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無力感——雲南當代藝術的現狀漫議

今天生活在每一個角落的藝術家們有了比已往更多的外界比較和自我發現的機會，這意味著在國家和個人的經驗之外，地方因素就如同本地口音和本地氣候一樣，對了創作產生了出人預料的作用和用途，任何藝術家都是在不同地方創作出不同的與地方相適應的作品。藝術如此，必然帶上藝術貫性和遺憾的批評。自然也會受到某個現象和某些地方的影響。不少時候是受到了限制和矇騙，多數時候到使問題具有樸素、尖銳的價值。

基於這種出發點，藍頂美術館通過了一系列地域性藝術現象的研究與展示，探討當代藝術生態在不同場域的發生與展開，今次，在成都為一批具有雲南生活和創作背景的藝術家舉辦展覽。策展人管郁達先生將展覽命名為：《陽光與時間—在雲的那邊》，這讓我想到攝影家的取景框。老管的意思是雲南是一方另類空間和想像的異邦，藝術的狀態應該與散漫的自由和精神，充足的陽光和更多的閑適的時間，有著自在和真切地聯繫，從而相對區別於外部世界的主流化現代進程，並有著另類的解讀和不同的觀察方法。

真是這樣嗎？但願是這樣、希望是這樣。雲南好比是一個取景框，展示著異域性的生活和多樣性的創作。在外界提示和自我暗示中扮演著框架內的獨特性。這套看與被看的模式，從過往的邊疆文藝和雲南畫派直到今日大時代邊上的慢生活及逍遙遊，其實還只是停留於一種與時代主流相應和的風情式的角色感和文化俗套，缺乏深入真實地剖析與研究。

有人強調地方性及其經歷對藝術家的影響力，認為今天的藝術家的創作缺少生活的體驗，致使他們的作品出現許多缺憾，顯然，持此種看法的人並不懂什麼是真正的生活，對於藝術家創作來說，——時間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時間。藝術不過是記錄我們以何種可能性面對和渡過時間的方式。比如：我在大理的陽光下發獃和枯坐了一下午，什麼也沒幹，但是，這恰恰就是我的生活，就是我的體驗。我們當下的時代感受，可以形容為一具與已經按下的與時俱進的倒計時器，每個人只能力爭成為大時代跑道上只爭朝夕的運動員。藝術家們尤其是當代藝術家，自然不能免俗，是更迫切地感覺 「天地轉、光陰迫」，的一員，因此，「多少事，從來急」這樣的觀念影響到雲的那邊的人們，顯然地干擾到陽光下的「慢生活」。

何雲昌《與水對話》

相對於北上廣等文化中心，雲南藝術家的狀況和創作條件，尚未經體制化和市場的過度浸蝕，但這並非主動選擇，而是歷史發展和地理差異的成因。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塊土地上，曾經引發的文化突破和超越地域的影響。應該上溯到85時期的「西南藝術研究群體」和90年代末開始的上河會館和創庫藝術主題社區的創辦，都曾經將本土藝術的社群品質與外部世界聯繫起來。

何雲昌《抱柱之信》

但現今雲南本地的藝術生態已經重新淪為新的地方文藝和文化上的二手城市。然而，世界卻在飛快地改變，我們無法獨善其身與世隔絕，更沒有人能夠置身世外與不復存在的本土藝術概念繼續為伍。所謂當代藝術對我來說，就是見證和意味著改變。不是變的更好，而是一切變壞，一切變壞的標誌就是停止謊言，看見真相，說出實話。說出實話並不容易，實話意味著穿過謊言和假相布下的迷霧，去尋找事物的真相，當然，找到真相實際上無法做到。最起碼，也應該向真相可能所在的方向追問幾聲吧？

羅旭、楊麗萍和葉永青

本次展覽的許多作品正是恰如其分的表達了面對這種時間感和改變的不適和反抗。被一再讚美的雲南燦爛陽光並不可能帶來幫助，反而更加明示了現實巨變中日益生成的個人無力感，舒適的氣候和豐富多姿的民風，並不一定成為自由精神的翅膀，由於不知道飛向哪裡，反而提示出一種愈加無望和焦慮的心態。在何雲昌的邏輯中，如果不能改變世界，就只好改變自已，不是變得更好更強，而是變得更差更衰；唐志岡筆下光天化日岌岌可危的成人童話笑過之後，讓人驚出一身冷汗；吳文光在盛世中對於飢餓的回憶和苦難的追問仍歷歷在目；羅旭靈魂出竅的局與陣；曾曉峰原始遲純，溫吞麻木的雲南人面孔；李季描繪的大自然與動物的未世景觀……新一代的雲南藝術家們的作品敏感、單純、封閉與矜持，有些漫無邊際。卻多出現一些業已逐漸消失和罕見的事物及風景：白日的勞作、夜晚的星空、水塘、田園、草叢和鳥兒……

朱發東《此人出售》

無論我們做什麼，始終伴隨著一種深深的徒勞感，藝術家在作品中提供的意象和畫面，其實是經由他們的取景框裁剪和建構的結果，畫里畫外是另外的事實，既有迎合外部視覺對本土生活和異邦文化興緻勃勃事無巨細的浪漫化、烏托邦式的描述。另一方面，更記錄並表現出對當下生活與現實文化的種種內心的不適，充滿了反烏托邦式的無力感。

吳文光《江湖》拍攝現場

這種兩面性，幾乎讓試圖研究這一藝術現象的我們感到為難和抓狂。但它卻觸及到我們今天丟失了某些非常重要的東西，它們有可能存在於藝術家的作品之中，也可能真的丟失了，還可能已經湮沒在意識的深處。我發現這種狀態，象是個未經年輕就已經更事的成人，失卻了方向，時代喧器依舊，卻彷彿步入荒原，清點貼身之物，才發現除了無聊的歡樂就是剩下不可告人的痛苦。

羅旭與他的建築家園

在雲的那邊，陽光和時間仍然與大時代同步前行，關於個人、關於家鄉、關於地方、關於身邊的日子，無論你詳裝愜意幸福或挫敗抱怨，還是真的愛恨交加，創作者都只有變成隱者，悄無聲息地居住在那兒，慢慢地感知和表現著取景框內外的一切。

2011年11月26日於大理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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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由藝術家葉永青獨家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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