更不忍糟蹋了紅樓夢給我的美好感覺！

我也曾經閱讀過周汝昌先生關於紅樓夢的高論，他說曹老先生原本是要寫一百單八個女子，然後排個巾幗女兒榜的，就如同《水滸傳》里有一百單八將，《封神演義》里有個封神榜一樣，他說曹雪芹將其名曰「情榜」，還說寶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寶釵是「冷情」，其他諸位女子各有封號的。

將《紅樓夢》與《曹雪芹》兩部電視劇對著看，可以互相印證，會讓人有種感覺，曹雪芹所寫的大部分內容其實就是他自己家和他親屬家的事情，雖然有些事情不完全一致，但其所思所想所感所嘆是一致的。

他經歷了家族親眷的驚天巨變，身心遭受巨大創傷，促使他拿起筆，書寫襟懷，而竟能為天下女兒寫盡心聲，如何不叫人感嘆呢！

一部奇書，包羅萬象，有家族巨變、有親情友情、有痴情戀情;也有身世感懷、世態炎涼;有風花雪月，也有仙境玄幻，讀起來愛不釋手，也讓人心酸灑淚，唏噓感嘆……

第一次在廣播里聽《紅樓夢》大概是13歲左右的年紀，雖然有些部分懵懵懂懂，倒也很喜歡那語言的味道，半文半白中夾雜些好聽又好玩兒的口語，不知不覺讓人學舌，也說些個那裡慣用的「小丫頭子」、「一會子」、「小蹄子」之類的話。

對寶玉和他周圍的黛玉、寶釵、探春、湘雲、襲人、晴雯等女孩兒的關注格外強烈，其他人的事情往往不感興趣。對林黛玉的關注可謂最多，她的多愁善感、她的才華橫溢、她的《題帕詩》、《葬花吟》，她和寶玉之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心心相印、相知相惜的情感，令我深深地同情和嘆息。

曾經有一晚，在被窩裡聽紅樓夢，聽得我哽咽難受、淚濕枕邊。如今再看電視，再回味所讀的章節，都只覺得太小兒科，太單純，太幼稚可笑了。

如同少年青年時代的自己，為愛情痴狂執迷魂不守舍，為愛情憂鬱哀愁傷心難過，如今只覺得那麼遙遠，遙遠得不真實，遙遠得像一個天邊的夢。不知道曹雪芹老先生寫紅樓時是否也是這樣的心態，故而才為此書命名為《紅樓夢》。

上高二時，一個寒假過去再返校上學，發現我的同桌彷彿變了一個人，滿腹詩書談吐優雅，原來她假期里讀了《紅樓夢》。她沒少給我講紅樓夢中的故事，沒少背誦其中的詩詞，也惹起了我對紅樓的嚮往，忍不住和她探討背誦起來。探討最多、背誦最多的也都是寶玉和金陵十二釵的判詞。記得當時我曾經問她，黛玉所說的「我只為我的心」是什麼意思。她說，那就是她對寶玉的愛唄。

我卻不以為然，在我想來，那其中包含著更廣泛更深厚的內涵，起碼有黛玉的理想和追求，而不止於愛情，黛玉要尋覓的是一個精神上能夠與自己相通的、懂得她呵護她珍視她的人，而不僅僅是一個能夠一起過日子的丈夫。只是，我當時也說不上來。

還有一個同學說她喜歡林黛玉，我就故意跟她唱反調，說我喜歡薛寶釵。她說寶釵壞，我說寶釵好。逗得她簡直要跟我翻臉，我才笑嘻嘻地告訴她，其實我也喜歡林黛玉。

當年我也以為寶釵藏奸，但是如今看來卻是一場誤會了。寶釵只是嚴格恪守封建禮教對女子的要求，安守本分罷了，她善解人意，凡事肯為別人著想，能夠克己復禮、不任性，也是很難能可貴的。她有氣度，有氣量，有志氣也有智慧，如果她生活在今天這個時代，一定會有大作為。

可惜在那個時代里，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抹殺了紅樓女子們的才華，埋沒了她們的許多才幹，比如鳳姐和探春，她們若生在這個時代，必是大公司的總裁、大機關的領導，領袖才能會使她們揮灑自如、盡得施展。

當時已有87版電視劇在播放，只是我家那時還沒有電視，無法看到。偶爾去蘭西縣城的姑姑家，看了幾集片段，姑姑說她也特別喜歡看裡面那些漂亮的大姑娘，長得都那麼俊！

我對電視劇印象最深的片段是大觀園眾人大雪天在蘆雪庵里烤鹿肉、聯詩句，湘雲和黛玉賽詩，寶玉接不上來，被罰去櫳翠庵向妙玉討紅梅，後來寶琴也央求寶玉帶她一起去再討一枝來。那些妙齡女孩每人一件漂亮的披風，在白雪映照中美得恍若天仙……無怪曹雪芹老先生要為閨閣女子立傳，那些美麗與美好，確乎需要有人、而且需要有文采有才華的人來好好書寫一番。

看著《紅樓夢》大觀園裡的姐妹們，就會想起自己幼年，也有許多的兄弟姐妹，叔伯、姑舅、兩姨的，小時候也多是在一處吃飯、一鋪大炕上睡覺，在一個屋子裡玩耍笑鬧，也在姨媽姨夫、舅舅舅母、大爺大娘、姑媽姑父們跟前兒呆過。

那些日子彷彿就在昨天，細細想來竟是半輩子都過去了，兄弟姐妹們成家的成家、遠行的遠行，幾個未成家的也都避著不見人，如今想要見面相聚聊天竟然比登天還難了。可不正如大觀園眾人一樣眾芳流散了嗎？

除非誰家有個紅白大事，好不容易見到幾個，也總是聚不全，即便見了，往往也是匆匆作別，話都難說上幾句，便各自干各自的去了。都有個家或惦記著孩子，要麼也有工作、買賣牽絆著，再也難以回到從前那般的兩小無猜了。看紅樓眾人，最後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我也不禁要生出無數感慨和聯想來了……

上大學的時候自己買了一本《紅樓夢》來讀，讀得仔仔細細，對其中詩詞也是反覆玩味，反覆背誦。同宿舍的姐妹幾乎人手一本，一邊讀一邊討論。老八說，你看寶玉對林妹妹多體貼多疼愛，沒等林妹妹坐，先拿個靠墊給她倚著。

也有人抱怨說，既然有金玉良緣，也該林妹妹和寶玉有啊，幹嘛非得給寶釵呢!也有人嘲笑林妹妹的多愁善感，說她一天到晚哭天抹淚，多愁多病，動不動就生氣，娶回家去也不見得能幸福。

雖然如此，一部《紅樓夢》還是惹起了大家的閱讀興趣，賈寶玉夜探瀟湘館更是羨煞我們，有一個那樣細心體貼無微不至的帥哥冒雨連夜探望，任哪一個女孩子都會感動唏噓的，眾人紛紛幻想自己也能覓得這樣的如意郎君。

老四的老師上中文課時給她們講紅樓夢，說電視劇里把林妹妹演成了一個拈酸吃醋、小心眼、整天耍小性子的人了，很容易讓人誤會。其實林妹妹並非那樣小性、小心眼、愛吃醋、愛惱人的，林妹妹寄人籬下地生活，時時刻刻要注意周圍人的態度，小心說話小心行事，深怕別人會笑話。

她也有詼諧幽默、心態陽光明媚的時候，她不計較湘雲說她像個小戲子，唯獨對寶玉愛計較些也是因為愛情的緣故。我們又都紛紛羨慕老四有個好老師，居然開講《紅樓夢》，我乾脆逃課去了老四他們班學中文，可惜《紅樓夢》章節已經過去，我未能聆聽到那位老師的高見。

讀紅樓時看到寶玉說，女孩是水做的骨肉，見了女孩就清爽；男人是泥做的，見了男人就覺得濁臭逼人。又說，怎麼這些婆子們如此討人嫌，做姑娘的時候都好好的，一成了親，受了男人的熏染，都壞了。我在未成家之前也很贊同他的說法，可是自從我成家立業，操持家庭起，我便逐漸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其實，說那番話時他還是個少年，沒有成家立業，不諳世事啊。須知姑娘們尤其是大觀園裡的小姐丫鬟們根本不需要為賺錢養家煩惱，只需要好好地打扮自己，讀書、寫詩、做針線即可，一應的物質都有人供給，她們又何須為此發愁。

而一旦女孩嫁人成家變成媳婦或婆子，就要琢磨如何賺錢養家糊口，供養老的小的，就要與世俗社會打交道，就難免計較物質上的得失，一旦計較，就會有利益紛爭，自然也就無法超凡脫俗，自然也就成了俗而又俗的一個大俗人了，還如何讓人覺得清爽呢。年輕人不懂生活的艱辛，只知道風花雪月，浪漫優雅，怎耐生活現實殘酷艱辛，有太多的不得已，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是經歷了一番盛極而衰、世態炎涼過來的，他後來過著「舉家食粥酒常佘」的日子，想必那時他才知道過日子是怎麼一回事，他一定極其珍惜回味那些不必為柴米油鹽發愁的日子，一定懷念那些日子裡的風花雪月和詩詞歌賦，一定也理解了為何媳婦婆子們不如女孩好，不如女孩優雅可人吧?

少時讀紅樓，相當不喜歡其中關於四大家族興衰的內容，如今年齡既長，多了些閱歷，細細思量，頓有悲哀滄桑之感。所謂盛極而衰，興衰都是定數，成敗都有規律，與唯物辯證法所講的事物的發展規律如出一轍，可見馬克思所言不虛，曹雪芹他老人家也看的透徹。少時不喜歡的《好了歌》及甄士隱所註解的部分，如今細細玩味，卻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之嘆!那癩頭和尚和瘋癲道人也沒那麼令人討厭了。

前幾日在網上曾見一作者褒貶曹雪芹與《紅樓夢》，說什麼「曹雪芹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作家」，因為他的紅樓夢遠沒有其他三部古典名著好，卻蜚聲海內外，他本人著實幸運云云……

我頗不以為然，要知道曹雪芹是在家族落魄、三餐不繼的狀況中，承受了少年失去愛侶、晚年失去愛子之痛，在茅椽蓬牖，瓦灶繩床的環境下，奮筆疾書，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方成此書，可謂用盡了畢生之力，施展了全部才華，如果這也叫幸運，真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稱為不幸了。

看電視劇《曹雪芹》，可知曹公少年時曾經與青梅竹馬的表妹為愛而私奔，後來卻被其父母所定的岳父騙去家中，後因生活所迫與父母所定女子成婚；他心心念念的知音表妹卻被他岳父所害而成為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雖如此，二人卻終生相知。最終痛失幼子的曹公也在香山黃葉村的風雪之中悲愴地離開人世……

看到那一刻，我淚如雨下。為他一生的凄涼苦楚的身世與遭際，為他遺世獨立的風骨和絕世的才華，為他與知音表妹的凄美哀婉的愛情，為他不被朝廷勢力所容著作屢遭塗炭，為他書寫紅樓一夢而花費的全部心血，為他以丹青妙筆描繪了中華女子一生的美麗與痛苦……

一部《紅樓夢》，多少後人說，我今日不揣冒昧，也談幾點淺見，供他人閑時噴飯吧。

作者：王文玲，筆名秋水，網名秋水伊人，1973年12月出生於黑龍江省蘭西縣，大學學歷，中文專業。從小愛好讀書、寫作。中國詩賦學會會員，綏化市作家協會會員，肇東市文聯委員，肇東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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